伍拾玖心中一驚,對方隔著幾丈遠,手指輕輕一彈,真氣竟能激射而至,聽破風之聲,當真銳利無比。當下不敢大意,右掌運起火靈訣,掌心一股烈焰筆直射出,與那道氣流半空相撞,“嘣”地一聲悶響,兩股力道消於無形。那老僧身形不動,伍拾玖卻連退五六步,隻覺得胸口氣血翻湧。


    即便如此,那老僧也是臉色一變:“你服過畢方火囊?”


    伍拾玖胸腹之間一陣翻騰,平複了好一會兒才道:“大師先別忙動手,你聽我們解釋……”


    正在這時,一名灰袍僧人趕來,對靈丘方丈耳語了幾句。靈丘道:“阿彌陀佛,萬幸敝珍大師仍在,就請二位去後院當麵對質,誰是誰非,一問便知。”


    肥爺道:“敝珍大師被天瘴門螣蛇所傷,正是我師弟剛才搶了解藥給他,這會兒仍在運功療傷,恐怕……恐怕還不能……”


    靈丘方丈道:“到底怎麽回事,老衲以為敝珍大師自有說法。兩位施主如不願去,說不得,老衲便要用點手段,請你們去了。”說著,淡黃色的袈裟忽然鼓足了風,雙掌一合,氣浪滾滾,四周沙塵驟起。


    肥爺失聲道:“不好,是大力金剛掌……”


    話音未落,一股力道排山倒海般壓了過來。


    伍拾玖剛才與那長眉老僧比拚內力,便覺出自己遠遠不如,對方內力純正博大,遠超自己想像。這靈丘方丈的大力金剛掌雖不如一指禪功那般淩厲,卻沉穩厚重,如同驚濤拍岸,一重接著一重。


    伍拾玖不敢大意,放下木匣,運起先天十二式最後一式,調動全身真氣凝聚在雙掌,猛地拍出。哪知火焰掌的烈焰噴出,竟被對方掌風吹得歪歪斜斜,自己的掌力隻向前衝出幾尺,就被擋住,接著連同對方掌力一起重重壓了回來。相當於伍拾玖自己的力量和對方的力量一起打在身上,這要拍得實了,哪還有命在。


    千鈞一發之際,伍拾玖雙眼一閉,心道:罷了,聽天由命吧。正打算將這一掌硬生生接下來,忽然,後背上一股柔和的力量注入體內,這股真氣中正衝和,張弛有度,迅速與自己的真氣合為一體,迎著靈丘方丈的掌力而去,三股力量碰在一起,“砰”地一聲。


    靈丘方丈身形一晃,退了半步,正要拿樁站穩,忽然發覺對方這股力道似乎意猶未盡,又是一浪襲來,“嘿”地一聲,再退出半步,這才站住身形。


    伍拾玖回頭望去,見身後站著一名青衫老者,身形瘦挑,腰係玉帶,頭上戴著平式襆頭,薄紗遮麵,兩道灰白色的劍眉斜飛入鬢,背負雙手,兩個眸子目光灼灼,正看著自己。


    “你是……剛才幫我的人嗎?”伍拾玖回想起來,確是有人傳給自己內力,而且與自己的內力似乎有些相似。隻是這人何時出現在身後,竟全然不知。


    那老者道:“白雲先生門下,竟有你這等資質愚魯的弟子。好好的先天十二式,被你用成這樣,十足蠢材。”


    伍拾玖正要說話,卻聽靈丘方丈道:“阿彌陀佛,不知何方高人出手,能否賜下姓名。”


    那老者兩眼一翻道:“區區賤名不足掛齒,沒得辱沒了少林方丈慧聽。隻不過方丈一把年紀,卻以大壓小,不知是何道理。”


    靈丘方丈道:“觀音龍象寺此番遭人殺戮,眾多僧侶殞命,行凶者手段之殘忍,令人發指。這滿院之中隻剩了敝珍法師和這兩位施主,線索自然著落在他們身上。老衲鬥膽,這就要請兩位施主去後院與敝珍大師對質,少林寺同為佛門弟子,既然遇上同門慘案,就不能不管,還望施主明辨事理。”


    那老者冷笑道:“方丈說得如此振振有詞,我隻問你一句,你們哪個人親眼見到此間僧侶是他二人所殺?”


    “這……老衲和兩位師弟趕到佛塔林中時,這二人正要離開,萬四法師的遺體就在一旁,胸前還有血漬。這年輕人功力精湛,招式絕妙,到底是不是他們所為?雖非老衲等人親眼所見,卻也不得不懷疑!”


    那老者搖了搖頭道:“既然不是親眼見到,就不能說是他們所為。方丈何等身份,對一個年輕後生起手就是大力金剛掌,倘若真的誤傷好人,這個罪過卻又該算在誰的頭上?”


    他這話一出,靈丘方丈和靈武、靈學等人均是一愣,都覺得對方所說卻也並非沒有道理,一時語塞,不知如何辯解。


    那老者不再搭理靈丘方丈,衝伍拾玖道:“少林方丈說你招式絕妙,妙在哪裏?你展示給我看看。”


    說著忽然伸出一手抓向伍拾玖麵部,正是山洞之中伍拾玖遭遇石手的第一招。這些招式他早已練熟,知道自己隻要一躲,對方第二式就會變抓為啄,擊打自己耳後翳風穴。當下不假思索,側身移步閃過,算準了對方第二式襲來方向,正要伸手格擋,誰知眼前那老者忽然身形一轉,從不可思議的方位轉到了他的身後,抬手就是一掌,正拍在自己後腦勺上,“啪”地一聲,直打得他兩眼金星亂冒。


    “似此愚魯之人,學了幾手三腳貓的功夫,還要去關什麽靈門,拯救天下蒼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沒得叫人笑掉了牙齒。”


    伍拾玖瞧得真切,那人的招式分明也是先天十二式,卻似乎比自己高明得多,不知他那一轉身是如何到了自己身後,原本多了幾分欽佩,可聽他如此挖苦自己,又不免心中有氣。


    “好,我就看看你有多高明。”說著,伍拾玖右腳橫踢,直奔那人麵門,正是那石門中的招式,這連環踢助他挫敗不少對手,心中對這一招的把握尤其大些。哪知對方不閃不避,小臂上揚,拇指食指呈鎖喉狀劃了一道奇怪的弧線,正扣在自己小腿的後承山穴上,頓時一條腿酸麻腫脹,“哎喲”一聲摔倒在地,瞬間半邊身子全麻了。


    “蠢材!你心中拘泥於招數,隻知一板一眼地按照套路出招。先天十二式妙絕天下,尋常人沒見過也就罷了,上來一兩招還能唬人。倘若遇到高手,多看你幾遍,於你招式便了然於胸,等對手生出應對之法,你這些招數便不新鮮了。比如這招洞燭機先……”


    那老者說著,左手抱圓,右手忽然淩空一抓道:“對方若要躲避,你便雁默先烹。”


    這一招式還沒使老,忽然變掌為刃向前直擊。才到一半,這一式又變成虛招,接著抬腿便是一腳:“這樣你才能疾足先得”。


    伍拾玖看他出招方位,正是連環三踢中的第三腳。才踢一半,那老者左手忽然沉肘,小臂上揚拇指和食指呈鎖喉狀遞出,口中道:“這一招嗬壁問天可虛可實。”接著右手變抓為啄直擊過去,又回到了第一招“洞燭機先”。


    這幾下圓轉如意,一氣嗬成,招式之間絲毫沒有拖泥帶水。隻是一眨眼的工夫,他便將四招中的十多種變化融合到了一起,隨心所欲地結合,每一招都從意想不到的方位遞出。


    伍拾玖隻看得眼花繚亂,目瞪口呆。自己的先天十二式與之相比,簡直是學前班水平。


    那老者一邊出招,一邊接著道:“還有鈞天廣樂、先聲後實、烏有先生、天粟馬角、敢勇當先、未知先覺、開天見日、後海先河。”


    後麵的招數,也都是任意組合,飄忽不定,難辨虛實。


    “先天十二式,每一式自成一個體係,可攻可守,看起來似乎各自為戰,又不盡然。說起來隻有十二式,但從一到十二,若以兩兩組合,便能生出千萬種變化,倘若三兩組合呢?三三組合?三四組合呢?如果你放下心中的套路,隨意揮灑,對方怎知你下一招要使什麽?他看到的每一招,都是全新的組合,就算真的遇上絕世高手,幾萬招拆完,你沒有累死,他也累死了。”


    這幾句話就像一道晴天霹靂,震得伍拾玖的心砰砰狂跳,似乎一道靈光閃過,窺探到一個全新的世界。


    那老者續道:“天下武學,無非是在模仿老師。師父怎麽教,徒弟便怎麽練,明明是人練武術,卻成了武術練人。如果十人一樣,還練個屁,徒耗時間而已。隻有十人十樣,方顯真意。”頓了頓又道:“有些人自稱閉關幾年,參悟出了武學至理,一出山恨不能立刻名震天下,哼,欺世盜名罷了。如果明天就要上沙場戰陣,你卻閉關不出,那你練這些勞什子東西又有何用?練武是為了有用,大到保家衛國戰場殺敵,小到強身健體延年益壽。可最終的目的,卻又為了什麽?”


    見伍拾玖搖了搖頭,那老者道:“道理很淺顯,隻不過大家都不願這麽想。武字怎麽寫?止戈為武!學來學去隻是為了好勇鬥狠,揚名立萬,不是初心意,終止爭鬥才顯境界。倘若你心中先存了爭強好勝之心,出手難免心急,氣不定,神不閑,總會露出破綻,失了武學的本意,總有失手的那一刻。”


    說著歎了口氣,喃喃道:“隻可惜方今天下,怕是隻有他老人家才能真正體會到武學的這層涵義吧。”


    在場的所有人,包括少林寺等僧眾全都聽得連連點頭,靈丘方丈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今日聽施主所言,茅塞頓開,獲益匪淺。老衲和師弟先前起了勝負之心,慚愧之至。”


    這時一名灰袍僧人從後院一路小跑而來,對靈丘施禮道:“方丈,敝珍大師運功療毒已畢,正要來這裏麵見方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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