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珍和尚見師父圓寂,匍匐在地,放聲大哭。


    伍拾玖記起賞羽洽滿曾給他說過,萬四法師水靈決造詣已臻化境,又兼佛法精深,是當代難得一見的高僧,不想今日初見,卻成永別。


    三個人哀傷了一陣,肥爺對敝珍和尚道:“法師已經圓寂,大師還請節哀順變。”


    又過了一會兒,敝珍和尚衝著萬四法師真身磕了三個頭,站起身抹了抹眼淚道:“師父生前交待過,要給你們取那物事,你們且隨我來。”


    說著頭也不回,將鐵掃帚扛在肩上,大踏步向後院走去。伍拾玖和肥爺對望一眼,也都跟了上去。三個人穿過雲水寮,又過了幾進殿宇,來到一個空曠的院子裏。


    院中一棵參天大樹迎風搖曳,枝頭掛滿金黃色的樹葉,一陣風吹過,黃葉片片飄落,煞是好看。


    敝珍和尚走到大樹前恭恭敬敬合十行禮,指著樹根的一處地麵衝伍拾玖和肥爺道:“這棵公孫樹,是唐玄宗李世民親手栽種。師父說,後來有人在樹下埋藏了一個秘密,事關重大。灑家此時身中劇毒,勞煩二位挖開此處,取出來吧。”


    伍拾玖走到樹下,俯身在樹根部位刨開泥土,不多時挖出一個油布包裹,打開後,裏麵是一個黑木匣子,木質緊實,造型古樸,看上去年代久遠。敝珍和尚道:“師父說,一定要將此物交到風老先生的門人手中。今後通靈使者關閉靈門結束劫難,需要集合九靈之力,至於如何尋找九位通靈使者,線索便在其中,你們自行參悟吧。”


    肥爺道:“還未請教大師,寺中到底發生了什麽變故?怎會有如此多的僧人慘遭毒手?連萬四法師也……”


    這一下問到了傷心之處,敝珍和尚再也難以自控,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肥爺和伍拾玖對視一眼,均想,他接連遭遇巨變,一時難以自控,卻也情有可原。


    哭了好一陣,敝珍和尚才止住哭聲,擦了擦淚,口宣佛號,收斂心神,這才道:“五天之前,忽然來了一群人,自稱是許國的王子和大臣,要來拜謁師父。”


    肥爺奇道:“許國王子?”


    敝珍和尚道:“他們是這麽說的,灑家也沒多問,就去稟告師父。師父便和他們在大殿相談。那許國王子說道,方今天下靈門四處開啟,正是重組天下秩序的最佳時機,說什麽世道輪回四重劫難,成劫、住劫已過,壞劫、空劫欲起,該當順應天道輪回,乘這個時機推翻四海八荒王權,給世人重生的希望。”


    伍拾玖聽得似懂非懂,肥爺卻道:“全是無稽之談,不過,此人野心倒是不小。”


    敝珍和尚道:“師父聽他講佛家四劫,起身合十道:若依施主所言,秩序重啟,必定天下殺戮四起,最遭殃的,莫過於黎民百姓。如此渡劫,非我佛門慈悲為懷的本意。”


    伍拾玖心想,這萬四法師真是慈悲心腸,來的這群人肯定不是善類,必定是抱著某種目的而來,和他們講這些道理,恐怕對方根本聽不進去。


    果然,就聽敝珍和尚道:“哪知這些人根本聽不進師父所說,聊了幾句見話不投機,便說出此行的目的,竟是讓師父交出這個黑木匣子,說其中藏著一個天大的機密。師父自然不肯,那些人就要動手逼迫。本來師父的雲塵指和水靈密咒已經獨步武林,但那些人一擁而上,有幾個硬手功夫著實了得。師父被他們纏住了脫不開身,本寺上下除了師父和我,其他僧人都不會武功。那些人窮凶極惡,手段殘忍,轉眼間寺中僧侶死傷大半。師父心痛眾弟子慘死,一時分神,被三人同時擊中,受了極重的內傷。後來,後來……”


    說到這裏,敝珍和尚再次泣不成聲,肥爺和伍拾玖想著當時慘烈的場景,也都默然。想是他拚死保護萬四法師衝出重圍,躲了起來,其他僧眾卻未能幸免於難。


    平複了一下情緒,敝珍和尚又道:“我全寺僧眾豁出性命保全的,便是這木匣裏珍藏的地獄變相圖手繪本。”


    肥爺道:“這地獄變相圖,說的可是吳道子的那幅作品?”


    敝珍和尚道:“阿彌陀佛,施主博學多聞,說得不錯,地獄變相圖正是吳道子所畫。”


    肥爺道:“我記得那地獄變相圖是畫在長安城趙景公寺的牆壁之上,從未聽說此圖還有手繪本。”


    伍拾玖道:“是說唐朝畫聖吳道子嗎?我記得曆史課本中曾提到過這個人,他的書畫成就很高,但這地獄變相圖卻從沒聽說過。”


    肥爺道:“當年趙景公寺住持玄縱大師曾邀吳道子前往作畫,但那吳道子貪杯誤事,玄縱大師久候他不到,以為對方有事在身,便請另一位年輕的皇城畫師皇甫軫代為作畫。那吳道子醉中得知大怒,一時衝動買凶殺了皇甫軫。清醒後懊惱不已,滿腔自責悔恨無處發泄,這才來到趙景公寺請罪,畫出了這天下最奇特的畫作。”


    敝珍和尚道:“阿彌陀佛,正是如此。此畫筆力勁怒,變化陰詭,畫出了下地獄之人遭受懲罰時驚恐不堪的樣貌,個個麵目猙獰。吳道子不畫地獄之恐怖,卻又能以此產生比惡鬼更恐怖的震懾力量,所以畫作剛一問世,長安城中百姓便前來圍觀。但凡看過此畫之人,都開始反思自己所做過的罪孽,甚至市井屠夫都不願再去殺生。”


    伍拾玖道:“一幅畫竟有如此震撼人心的力量,確實厲害。不過我有一個疑問請教大師,來找萬四法師的那些人,要這畫的手繪本幹什麽?”


    敝珍和尚苦笑道:“這便是其中的奧秘了,據說吳道子畫在牆上的,隻是警醒世人的畫作。若要救天下人於水火,還需破解之法。於是,他又另行起草畫了一幅手繪本。吳道子意通神鬼,預知來世凶險,將救世線索全都藏在了這幅手繪本中。幾百年來,觀音龍象寺數代住持一直守護著這個秘密。正如賞羽洽滿尊者畢生守護靈門的秘密,又如尊師為了一諾之約去完成朋友心願。貧僧的恩師,畢生便守著這幅繪本,隻等最適合的那個人出現。在此之前,無論是誰都休想拿去。方才他說要將這繪本交給你們,想必知道誰才是最適合的那個人吧。”


    肥爺看了看伍拾玖道:“我師弟就是通靈使者之一,師父說,他來自九百九十九年之後的世界,是第一個穿越靈門之人。”


    敝珍和尚合十道:“原來師父所說的人,便是伍施主。”


    伍拾玖撓了撓頭道:“其實我一直不太明白,雖然大家都說我任重道遠,責任重大,但到底該怎麽做才能關閉靈門,又上哪去找其他的通靈使者,我自己也都一臉懵。”


    敝珍和尚道:“想必這手繪本便是關鍵了。那些人想搶奪這繪本,或許也是知道些什麽。”


    伍拾玖道:“冒昧地問一句大師,那些凶手都有什麽特征?”


    敝珍和尚恨恨道:“這些人全都戴著鬥笠,麵紗遮臉,身著褐色長袍,每個人的胸襟前,都繡著‘許’字,灑家隻恨見少識淺,委實不知來者何人。加上那個自稱許國王子的,算起來有不少硬手,功夫了得。”


    肥爺道:“以萬四法師的功力而論,水靈密咒獨步天下,如果他老人家運起水靈決,調取周圍觀音神泉之水,又或是河川之水,水淹來犯之人,未嚐不能以逸待勞擊退強敵。”


    伍拾玖心中一動,忽然想起《抱玄心經》中提到,水靈決練到最後,隻要周圍有水源,都能調動為自己所用。若能調動江河湖海的水源,甚至能形成巨大的水浪衝擊對手。聽肥爺這麽說,想必萬四法師的水靈決已練到這種境界。


    敝珍和尚道:“若真如此,卻哪有那些人命在。師父常說,一滴水中尚有八萬四千條性命,何況寺中包括僧侶和來客這麽多人。他老人家慈悲為懷,一向反對以神功傷人。”


    肥爺歎道:“法師慈悲為懷,強盜更加有恃無恐了,隻可惜了這滿寺院的僧侶……”


    正說著,敝珍和尚身子一晃,摔倒在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二位拿了繪本快走吧,我此刻毒性發作,怕是挨不了多久了。”


    伍拾玖正要上前相扶,敝珍和尚一擺手:“別過來,這是螣蛇之毒,最是厲害,沾者立時斃命。”


    “螣蛇毒?”肥爺吃驚道:“來犯者可是天瘴門的人?”


    話音剛落,卻聽半空中有人喋喋怪笑道:“死禿驢,好話說盡不識抬舉,非要刀兵相見,你早點拿出來,不就免受這皮肉之苦麽?”


    說著,一條褐色身影從樹上躍下,直撲伍拾玖,就要搶那木匣。敝珍和尚叫道:“小心,他就是用毒傷我之人。”


    伍拾玖左腳後撤,右腳劃圓順勢抬起接連三腳,與踢莫柒子那三腳一般無異,正是先天十二式中的妙招。那人不及躲閃,被一腳踢在胸口,重重摔了出去。伍拾玖此時火靈訣功力已非同小可,心中惱他傷了敝珍和尚,這一腳用上了七成力。那人摔出後口噴鮮血,掙紮著想起身,卻又摔倒,躺在地上大口喘息。


    這時又聽屋頂有人道:“一招製敵,小朋友果然有點門道。”


    伍拾玖順著聲音看去,隻覺得眼前一花,一陣勁風撲麵,還沒看清來敵,對方雙拳已到,當下不及細想,一手抱著木匣,不躲不閃,另一手直抓對方麵門。這一抓以逸待勞,逼得對方不得不側身回手自救,這時伍拾玖變抓為啄,第二招已至,直奔對方耳後翳風穴。那人大驚,百忙中急向後退,伍拾玖踏上一腳正卡住對方身位,用抱著木匣的肘部猛擊過去,正撞在那人脅肋穴上,隻聽喀嗤嗤一陣輕響,那人左側肋骨全部折斷,隻痛得“啊喲”一聲倒在地上。


    伍拾玖這才看清,兩個人都是一身褐色長袍,頭戴鬥笠,麵紗遮住了臉,看不清樣貌。衣襟上繡著一個鬥大的“許”字,正是敝珍和尚描述的那群人。


    他這兩次交手,都是一兩招便將對方擊成重傷,敝珍和尚固然看得驚訝不已,肥爺更是張大了嘴不知說什麽好,一別數月而已,這個小師弟的功夫竟然如此突飛猛進,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伍拾玖知道賞羽洽滿是被天瘴門的螣蛇之毒所害,聽說第一個來襲者就是放毒蛇咬傷敝珍和尚的人,當下快步走到那人跟前道:“螣蛇的解藥拿來。”


    那人被他踹斷胸前一排肋骨,疼得躺也不是坐也不是,隻是捂住胸口呻吟,肥爺道:“螣蛇是用不同的毒物喂養而成,每條蛇的毒性都不一樣,解藥也不一樣,這人放毒傷人,身上必有解藥。”


    伍拾玖一搜,先是摸出了一個皮囊,裏麵似乎有什麽東西在蠕動,大概手指粗細,柔若無骨,肥爺道:“小心,那可能就是他養的螣蛇。”


    伍拾玖將那皮囊狠狠摔在地上踩了幾腳:“這陰毒的東西,留著也是禍害,趁早踩死了吧。”可憐那人精心喂養多年的螣蛇,就這麽被人幾下踩成了肉泥。


    伍拾玖又去那人懷中查找,果然摸出了十多個小瓷瓶,卻不知哪個是螣蛇之毒的解藥,問道:“喂,哪種能解螣蛇之毒?”


    就聽後院門外有個尖聲尖氣的聲音道:“紫色藥瓶裏裝的,便是螣蛇之毒的解藥了。”


    伍拾玖尋聲望去,那人並未露麵,低頭看時,這一堆小瓷瓶中果然有個紫色的藥瓶,打開後一縷淡淡的藥草清香撲鼻而來。


    那聲音又道:“一次三粒,內服即可。隻不過解毒需要兩個時辰,恐怕你們也都活不到那個時候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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