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伍拾玖隱約看到白影一晃而過,辨認不出容貌,當下不及細想縱身追了過去。那人似乎故意放慢了腳步,等伍拾玖靠近,忽然轉身就是一掌。這一掌如同打了一記悶雷,滾滾而來,綿綿然博博然極具壓迫感。


    伍拾玖隻覺得氣息一窒,胸悶不已。


    但他近來長進不少,應變奇速,展開先天十二式,身形一轉,恰恰避開對方掌風,順勢飛起一腳先踢對方麵門。


    那人“咦”了一聲,側身躲過,伍拾玖這一腳接著劃了一個古怪的弧度,直踢對方小腹,那人又是“咦”的一聲,略收小腹,堪堪避過,但胸口卻略有前傾,伍拾玖這一腳就已踢到胸口,那人“啊喲”一聲,使了個鐵板橋向後一躺。


    這三腳正是山洞石門裏那石腳的功夫,其實還藏有更厲害的殺招,伍拾玖早已將這些招式反複揣摩。此時見對方向後一躺,心中暗暗佩服,心想當時自己正是被這第三腳踢中胸口飛了出去,這人卻能想出這樣的招式,雖然狼狽,卻正好躲過這一腳。當下不假思索,一腳順勢向下踩落,眼看就要踏在那人身上。


    那人再無可避,百忙中撤了鐵板橋就地一滾,向一旁閃開,雖然最終躲開了這連環腳,卻也狼狽不堪。


    “慢著,你這是什麽功夫?”那人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示意住手。


    伍拾玖借著月光,見那人一身白袍,麵如冠玉,三綹長須飄灑胸前,雖然剛才著地一滾顯得有些狼狽,但這時凝神而立,倒是很有些宗師風範,心中不敢大意,抱拳道:“我叫伍拾玖,學了些笨手笨腳的防身功夫,請教前輩是……”


    “伍拾玖……唔……伍拾玖,沒聽說過江湖上最近出了這麽厲害的後輩,你這功夫是誰教的?”


    伍拾玖本想說先天十二式是從一個山洞中學來,想了想又覺得不妥,便道:“我是誤打誤撞,胡亂學了些本事,讓前輩笑話了。”


    江湖中人再狂妄,提及師承也不敢說“胡亂學了些本事”,那人聽伍拾玖這麽說,以為對方狂妄自大不把自己瞧在眼裏,心中不免有氣。


    “嘿嘿,胡亂學了些本事就能逼得人手忙腳亂,倒是我學藝不精了。”


    伍拾玖倒也實在,見他不信,又強調了一遍:“不瞞前輩,這些招式確實是我誤打誤撞學來的……”


    “罷了,你不願說那是你的事。隻是你二人將我的雕兒打成這樣,總得有個交代。”


    雙夕夕道:“原來是你養的惡畜,這兩頭畜生害人性命、叼食嬰兒,生性如此殘忍,本就該殺。”


    那人詫異道:“我的雕兒從不傷人,更別提害人性命,又怎會叼食嬰兒?”


    雙夕夕冷笑道:“還在狡辯,我們眼睜睜瞧見它啄死梁府下人,一路跟著它到了這裏,現在死屍就在梁府,你敢去對質麽?”


    那人被她一番搶白,正不知如何回應,雙夕夕又道:“你說這大雕是你所養,既然是豢養的禽畜,又怎會在這野外築巢,又怎會傷及無辜性命?”


    那人道:“此鳥名為雷鴞,確係猛禽。是我十多年前在這山中偶然所得一對幼鳥,因為聽它叫聲好像嬰兒,甚是稀奇,我便帶回去養到現在。前陣子不知為何衝破鐵網逃了出來,我找了許多地方都沒找到,尋思著落葉歸根,很有可能到了這裏。果不其然……”


    伍拾玖道:“雷鴞?是說它扇動翅膀時隱隱發出雷聲麽?”


    那人正要回答,卻聽樹叢中有人高頌佛號:“阿彌陀佛,雷鴞生性屬雷科,是修煉雷靈決不可多得的寶物。”


    話音未落,一個高大的和尚拄著禪杖走了出來,向那人合十道:“莫先生奔雷手名不虛傳,貧僧親眼得見,實慰平生。”


    伍拾玖見那和尚又高又壯,一部亂蓬蓬的大胡子飄在胸前,穿著一身破破爛爛的灰布袈裟,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袱,很有點行腳僧人的樣子。他一出現,那人連忙施禮道:“法師何時來的?莫某竟絲毫不覺,慚愧慚愧。”


    那和尚嗬嗬一笑,還禮道:“貧僧半夜叨擾,原是我冒昧了。”說著走到雙夕夕麵前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樂來樓一別,不知女施主尊師安好?”


    雙夕夕笑了:“原來是莽一法師,我和師父已經數月不見啦。”


    這僧人正是莽一和尚,雙夕夕當年在樂來樓曾與他有過一麵之緣。


    “哦,這麽說女施主隻身來到薊州,是為了那位梁小姐麽?”


    雙夕夕被他說中心事,眼圈一紅:“不瞞法師,梁小姐的病因我而起,我心中實在是……實在是……”


    莽一和尚點了點頭:“女施主慈悲心腸,與尊師性格卻又大不相同了。”接著轉頭看了看伍拾玖:“小施主能誤打誤撞學得先天十二式,這機緣巧合可非一般人能比了。”


    伍拾玖記得賞羽洽滿曾給他說過,天下十靈先生中,莽一和尚排在第一位,沒想到在這荒郊野外遇見,又聽他一語道破自己武學來曆,心裏暗暗吃驚:“法師好眼力,你也知道這先天十二式?”


    “嘿嘿,貧僧幼時曾得白雲先生門人指點,管中窺豹,受益良多。今日見小施主竟然會這先天十二式,猜想白雲先生後繼有人,實感欣慰。”


    那自稱姓莫的白衣人道:“原來是白雲先生的高足,莫柒子敗給白雲先生的後人,倒也不算丟臉。”


    伍拾玖睜大了眼睛道:“你就是十靈先生中的奔雷手莫柒子啊?失敬失敬,其實我也不算是白雲先生的弟子,我隻是在一個山洞中……”


    剛說到這,雙夕夕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打斷道:“他當時助我療傷,無意中發現白雲先生留下的一套拳法。”


    伍拾玖詫異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她為何要隱瞞自己發現《抱玄心經》一事,隻好含糊道:“啊,那個……也是巧合吧,我就照著練了一段時間……”


    莽一和尚和莫柒子對視一眼,都是微微一笑。莽一和尚道:“機緣是福,施主好好珍惜吧。既然這場誤會已解,看在貧僧的薄麵上,三位各自退讓一步如何?”


    莫柒子衝雙夕夕道:“那就請這位姑娘撤了通靈鞭吧。”


    雙夕夕急道:“你這雷鴞傷人性命,梁小姐的孩子也被叼去了,到現在還不知死活。這種惡畜,留著也是為害世間……”


    莫柒子不悅道:“它們畢竟是畜生,不通人性,既然法師都說大家各退一步,你卻這般不依不饒。不如你劃下道來,莫某接著就是了。”


    雙夕夕怒道:“好啊,怕你不成?”


    兩人互不相讓,眼看又要說僵,莽一和尚合十道:“阿彌陀佛,二位莫吵,你們看這是什麽?”說著從背上解下包袱,輕輕打開。幾個人借著月光一看,包袱裏麵睡著一個嬰兒,正是梁碧瑩的孩子。


    雙夕夕用手摸了摸孩子的小臉,熱乎乎的,看上去睡得正酣,不由得喜出望外:“多謝法師,原來是你救了這孩子。”


    莽一和尚道:“雷鴞聲如嬰兒,這孩子夜間啼哭不止,定是哭聲吸引了它們。但畜生畢竟獸性未除,傷了下人性命,又將這孩子當作食物帶回了巢穴。貧僧便乘著你們打鬥時,去那山崖上救了這孩子。”


    雙夕夕聽得咋舌不下:“原來是法師暗中相助。”


    “貧僧有事路過此處,與二位前後腳相遇。出家人慈悲為本,救人性命,原是應該。隻是那梁府下人慘遭啄食未及阻攔,不免遺憾。”


    說著又來到莫柒子麵前,深施一禮。莫柒子趕忙還禮:“法師這是為何?快別如此!”


    “既然今日機緣巧合大家遇到一起,貧僧便厚著老臉求先生幫個小忙。”


    “法師請講,莫某隻要能力所及,一定盡力。”


    “若我沒有猜錯,這雷鴞雙角和鹿茸一樣,割了還能再長吧?”


    “法師猜得不錯,確實如此。”


    “這雙角除了能增長先生雷靈決之力,還能入藥治療心疾,不知貧僧說得對不對?”


    說到這,伍拾玖和雙夕夕終於明白,原來莽一和尚是想求藥,去醫治梁碧瑩的心病。雙夕夕更是睜大了眼睛,難掩急切的神態。


    “雷鴞聲如兒啼,隻因這畜生心思單純,一生成雙成對從不分離。莫某曾有幸得見腳陽春金問疾老先生,聽他說起,這畜生的一雙茸角可入藥,對心疾尤其有效,去年還曾割了些送給他。”


    莽一和尚看了雙夕夕一眼道:“既如此,貧僧鬥膽,想求贈一星半點。難得這位女施主菩薩心腸,一心補過,不知莫先生是否願意幫忙。”接著,又將梁碧瑩心脈受傷的前因後果說了,莫柒子忙道:“這點小忙不足掛齒,莫某樂意效勞,也算為這兩頭孽障贖罪吧。”


    說完走到兩頭雷鴞身旁,從懷中摸出短刀,就要割下茸角。莽一和尚道:“兩頭雷鴞各取四小段即可。”


    那雷鴞見主人手持利刃走近,十分緊張,一邊掙紮,一邊張著嘴哀嚎。


    莫柒子喝道:“叫什麽!瞧你們做的好事,今日饒了你們性命已是萬幸,再敢出來為非作歹,一刀一個絕不再留!”


    說著從四根茸角上各切下一小段來,掏出帕子來包好交給莽一和尚,又給兩頭雷鴞包紮了斷口處。


    雙夕夕上前撤了通靈鞭,那頭雷鴞沒了束縛,張了張翅膀抬頭高聲鳴叫,顯得十分興奮。莫柒子翻身跨到一頭背上,衝幾個人一抱拳道:“今日得遇各位,三生有幸,咱們後會有期,莫某告辭了。”一拍那雷鴞的頭,一人雙雕衝天飛起,不多時便去得遠了。


    莽一和尚解下包袱,將那孩子遞到雙夕夕手中:“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二位小友了。”


    接著,將雷鴞的茸角如何入藥使用的方法說了,三個人又寒暄幾句,互道珍重,各自下山。


    梁府上下折騰了一夜,梁富平和夫人都精疲力盡,隻等著天亮就要去報官,聽下人來報,說有人救了梁小姐的孩子回來,趕忙帶人迎了出來。老兩口見孩子沒事,一顆心稍稍安定,問起原因,伍拾玖隻道孩子被野獸叼走,恰巧遇上,追了回來。


    雙夕夕又解釋說,自己是梁碧瑩的好友,特意尋來些藥物,想為她醫治心疾。


    梁富平原本在薊州一帶開了大小十多家藥鋪,自己就是學醫出身,知道這心疾最是難治。自從女兒回到家,各種方子試過不少,卻難見成效,看雙夕夕不過十八九歲的年紀,卻堅稱能給梁碧瑩治病,心中不免將信將疑。但兩人既然一番好意找上門來,心想不妨一試,有點希望,聊勝於無。


    忽忽數日,雙夕夕按照莽一和尚交待的辦法熬藥,給梁碧瑩服下,雷鴞的茸角果然藥效奇特,二人又按照玄經所注療傷之法以內力疏導,梁碧瑩的精神竟然逐漸好轉,過了十幾日,竟能認出父母,又過幾日,連雙夕夕都記起來了。


    梁富平夫婦見女兒一天好過一天,心中更是喜憂參半。喜的是女兒逐漸恢複正常,孩子倒是不用奶媽喂了。憂的是,女兒就算全好了,街坊四鄰閑言碎語不斷,一個弱女子,在外麵總是抬不起頭來。


    雙夕夕看在眼裏,心裏愈發不忍,不知該想個什麽法子幫幫梁碧瑩。這世上最是人言可畏,古往今來積毀銷骨,眾口鑠金的人和事數不勝數。人心難測,誰也不是一路良人相伴,自己和伍拾玖走了,梁碧瑩又該如何麵對這個世界?


    她這幾日除了陪著梁碧瑩看孩子解悶,便想找伍拾玖商量個法子,幫梁碧瑩挽回形象。可說來也怪,這幾日伍拾玖每天早出晚歸,連個照麵也不打。這天傍晚用過晚飯,雙夕夕正陪著梁碧瑩閑聊,就聽屋外伍拾玖問道:“雙姑娘,梁小姐,你們睡了麽?”


    雙夕夕俏臉一板道:“睡了,正睡得香呢。”梁碧瑩笑道:“不但睡得香,還說了夢話。”伍拾玖在門外有點不好意思,撓了撓頭道:“二位,我有個想法,說不定可以幫到梁小姐,你們想聽麽?”


    雙夕夕一個箭步跳到院中:“什麽想法?你打算怎樣?”


    伍拾玖見梁碧瑩款步走出屋外,笑道:“不如我們叫著梁小姐一起去闖蕩江湖……哎喲,疼疼疼……”話沒說完胳膊上挨了雙夕夕重重一拳。


    “這法子要是有用還要你說麽?我們都走了留下梁員外和夫人怎麽辦?”雙夕夕氣得臉通紅,舉拳又要打,被梁碧瑩勸住:“夕夕妹子,你別生伍公子的氣,你們已經幫我治好心疾,保住了這個孩子,碧瑩此生此世已難報答,這就夠了。餘生我便陪著爹娘,永遠不出梁府大門也就是了。至於那些閑言碎語,他們愛說,便由他們說去吧。”


    雙夕夕眼圈一紅,急道:“那怎麽行,你越是這樣,我越是心中不好過……”


    伍拾玖見她又要落淚,忙道:“不開玩笑了,這次說真的,我有一個辦法,就是得大家互相配合。”


    雙夕夕道:“什麽辦法?隻要能幫到碧瑩姐姐,要我做什麽都行。”


    伍拾玖笑道:“就是不知道這薊州的官府說話管不管用?”


    梁碧瑩道:“看哪個官府了,如果是契丹人管製的軍州官府,當地的刺史也要禮讓幾分的。”


    雙夕夕奇道:“官府?官府和這件事有什麽關係?”


    伍拾玖道:“你們如果相信我,咱們就這麽辦……”說著壓低了聲音將自己的計劃詳細說了,雙夕夕和梁碧瑩互相看了一眼,將信將疑道:“這……能行嗎?”


    “這事兒你們先別告訴梁員外和夫人,隻要按我說的做,保證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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