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沒想到你年紀輕輕的,酒量不小啊,剛才的龍膏酒已經喝了不少了吧,怎麽還沒喝夠啊?”


    說著,林安顏也不問齊黎雲是否願意,就自顧自的坐在了她的身邊。


    “我之前聽人說,月夜獨飲,對影三人,可以為孤寂。齊女俠若是這麽寂寞,小弟我很願意犧牲小我,陪你再喝兩杯。”


    齊黎雲依舊坐在那裏看著月亮喝著酒,聽到林安顏的胡言亂語,隻道一個“滾”。


    林安顏是何許人啊,要說別的本事他不一定有,不要臉他可是太擅長了。


    如今好不容易爬上屋頂,豈是齊黎雲一個滾就能趕走的?


    隻見他趁齊黎雲不注意,一把手搶過了齊黎雲手中的酒壺,而後倒入口中暢飲起來。


    “好酒啊!入口香洌,回味醇厚無比,小弟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秋露白吧?”


    本來被搶了酒有些生氣的齊黎雲,聽到林安顏一口就嚐出了酒名,不由得有些驚訝。


    “軍師跟我說這秋露白是以前北齊皇家的禦酒,隨著北齊滅國,這酒的釀製之法已經在民間失傳了,你怎會喝的出這酒?”


    林安顏聽罷不由得捧腹大笑,一邊笑一邊搖頭,直言齊黎雲太過天真。


    “你傻啊,這麽好喝的酒,怎麽可能失傳啊。不過是皇帝怕原來的北齊百姓酒後思國,所以在民間禁了這酒罷了。朝廷裏的那些大臣們啊,喝的可歡了。”


    “現在朝廷的宴會上,基本上大梁本來的禦酒太禧白已經沒人喝了,都是喝這秋露白的。”


    本來剛剛還一臉疑惑的齊黎雲,聽完林安顏的話,一把搶回了酒壺,皺著眉頭一言不發,明顯有些生氣。


    林安顏很懂女人的脾氣,但也隻懂女人的脾氣了,他完全不理解齊黎雲為何突然的生氣。


    齊黎雲瞥了一眼身旁這個有些不知所措的男人,搖搖頭,麵露悲色。


    “你們這些大梁的名門貴族,每每歌舞升平的夜晚,每每暢飲這秋露白之時,可曾想過,有多少北齊百姓,就連喝一口家鄉的酒都做不到。”


    “他們有罪嗎?也許在你們的皇帝看來,他們都是罪民、刁民,哪怕是一杯酒都能讓他們造反。”


    “可是你為什麽不想想,為什麽會這樣?還不都是因為那狗皇帝肆意殺戮,挑起戰爭,惹得這世間生靈塗炭,讓無數北齊百姓無家可歸!”


    “他不敢讓北齊百姓說家鄉的方言,他不敢讓教書先生們在原本屬於北齊的土地上講述北齊的曆史。”


    “他不敢讓北齊的人談論北齊的事,他甚至不敢讓北齊的人喝北齊的酒。”


    “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他怕,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他的罪狀,他知道他隻是得到了那片土地,卻從未得到那裏的人心!他怕了,所以他隻能封住百姓的口!”


    “過去是這樣,現在是這樣,千百年後的未來還會是這樣,隻要那高高在上之人害怕百姓,百姓就永遠無法喝到家鄉的酒啊!”


    齊黎雲的語氣越來越激動,講到後麵,已經渾身顫抖,淚流滿麵。


    林安顏聽著這段哭訴,看著眼前這個女子,他能感覺到她的無助,在無數個深夜裏,她都是這麽無助的。


    林安顏突然一把將齊黎雲拉入了懷裏,任由齊黎雲拍打,掙紮,到最後蜷縮在自己懷中痛哭。


    不知過了多久,齊黎雲才慢慢平複了情緒。


    林安顏看著躲在他懷中的這個女孩,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後背,半開玩笑的說道:


    “齊女俠,我隻是陪酒的,身體這方麵嘛......得另加錢。”


    齊黎雲紅著臉趕忙縮回身子,一掌輕輕推開了林安顏。


    “今天就算咱倆都喝多了,便宜你個畜生了,你要是今後膽敢提起今天的事,本姑娘就一掌打死你!”


    林安顏抄起酒壺又喝了幾口,一臉壞笑的看著齊黎雲道:


    “既然齊女俠都這麽說了,不如咱倆趁這機會多做點不能說的事兒唄。”


    齊黎雲警惕的看著林安顏,身體不自覺的往後靠離他。


    “你想幹嘛啊林安顏,我跟你說這可是在我家,你敢胡來我可喊人了啊。”


    “你想什麽呢?我的意識是咱倆幹脆就互相袒露心聲,互相傾訴些平時說不出口的秘密,等會各自回房倒頭一睡,明天就當無事發生。”


    齊黎雲想了想,這倒不失為是個好主意。


    她平日裏在這思齊山莊,雖然周圍的人都是家人,但不知為何,她卻是有些話一直埋在心底,講不出來。


    如今林安顏既然願意聽,不知為何,她竟然也有些想說的衝動。


    但齊黎雲也不傻,這種事聽進去了就是聽進去了,裝不知道和真不知道到底是不一樣的。


    隻見齊黎雲點了點頭,而後指著月亮說道:


    “蒼天在上,咱倆對著月亮發誓,今晚說的話誰要是今後說出去了,誰就不得好死。”


    “別不得好死了,我林安顏要是說出去了,直接被月亮砸死,砸個粉身碎骨。”


    看到林安顏發了這麽“狠”的誓,齊黎雲滿意的點了點頭。


    “你先說。”


    “好。”


    林安顏幹咳了幾聲清清嗓,又喝了口酒,才緩緩開口說道:


    “其實當我第一次知道我可能不是我爹娘親生的時候,我就下定了決心,他們就是我今生唯一的父母。”


    “隻是我真的不知道怎麽麵對他們。我真的不懂該怎麽對他們表達我的愛。”


    “後來我知道了一些事,我家應該是有個大秘密的,我爹從來不對我講赤水之戰時發生的事,我所知道的都是江湖傳聞,我問他他也不說。”


    “所以我認定我家的秘密一定和赤水之戰有關。”


    “我想習武,是因為我想擁有保護自己,也能保護我爹娘,保護我妹妹,保護寒月樓牡丹、紫竹、雛菊、荷香他們的能力。”


    “隻有能保護好自己保護好家人了,我才能承擔起那個秘密的分量。怎麽說呢?這算是我的孝心了吧。”


    說到最後,厚臉皮如林安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隻能低著頭自顧自的玩弄酒瓶。


    “這挺好的啊,我在林家住的日子裏,看你胡作非為的,還以為你是個沒孝心的混蛋呢,看來是我錯怪你了。”


    說著,齊黎雲拍了拍林安顏的肩膀,豪氣的說道:


    “放心吧,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到太白山去,到時候你學了本事,就能回去守護你們家了。”


    林安顏感激的看著齊黎雲,而後把手中的酒瓶遞還給了她。


    “該你了。”


    “我嘛,跟你不一樣,我連父母都沒見過。”


    “我從有記憶起,就是在這思齊山莊長大的,我的師兄師姐們就是我的哥哥姐姐,軍師就是我的父親,我一直這麽覺得的。”


    “但我沒有和任何人講過,我夢見過我的父母。”


    “夢見過?怎麽可能,你都沒見過他們嗎不是?”


    齊黎雲點了點頭,承認了林安顏的疑惑,但她隨之堅定的說道:


    “那絕對是我的父母,我看不清他們的臉,但是我知道,那一定是我的父母。”


    “臥槽,會不會是你父母還活著?你能夢見他們在哪嗎?”


    “夢不到。”


    “我每次夢到有關北齊的事,都感覺仿佛就站在那裏,但是每次做關於北齊的夢,我就會頭疼,直接痛醒的那種。”


    “我看的越清楚,夢的越真實,我的頭越疼。好幾次我強忍著想要留在夢裏,但每次都會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我拉回來。”


    林安顏聽著齊黎雲講述這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你問過司徒孝嗎?他不是軍師嗎?看那個樣子啥都懂的,他怎麽說?”


    “軍師也不知道,但他嚐試過用很多北齊的小物件勾起我夢中的記憶,每次嚐試,我都能感覺到北齊殘存的氣息,但每次我都頭疼欲裂,後來軍師心疼我,幹脆就放棄了。”


    北齊的小物件......


    林安顏突然想起了什麽,趕忙關切的問道:


    “如果這樣,那你一直把鎮魂石帶在身邊,豈不是一直頭疼?那可是北齊國寶啊,按理說比那些小物件狠多了。”


    誰知齊黎雲隻是輕輕的搖了搖頭,從懷中掏出了那個用天山靈木做成的小木匣。


    “恐怕是這木匣的緣故,隻要不打開它,我就感受不到北齊的氣息。”


    林安顏還是不放心,堅持要把鎮魂石拿回去自己保存,生怕因為這玩意害了齊黎雲。


    但齊黎雲卻並不領情,反而將鎮魂石放回懷中,一臉不屑的說道:


    “怎麽?害怕我又偷你家東西不成?”


    “呦,小爺這擔心你你還不領情,怎麽?現在肯承認自己是個賊了。”


    齊黎雲一腳踹向林安顏,怒罵道:


    “本姑娘一向敢作敢當,借就是借,你才是賊,你全家都是賊。”


    兩個人嬉笑怒罵間,一壺酒很快喝沒了,齊黎雲又偷偷從房間裏拿了一壺,說是背著軍師私藏的,就算感謝林安顏聽她說話了。


    前麵喝了不少龍膏酒,如今又是兩壺秋露白下肚,林安顏也有些喝高了。


    興起之至,隻見林安顏大手一揮說道: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盞盛來琥珀光!”


    “天上呼來不上船,自稱小爺酒中仙!”


    一旁聽著林安顏胡亂吟詩的齊黎雲也是感覺既無奈又可笑,於是一巴掌拍在林安顏胸口,笑罵道:


    “姓林的,你快別賣弄你肚子裏那兩錢墨水了,詩都給你背錯了還在那美呢。”


    聽著齊黎雲的嘲諷,林安顏也不生氣,反而問道:“如何背錯了?”


    “人家寫的是‘天上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唉,那是人家寫的,跟我寫的不一樣。”


    林安顏擺了擺手,仰起頭驕傲的說道:


    “不過你說的這個詩人還挺有才哈,一首詩跟我寫的差不多,就是霸氣少了三分,孺子可教也。”


    就算已經習慣了林安顏的厚臉皮,齊黎雲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姓林的,你沒病吧,一句詩十二個字,你跟人家十個字一樣你說是你寫的,你是不是被我的一巴掌拍傻了啊,我也沒拍你腦子啊。”


    說著假裝伸手要摸摸林安顏的腦袋。


    林安顏從小最討厭別人摸他腦袋,除了兩個妹妹,誰碰跟誰急。眼看著齊黎雲就要摸到了,趕緊躲開。


    這一躲不要緊,本來齊黎雲隻是裝個樣子,真讓她摸她還嫌髒了自己的手。


    可林安顏的反應讓她誤以為是林安顏嫌棄自己。


    齊黎雲的脾氣,越不讓她幹她越想幹,平時被師兄師姐管著還好,可林安顏竟然這麽大膽,她哪裏忍得了。


    於是齊黎雲一把抓了過去,林安顏見狀不妙趕緊起身跑開。


    兩個人就在房頂上你抓我躲的,就這麽圍著內院幾間房的房頂繞了半天。


    林安顏雖然有了內力,但身體未經過鍛煉,體力自然不比齊黎雲,跑了一會就頂不住了。


    隻見他幹脆的一躺,擺出一副任由齊黎雲處置的樣子。


    齊黎雲因為從離開京北城開始,幾乎就沒好好睡過覺,又喝了比其他人更多的酒,此時竟然也有點體力不支,眼看林安顏不跑了,也就放棄了追逐,原地躺了下來。


    林安顏看著滿天的繁星,以及那皎潔的彎月,聽著周圍的蟲鳴,還有那隱隱約約但又勾人心弦的齊黎雲的喘息聲。


    從不信命的他,突然感覺仿佛真的有命運在弄人,安排了自己與她的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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