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之人,正是肥爺,諸葛冷心。


    原來,陰無陽速度太快,以肥爺的輕功,實在難以追上。但追出一段距離,遠遠看到幾個人與陰無陽動手,其中一人竟然扛著伍拾玖鑽入山林。


    這次出來師父千叮嚀萬囑咐要他保護師弟,第一次與人打交道這個傻師弟就被人劫走,回去如何交代?


    因此,他沿著蹤跡一路尋找,剛趕到這裏,就看到伍拾玖吞下第二個肉囊,不由得大吃一驚,以為他被逼服毒,便要動手相救。好在那老者說明原委,這才放下心來。待聽他自稱“腳陽春”,這才想起一個人來。


    伍拾玖見肥爺到來,心中大喜道:“師兄你可算來了,你說他是誰?”


    肥爺不及答話,走到老者麵前深深一揖道:“見過金老前輩,晚生諸葛冷心,多謝老前輩出手相助。”


    那老者正是江湖第一名醫,人稱“腳陽春”金問疾。見肥爺認出了自己,笑道:“小胖子忒客氣,我和你師父有過一麵之緣,小風這人不錯,通靈使者能拜在他的門下,倒也讓人放心。”


    伍拾玖心想這老頭好大口氣,師父胡子都一大把了,七老八十的年紀竟然被叫做“小風”?難不成他有百歲高齡?就聽肥爺道:“金老前輩百歲高齡,出手如此不凡,便是我師父也難望項背。”


    金問疾一擺手:“客套話就免了吧,這娃兒老頭子看著對眼,可惜年輕識淺,剛才用靈決的法子也不對。九靈決各有各的訣竅,他雖經人點撥,卻隻知背誦口訣,不知如何運用。加上機緣造化也少,這樣下去進展太慢。”


    伍拾玖連連點頭,心說這老人可謂句句點到要害。


    又聽金問疾道:“聽說這殺牛嶺一帶常起怪火,我就琢磨著有異獸,不想今日果然遇見。這畢方能噴火,全憑體內長有火囊,這可是修煉火靈訣的開竅之物,雌雄同體服下,可助你功力精進。你此刻調整氣息到手少陽三焦經,自肩貞穴起,經天泉、曲澤再至勞宮穴,結合火靈要訣,發力試一試。”


    伍拾玖依法運功,緩緩抬起一隻手臂,默念火靈訣,心中存想氣息遊走之法,隻覺得體內一股熾熱的氣流貫穿臂膀,冷不丁掌心中一股火焰噴射而出。


    這股火焰又細又直,正巧噴在一棵樹上,立時將樹皮引燃。他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了一跳,趕忙甩手,說來也怪,隻要心念不動,那火也就沒了,低手看手掌時,還與往常一樣。


    金問疾一揮袍袖,一股勁風而過,將樹上的火撲滅,笑道:“此後你隻需用功不輟,定會收放自如。”


    伍拾玖幾乎驚訝得合不攏嘴,看著自己一雙手掌呆呆出神。肥爺照著他屁股上就是一腳:“傻小子,還不謝過金老前輩。”


    “是是,多謝金老前輩……”


    “少來這套,你我二人有緣,我樂意幫就幫,不樂意幫皇帝老子也不管。”


    說著一轉身,金問疾看著那少女道:“不曾想在這裏遇到十裏夫人的高足,你劫持這年輕人,想必是你師父的意思吧?”


    那少女雙腿失了知覺倒在一旁,緊咬著嘴唇並不說話。


    肥爺道:“雙姑娘,一別數月,想不到又在此處相遇。”


    原來,這少女正是十裏夫人的徒弟雙夕夕,當年曾與肥爺在雁門關的“樂來樓”有過一麵之緣。她自小無父無母,由師父一手養大,學了師父的武藝,也學了師父的脾性,最看不得天下負心薄義的男子。


    為了給蘄州府梁員外家的大小姐梁碧瑩討個說法,雙夕夕帶著身懷六甲的梁小姐去尋負心人裴人豹的晦氣,不想在樂來樓巧遇自己的師父與雁門雙魈比拚內力,梁碧瑩被攝魂音震傷。臨走,雙夕夕曾托付肥爺照看梁小姐,如今匆匆數月,兩人竟在這荒山野嶺相逢。


    “胖子,我問你,梁家大小姐可好?”


    肥爺道:“托姑娘的福,梁小姐產下一個健康的男嬰,隻可惜被你師父十裏夫人的攝魂音震傷心脈,心智失常,恐難恢複了。”


    雙夕夕默然半晌,紅了眼圈,道:“怪我,做事太魯莽啦。待此間事情一了,我就去梁府謝罪。”


    卻聽半空中有人輕聲歎道:“負心之人原本該死,可天下的事,單絲不線,孤掌難鳴,那梁碧瑩未見得就是體麵婦道人家,你小小年紀,哪來的多愁傷感,婦人之仁?”


    聲音柔媚如絲,輕聲細語,卻字字鑽心,娓娓而走。伍拾玖心頭一震,這聲音似曾相識:是了,自己在夢境中學藝時,曾聽到過,當時賞羽洽滿說,這便是攝魂音,看來是十裏夫人到了。


    金問疾喝道:“靡靡之音未必便能奪人心魄,海棠多,你再施這些不三不四的伎倆,老頭子不客氣了!”聲音如鼓瑟擊缶,鏗鏘律動,隻震得在場的人心頭砰砰直跳。


    伍拾玖心想,原來這十裏夫人名叫海棠多,當真是人如其名,海棠又名“斷腸花”,原本就是離愁苦戀之意,這十裏夫人想必也是個有故事的女子。


    被金問疾一聲斷喝,十裏夫人“咯咯”一笑,不再說話。隔了一會兒才道:“不敢在金老爺子麵前賣弄,隻不過聽說百歲腳陽春懸壺濟世,世外高人,久不在江湖走動,想不到也動了凡心。”這次說話聲音如常,想是不敢在金問疾麵前放肆,但言語之中卻又充滿挑釁。


    “你不必鬼鬼祟祟言語相激,出來說話罷!”金問疾朝著一棵高大的柏樹淩空一拂,一股淩厲的袖風順著樹幹急速上揚,如同刀削斧鑿,枝枝叉叉全被削下,眼看就要削到樹冠,一個紫色身影盤旋而下,裙擺在半空鼓足了風,猶如一朵盛開的海棠迎風而落,煞是好看。


    待那人站穩身形,伍拾玖才看清,落下的是一個中年美婦。這婦人的容貌實在驚豔,所有的五官都似乎長在了最恰當的部位,眉心之間隱隱有顆紅痣,神色間說不盡的嬌柔甜美,似笑非笑,似嗔非嗔,卻又幾分憂鬱,幾分苦楚。她看了伍拾玖一眼,抿嘴一笑,伍拾玖立刻麵紅耳赤,不敢再看第二眼。


    十裏夫人款款走到近前,微微施禮道:“久聞伍公子大名,今日有緣得見,人如其名,氣度不凡。”


    她這一笑妖媚入骨,三分施禮,倒有七分撩撥,伍拾玖被她看得渾身上下不自在,隻覺得一張大紅臉無處擱放,磕磕巴巴道:“我……夢到過你……”


    這話一出口,在場所有人都是一愣,齊齊看了過來。


    伍拾玖大急,連連擺手道:“啊喲,我這笨嘴……你們聽我解釋,我當時睡著覺,聽見你給我唱歌……不不,大家別誤會,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就是個單身狗,那天晚上那個誰還沒來,就聽見……”


    “好啦,不要說啦。”十裏夫人柔聲道:“那首歌便是唱給你聽,好聽麽?好聽有機會再給你唱,好麽?”說著莞爾一笑,款步走開。伍拾玖話說了一半就被打住,直急得抓耳撓腮。


    十裏夫人走到金問疾麵前,斂衽行禮道:“金老爺子好,承蒙老爺子救了我家九骨,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金問疾看也不看她,冷笑道:“你夫婦二人這些年在江湖上風光得很呐,以攝魂音為餌,授人以柄,再以此控製三山五嶽的匪盜,暗中招兵買馬,野心不小,這些事你以為我不知道麽。但願老頭子不是東郭先生!”


    十裏夫人道:“瞧您說的,魚兒貪吃,卻來怪打漁之人。我一個婦道人家,野心從何談起,金老爺子說笑了。”


    金問疾道:“你剛才和鬼帝以命相拚,不惜以離心針傷人,和那老鬼結下梁子,就為了搶奪這通靈使者?”


    “金老爺子說笑了,奴家心急了些,不比老爺子好心,教了這年輕人許多功夫,慚愧了。”


    “哈哈哈哈,你不用含沙射影,我老頭子愛教誰便教誰,誰也管不著。好心談不上,隻不過這幾十年承蒙江湖朋友錯愛,混了個腳陽春的諢號,誰讓老頭子愛管閑事呢。有人做夢都想著抓住這通靈使者,穿越靈門,以求滿足一己私欲,這野心還不夠大麽?”


    說到最後一句,忽然抬高了聲音,震得樹葉沙沙作響。伍拾玖和肥爺都是一愣,不知他所指何人。就在這時,遠處一棵參天大樹的樹枝一顫,一條身影往遠處去了。


    十裏夫人被說得神色間略顯尷尬,轉頭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雙夕夕道:“劣徒冥頑,還望老爺子高抬貴手,放我們去吧。”


    見金問疾不置可否,走到雙夕夕近前,在她腿上連拍兩下道:“起來吧,沒得在這裏丟人。”


    哪知雙夕夕掙紮半天卻站不起身,一張俏臉急得通紅:“師父,我……我還是動不了。”


    “沒用的東西!”十裏夫人眉頭微蹙,轉而一笑,衝金問疾嗔道:“老爺子,您就別為難我啦……”


    金問疾淩空一揮袍袖,雙夕夕兩腿頓時有了知覺,揉了揉雙腿,緩緩站起身,垂手而立,不敢說話。十裏夫人行禮道:“多謝金老爺子……”


    經過伍拾玖身旁時,眼睛卻瞟了他一眼,似笑非笑,暗藏深意,似乎在說:這次饒過你,下回卻未必了。


    待她們走遠,伍拾玖悄悄問肥爺道:“剛才藏在樹梢那人是誰?”


    肥爺道:“我也不知道,若不是金老前輩說破,我們都不知道樹上藏著一個人。這人屏氣的功夫好厲害。”


    金問疾歎道:“那是她男人,年前徒手捉相柳,想獲取蛇毒,不想托大,反被相柳所傷,正巧被我遇見,施援手救了性命。”頓了一頓,對伍拾玖道:“小子,你可真是眾望所歸。希望賞羽這老家夥沒看錯人,老頭子能幫你的不多,但願你真如他所說,合九靈之力,關閉靈門。這天下能少些妖邪鬼魅,更少些廝殺爭奪。”


    伍拾玖趕忙施禮道:“謝謝老前輩。”


    肥爺也道:“多謝金老前輩相助,我們師兄弟這就回去複命,不知道前輩可否願意同行,家師倒是常常提起您老人家。”


    “算了吧,老頭子不願攙和皇家之事,人各有誌,來日方長。陰無陽那老小子在這裝神弄鬼散播瘟疫,傷了不少人,我去看看。”


    伍拾玖和肥爺還想再挽留,隻見白影一閃,金問疾早已不知去向。二人唏噓一番,都覺得這位百歲老人光明磊落卻又菩薩心腸,能有緣拜見,實屬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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