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林今墨與元翼互相攙扶著爬進一個山洞之中,小心翼翼的望著外麵。


    他們已經跑了兩天兩夜,這段時間裏,他們租來的快馬被射殺了,隨身帶著的行囊跑丟了,一路上他們還遇到了不知多少股護城衛的小隊,全靠著元翼和他的那杆關王大刀,一人一刀活生生的砍出來了一條路。


    他們也不知道是怎麽跑進這個山穀裏來的,甚至在慌忙的逃命過程中早已顧不得東西南北,連這裏是哪都不清楚。


    他們隻知道一件事,若是再遇到護城衛,隻有三五人也許還好說,可一旦後麵的大部隊追了上來,他們必死無疑!


    夜幕垂簾,山穀兩旁的群山遮掩了月色,林今墨趴在洞口仔細觀望了半天,確定沒有殘餘追兵後,才小心翼翼的退到了洞中。


    因為害怕被發現,他們不敢生火,幸好林今墨隨身有帶著一塊她哥哥送給她的玉佩,那玉佩材質特殊,在夜晚能發出點點白光,也算稍微照亮一些,不至於漆黑一片。


    元翼此刻靠坐在洞內一動不動,那杆關王大刀也放在了手邊再拿不起,隻有微弱的呼吸聲證明他還活著。


    林今墨舉著玉佩仔細的查看著元翼身上的傷勢,隻覺得光刀口就有十幾道,其中不乏有一兩處已是傷及骨頭內髒,還在不疼的往外冒血。


    林今墨沒力氣舉起那杆關王大刀,隻好蹲在一旁,借著刀口一點點將裙子下擺撕扯成布條,然後一條條的小心綁在元翼身上幾處嚴重傷口上,寄希望於此舉能稍微幫他緩解些疼痛。


    片刻後,元翼緩緩睜開眼睛,一場又一場激烈的戰鬥,他的雙眼早已殺的血紅。他微微動了動嘴唇,兩天兩夜未進水的他,就連幹裂發白的嘴唇也已經粘在了一起。


    “二小姐,這山穀冒死是條死路,留在這裏必死無疑。”


    林今墨含淚搖搖頭道:“沒關係,元翼叔你先休息一下,等休息好了咱們再找出去的路。”


    元翼輕輕笑了下,卻嘴角剛一咧,臉上的一處箭傷就被撕裂開來。


    “等不了了,想出去隻能趁著天黑,咱們得快走。”


    說著,元翼伸手從頭頂摘下用來穿發的一根銅針,一咬牙,連著在身上不同地方刺了六下。


    林今墨雖然不懂武功,但是所學駁雜,看的書也多,自然懂得一些醫理,剛剛元翼刺的正是人身上的巨闕、中極、氣海、華蓋、眉心、枕骨六處大穴,這幾處穴位幾乎每一處都是死穴,元翼卻竟然連點六處!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林今墨隻覺得六處穴位點完,原本已是氣若遊絲的元翼竟然重新煥發了精神,隻是臉色比之前更為煞白。


    元翼有些無奈的笑了笑,表情似乎有些釋然,隻見他望著洞口輕聲說道:“這就是江湖,這就是天下。就算有十重天的功力又如何?冉乞活號稱一劍長江倒流三百裏,他動一動手指整個江湖就要抖上三抖,可那又如何?在戰場上,他也沒法一己之力改變戰局。”


    元翼拿起關王刀,站起身背對林今墨。


    “二小姐,等一下出去了,我會往南走引開敵人,你此去向西,此地估計距離青雲山不過幾十裏,你有機會逃到那裏。”


    林今墨聽出了元翼話裏的意思,一把拉住他手臂死死不肯鬆開,說什麽也不肯接受分開逃跑的建議。


    她心裏清楚的緊,分開了,哪裏還是逃跑,明明就是元翼打算與她一命換一命!


    元翼搖搖頭,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哪怕這種時候了,他還是隻能笑,在林今墨的印象中,這個憨厚的中年大叔,從她小時候起就生活在林府,喂馬時在笑,澆花時在笑,每次見到他時,他大多是在笑的。


    “北齊軍中自古流傳著一種點穴手法,名叫回光。在戰場上,若是最後敵我實力太過懸殊,軍人們就會用這種手法激發自己的全部力量,以求死前擊殺更多的敵人,代價就是點穴之後,除非有續命靈藥,否則這個人必死無疑。”


    林今墨全身顫抖了一下,雙眼瞪大,手臂無力的垂了下去。


    毫無疑問,剛剛元翼點了周身六處死穴的手法,正是這種自損八百以求換敵一千的回光。


    沉默良久,林今墨終於無力的跌坐在地上,含淚點了點頭。


    元翼依然是那副微笑表情,手臂輕輕一揮,將那把傳承了千年的關王刀背在了肩上,一步步走出山洞,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過去這二十四年,元翼過的難得的舒服,沒有生死相爭,沒有明暗權謀,他隻要喂飽那幾匹馬,再教那個愛穿紫色衣服的丫頭幾招就好。


    可當他走出山洞時,望著天上的點點星光,突然回想起了北齊的時光。


    那時的他無比的辛苦,每天唯一的盼頭,就是回到家後,冒著熱氣的飯菜,以及那個穿著圍裙忙碌的女子。


    “今年沒法回去給你掃墓了啊。。。”


    他突然想起,那時候北齊三十萬禁軍中流唱的一首小曲,曲調溫柔動人,卻因為歌詞實在不討他喜歡,就被他禁止了。


    如今再想起,突然覺得那首小曲,似乎也蠻不錯的。


    四月風,琴瑟聲。


    小娘與君月下坐,群星許終生。


    六月雨,花轎起。


    紅紗帳下新人笑,今生同悲喜。


    八月風,戰鼓聲。


    男兒亮甲配青鋒,從此赴南征。


    臘月雪,見軍帖。


    來年春風再起時,草綠碑下階。


    元翼哼著小曲,朝著山穀外的滿天火光處,一步步走去。


    。。。。。。。。。。


    林今墨一路跑到天亮,終於再也跑不動了,靠在一棵大樹旁,大口的喘著粗氣。


    太陽初升,照亮了整片山穀,她望見遠方有一出瀑布,於是朝著那個方向走去,一直走了一個時辰,終於看到一條河流。


    林今墨顧不了那麽多,直接衝過去大口喝了起來,一直喝到再也喝不下了才停下,躺在河水旁。


    一夜的奔波讓他根本無暇顧及洞中發生的一切,此刻再想起,卻悲從心來,不由得痛哭了起來。


    林府的人已經都被關進天牢了,哥哥也不知道在什麽地方,而就在這個夜晚,她又害死了從小守著她長大的人。


    縱使她心智再成熟,頭腦再聰明,也不過隻是個剛剛二十歲的少女,老天爺跟她開的這個玩笑實在太大了,大到她根本承受不來。


    哭過之後,林今墨抹去眼淚,頑強的站起身,準備繼續朝青雲山的方向走去,她心裏清楚,隻有逃到那裏,元翼的犧牲才算有意義。


    就在她準備離開時,突然聽到身後的樹林中有動靜,林今墨這幾日已是草木皆兵,聽到這動靜的片刻就立馬跳進水中躲了起來。


    “沒人啊,你會不會聽錯了?”


    “不可能,我剛剛聽的分明,那哭聲就是從這邊傳來的,像極了小姐。”


    林今墨在水中憋氣眯眼望著岸邊,隻見兩個女子在周圍四處打探,好似在尋找著什麽。


    她們一人紅衣一人紫衣,身形婀娜,林今墨恍惚間竟然絕對有些眼熟。


    她小心翼翼的潛水遊到岸邊,隻露眼睛出水麵仔細查看,終於確認了那兩人的身份。


    “杜鵑,紫竹?!”


    杜鵑和紫竹聽到聲音立馬跑來,卻看到林今墨整個人浸在水中,滿臉的驚訝神情。


    “小姐,你怎麽掉水裏了啊!”


    說著,紫竹趕忙遞出手中的一柄細劍,一把將林今墨拉了上來。


    “你倆怎麽會來這裏?”


    兩位百花樓的侍女對視一眼,杜鵑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輕聲解釋道:“你走之後我實在擔心,於是就偷偷跑了出來,結果被紫竹發現,她也追了上來。


    我倆一路尋著護城衛的蹤跡追到了山穀,卻跟丟了,隻好在這周圍尋找,剛巧紫竹聽到了你的哭聲,我們就趕來了。”


    林今墨低頭看著紫竹手中的劍,不由得皺起了眉。


    紫竹發現了她神情中的異樣,隻好解釋道:“我其實是老爺為了保護公子培養的死侍,因為身份特殊,一直沒跟小姐交代,請小姐恕罪。”


    一直養馬的元翼是北齊三十萬禁軍的教頭,一直溫文爾雅的紫竹是一名死侍,林今墨突然覺得,京北城的那個林家太大了,大到她生活了快二十年,竟然還有這麽多的秘密不知道。


    不過此時她已是顧不了那麽多了,在這裏能見到認識的可以相信的人,已經是她不敢奢望的福分了。


    隻見林今墨隨手擠幹了頭發和衣服,輕輕點頭道:“這些不重要了,元翼叔為我引開了護城衛,估計他也拖不了多久,咱們得快點離開這裏逃去青雲山。”


    “元翼叔他。。。”


    聽到林今墨的話,紫竹頓時皺起了眉頭,握著劍的手也不自覺的捏緊了許多。


    林今墨隻當她是與自己一樣關心元翼,於是將洞中所發生的一切說了一遍,兩人聽完皆是麵露悲色,尤其是紫竹,已是眼眶通紅。


    杜鵑揉了揉臉強打精神道:“元翼叔不能白犧牲,咱們快走吧。”


    “你們哪也去不了了!”


    正待三人準備離開時,突然傳來一陣男子的吼聲,幾人抬頭一看,卻發現前方樹林中陸陸續續鑽出許多人來。


    這些人一個個身穿金色盔甲,手持大戟,表情肅穆。


    正是大梁執戟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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