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隻見那孩子站在一位下人身後,捂著被打腫的眼睛,朝林安顏怒吼道:


    “林安顏,你裝什麽!你家不過仗著有錢,我們才帶你玩,我爹隨便就能找個理由把你家抄了!”


    “沒有薑子符,我今天打死你!”


    聽到這話,薑子符更是怒上心頭,傷林哥在先,踹自己在後,現在又口出狂言,新仇舊恨讓薑子符瞬間就像衝上去繼續打他。


    然而薑子符剛要上前,就被林安顏一伸手攔了下來。


    林安顏甩了甩手上的血漬,突然笑道:“平時跟在小爺屁股後麵幹壞事時怎麽沒看你小子這麽有種的?”


    “好,小爺我今天給你個機會,你出來,咱倆單挑。”


    按理來說,林安顏不擅長打架,此時頭上又受了傷,哪怕之前被薑子符一頓亂捶,那孩子也有信心能放倒林安顏。


    但此刻,薑子符就站在林安顏身邊,那雙因為氣血上頭而通紅的雙眼死死的盯著他,仿佛告訴他:


    你趕上前一步,我就把你打的滿地找牙。


    被薑子符打怕了的孩子,此刻被這種強大的氣場震在原地。


    不知為何,那孩子突然想起來他爹跟他說過的林家往事。


    隻見他雙手一攤,一臉蔑視的看著林安顏說道:“我不會跟你這個連爹是誰都不知道野種動手的,打你都髒了我的手!”


    說完,那孩子不再理會林安顏,扭頭回家。


    可能當時,那孩子還覺得自己仿佛一個淩駕一切的巨人,將林安顏甚至薑子符都踩在了腳下。


    可能回去的路上,他還在想,剛才那番話說的是不是足夠霸氣,若是給他再來一次的機會,他也許能發揮的更好。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一句話,讓一段上至朝廷,下至林家,隱藏了十年之久的秘密被揭露了出來。


    “野種”二字,對於一個孩子,是多麽大的打擊啊。


    看到那個偷襲自己的孩子走遠,林安顏好像突然反應過來了一樣,瘋了般的往家跑。


    薑子符在後麵一路追趕,不停安慰道:“林哥,那小子的臭嘴真的什麽都敢講,你別生氣了,我等會就去他家堵他。”


    然而林安顏此刻又怎麽聽得進去呢?


    不知為何,當他聽到那句話時,內心仿佛被深深地刺痛了。他有種感覺,那孩子說的,似乎是真的。


    程寒霜此時正在處理了年貨的清單。富貴人家的年,總是過不完一般,有許許多多的事情要處理。


    就說這年貨,光福字就要上百幅,哪些可以買,哪些需要林未革手寫,都有其中的門道和講究。


    可再多的事情,又如何比得過兒子的呢?


    當她看到林安顏滿頭鮮血的跑回來,當場嚇的失了顏色,趕忙上去查看。


    一旁的林未革也有些驚訝,連忙要去庫房拿藥。


    誰知林安顏直接開口問道:“爹,娘,我是你們親生的嗎?”


    本想上前抱住林安顏的程寒霜,聽到這句話直接呆愣在了原地,已經伸出的雙手也懸停在了半空。


    林未革驚訝的回頭望著這個十歲的男孩。


    他還受著傷,滿臉的血,語氣平淡,眼神淡漠如水。


    良久,林未革走到林安顏身邊,蹲下摸了摸他的頭,輕聲問道:“安顏,爹娘這麽疼你,怎麽會不是親生的呢?”


    “真的嗎?”


    林安顏太了解他的父母了。


    剛剛那一霎那間,他就感覺自己的感覺可能是對的。


    平時那個說一不二的父親,此時這模棱兩可的語氣,更是讓他感覺如此迷茫。


    林安顏想了想,把今天發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複述了一遍。結尾還不忘補充道:


    “爹、娘,我知道你們從小就疼愛我,但為什麽,為什麽那小子說的話,我感覺如此真實呢?”


    聽完這句話,林未革還想在說些什麽,然而還未開口,就被程寒霜打斷了。


    “算了老爺,早晚有這麽一天的,我早知道的,早晚有這麽一天的。”


    林安顏回頭看去,隻見那個印象中永遠頂天立地的女人,此刻卻仿佛如此的無助,跪在地上,掩麵啜泣。


    那一瞬間,林安顏眼前一黑,後來的事,就記不清了。


    他隻記得迷迷糊糊中,一直聽到程寒霜不停的在說對不起。


    養育之恩,本就無以為報,何來的對不起呢?


    林安顏很想這樣告訴程寒霜,告訴那個他喊來十年娘的女人,但無數次的,他都沒能開口。


    後來,林安顏還是林府的大公子,林今墨還是他的好妹妹,薑子符還是他的結辯兄弟。


    隻是他再也沒喊過林未革和程寒霜叫爹娘。


    再後來,偷襲林安顏那小子的爹,辭去了官職,連夜帶著全家老小奔赴南方。隻是不湊巧,半路上遇到了強盜,官府發現時,三十餘口人無一生還。


    再後來,“林家三怪”這件事,就被傳了出來。雖然還是沒有人敢招惹林安顏,更沒有人敢當麵和他提這件事。


    但林安顏總覺得,走在路上,每個人看他的眼神都變了。


    那眼神裏,除了畏懼、除了羨慕,還多了一絲戲謔。


    林安顏也聯係過很多朋友,包括薑子符,花了很多錢,想了解關於自己出身的真相。


    但越查卻越奇怪。


    當初給程寒霜接生的穩婆,據說回去以後就病倒在床,不出三天就死了。


    林府的大管家張才,對此緘默不言,每次林安顏問起,隻會說:“您就是這裏的大公子,張才隻知道這點。”


    平時十分疼愛林安顏的鎮南王,被問起此事後,足足半年沒見林安顏。


    而幫林安顏查這件事的薑子符,也被他關了三個月的禁足。


    再後來,林安顏身邊的朋友越來越少,他花再多的錢,隻要一提起當年的事,每個人都嚇得跑遠,到最後,隻剩下薑子符還在他身邊。


    等到長大了些,林安顏終於不再糾結這件事,隻把它深埋心底。


    從此他最愛做的隻有兩件事:和從小照顧他的老仆元翼去青雲山遊玩,或者在寒月樓裏紙醉金迷。


    “安顏!安顏!”


    一個男人的聲音將林安顏從童年時的回憶中拉出,林安顏扭頭看去,一個身材有些臃腫的中年男人正朝他跑來。


    男人身後還跟了一群人,他們每個人都背著一個小木匣,林安顏認識其中的不少人。


    畢竟每次他在外麵闖了禍,若將人傷了,都是林未革請這群人去替人療傷治病的。


    中年男人跑到林安顏身邊,這個人稱大梁第一商的男人,平日裏自然是能言善道的,然而此時看著重傷在床的林安顏,想開口,卻張口無聲。


    隻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焦急、緊張還有滿滿的關心。


    林未革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臉都憋紅了,隻好關切的問道:“沒事吧?”


    聽到林未革這句話,剛剛才哭過,雙眼還是通紅的程寒霜起身一巴掌拍在了林未革的胸口。


    “沒事?你看看咱兒子像沒事的樣子嗎?不肯讓他學武也就罷了,你還不肯多花錢請些高手保護他,兒子但凡有個三長兩短,老娘要你償命!”


    看到平日裏一向以溫婉大方著稱的程寒霜此時竟如此潑婦一般的吵鬧,門外的那些名醫侍從都有些傻了眼。


    林今墨到底是林家的次女,看到此時她的爹娘關係如此緊張,趕忙出來打圓場。


    “好了爹、娘,您二老都少說兩句吧,林哥好不容易醒了,快讓大夫們看看啊!”


    林今墨的一席話,讓剛剛還在爭吵的二人如夢初醒,趕忙拉上一群京北城裏的名醫為林安顏診斷。


    這些名醫都是整個大梁響當當的人物,其中有最年輕的禦醫葛洪,也有已經八十多歲,十餘位禦醫學徒的名師宋神醫。


    他們圍在林安顏身邊,觀氣色、聽聲息、摸脈象。


    除了因為林安顏無力發聲而沒問什麽問題,望聞問切基本上都做足了。


    林安顏被這一群名醫折騰了半天,本來疼痛已經有些緩解的背部此時又開始傳來陣陣撕裂感。


    於是乎林安顏幹脆不再管他們,兩眼一閉準備休息。


    看到好不容易醒來的林安顏又閉上了眼,程寒霜急的立刻就要上前查看,卻被那位八十餘歲的宋神醫攔了下來。


    “林夫人,莫要著急,公子恐怕隻是有些累了,需要休息。”


    說罷,宋惠父單臂向前,朝著門口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眾人去院中交流。


    “宋神醫,安顏怎麽樣了啊。”


    麵對著程寒霜焦急的提問,宋惠父捋了捋白胡,麵色凝重的點了點頭,而後又搖了搖頭。


    看到宋神醫如此,程寒霜以為他拿林安顏的傷沒辦法,當場嚇得跌倒在了林未革懷裏。


    “宋神醫,您這個時候還裝深沉,我哥要是有個好歹,我林家絕對要個說法!”


    看到林今墨如此嚴肅,宋神醫反倒笑了出來。


    “小小年紀,說話倒頗具膽識,可這人命自有天注定,若是閻王爺執意收他,老夫又有什麽辦法呢?”


    “你威脅老夫有什麽用?家屬醫鬧?有本事你威脅閻王爺去。”


    聽到宋神醫這番話,連林未革也是麵色沉重了起來,林今墨更是已經被氣到紅了眼,剛想理論,卻聽宋神醫開口補充道。


    “林公子的傷不是大事,甚至可以說藥都不用吃了,隻要吃些補品,好好休養,不出半個月就能繼續在寒月樓放縱了。”


    “老夫隻是好奇,就算有金蠶寶甲卸了一部分力,那三枚毒鏢也是紮紮實實的刺入了林公子體內,為何不過兩日,林公子體內的毒就全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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