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之後,聶東來終於從父母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始末,原來是父親遭到了歹人的暗算,受了不輕的傷勢,而且據父親收到的線報,在聖鉉城中已經存在著歹人的埋伏,按照父親的意思,很有可能是【幽冥督查史】內部出現了叛徒。


    父親是個很重情義的人,即便是明知道【幽冥督查史】中出現了叛徒,但是在沒有確鑿證據的前提下,他不想冤枉任何一個人,更不想讓那些跟隨自己用命打過天下的兄弟們互相猜忌,以免引起【幽冥督查史】內部的不合。


    因此,在種種考量之下,為了不讓聶東來收到傷害,他跟母親商量之後,便把聶東來從聖鉉城接了出來,而且沒有同任何人講起這件事。


    在聶東來的印象中,江湖中人對於父親的評價異常之高,他一直以來都被江湖中人冠之以江湖第一人的稱號,聶東來雖然不清楚這個所謂的江湖第一人到底有多厲害,但是他卻很清楚,不論是誰見到父親總是畢恭畢敬的,足以可見父親的實力絕對有目共睹,淩駕於江湖中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


    他實在想不明白到底是誰,能夠讓一直在自己心目中如同神祗一樣的父親收到傷害,畢竟當時的他還很小,而且一直生活在父母的餘蔭之下,對於這個江湖的險惡與陰暗並不了解。


    盡管如此,以小時候聶東來的聰明才智,他甚至懷疑過父親口中所謂不知其人的叛徒,很有可能在父親的心目中早已經有了人選,隻不過是他顧念舊情,不想將之公之於眾罷了。


    因為對於父親所謂的忠義之解,年少的聶東來並不是很認同,雖然他並沒有經曆過父親與他一眾兄弟的那種生死交情,但是在他看來,父親有時候做事太過婦人之仁,或許這隻是他一個小孩子的丁點偏見,因為一向都特別明事理的母親,在這上麵從來都沒有說過父親什麽不是。


    由於自身家境條件以及各方麵的原因,聶東來從小就各式各樣的書籍涉獵甚廣,像什麽儒、道、佛、經、兵、法、謀、略之類的書本知識他都有涉獵,因此也從中學習到了很多不同領域的古人聖訓。什麽“慈不掌兵、情不立事、義不理財、善不為官”之類的律令教條都頗有研究,因此,他自打懂事起,就一直不是特別讚同父親的為人處世風格。


    當然,也不能否定父親的為人處世風格為百無一用,他麾下之所以能夠攬聚那麽多的奇人異士,而且個個都對他信服不已,就說明他確實是把人做到了極致,可即便是他將人做到了極致,也還是有個別之人會對你挑三揀四,並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像他一樣。


    得知了事情的始末原委之後,聶東來雖然嘴上不說什麽,但是心裏卻很不是滋味,甚至隱約出現了一絲擔憂,也不知道是他自己安逸的生活過久了,短時間內無法適應這種特殊的生活,還是他心裏已經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突然之間他就覺得這漫山遍野的山花,似乎失去了它們原本色彩,變得逐日暗淡了起來。


    聶東來的父母明顯也察覺到了他的這一係列變化,身為父母,聶東來的性格特點早已在他們心中根深蒂固,他那怕是細微末小的變化,他們又怎麽會察覺不到呢?


    於是他們每日都會變著法子安慰聶東來,在他們看來,聶東來之所以會出現變化,一來或許是他習慣了聖鉉城富裕安逸的生活,如今來到這裏清貧度日或許一時間會讓他難以適應,二來或許是因為他心中有了害怕的念頭,畢竟聶東來隻是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而已,雖說在他們的督促之下,武道一途也算是有些成就,但終究沒有經曆過什麽大風大浪,遇到一點特殊情況害怕在所難免。


    至於其他的方麵,他們並沒有去想,也不敢去想。


    就這樣,聶東來一家三口,在山穀裏度過了一年多的安逸時光,有了父母無時無刻的陪伴,聶東來心中那些隱隱約約的想法自然而然也就淡了。所以在開始的時候聶東來還覺得這樣的生活也算不錯,蠻有意思,但是時間久了,由於孩子的天性,他就越來越反感這樣的生活。


    說來也是奇怪,越是反感此種生活,他心中就越是出現特別壓抑的感覺。


    為了讓自己靜下心來,聶東來大多的時候,都是跟著父親在山穀中連劍修習武道,偶爾也會蕩在秋千上感受一下家庭溫馨。


    安逸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而聶東來心中的顧及終極還是來了。


    一年多以後,山穀裏的一家三口終於迎來了突如其來的第一批客人,他們全部都是一些身著黑衣,就連臉上都蒙著黑色麵巾,手持刀劍凶神惡煞的主。


    緊接著就是第二批、第三批……到最後,到底這個山穀迎來了多少批這樣的窮凶極惡之徒,就連聶東來自己都不記得了。


    他隻記得那個時候,他見得最多的就是死人與鮮血。這些人來到山穀之後,不由分說就對著他們一家三口喊打喊殺,父親雖然之前受過不輕的傷,但是他終究還是那個江湖人人敬畏的第一人,死在他劍下的黑衣人更是不計其數。


    山穀裏,到處都是黑衣人的屍體與如同水流一般的鮮血,那些爛漫綻放的山花早已被鮮血侵蝕,變得血紅血紅。


    從小到大,聶東來壓根就連個死人都沒見過,更別說是殺人了,開始的時候,父親與那些黑衣人拚命時,一旦有人身亡或者受傷流血,他就會在一旁嚇的瑟瑟發抖。


    尤其是看到山穀裏的鮮血如同江水一般洶湧流走的時候,他的胃裏更是一陣翻江倒海,都會爬在一旁將自己胃裏的所有家當吐得一幹二淨,實在沒有力氣了,就蠟黃著臉蜷縮在一旁,兩眼空洞的看著這一切。如果不是母親在一旁死死的護他周全的話,那時的他估計早就已經死在那些人的刀劍之下了。


    他想不通,為什麽這些人會前赴後繼的跑來送死呢?他們難道就不知道害怕嗎?同為江湖中人,為什麽就不能和睦共處呢?為什麽非要有人去死呢?


    這一切從來都沒有人來回答他,每一次父親從那些黑衣人手中僥幸死裏逃生之後,他都會累的筋疲力竭,而他身上同樣也會多出很多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傷口,可他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母親簡單為他包紮完傷口之後,他們便會帶著他繼續逃跑,躲避追殺。


    久而久之,他也就習慣了殺人與流血,這些東西仿佛就像是吃飯睡覺一樣,成了他人生中最基本的日常。甚至後來的時候,他也會參與其中,幫著父親斬殺那些對他們窮追不舍的歹徒,他壓根就不知道這些人為什麽追殺自己一家人,不清楚他們為什麽如此執著,完全一副不將自己一家人全數殺死誓不罷休的樣子。


    但是他卻很清楚,如果自己不去殺了他們,他們就一定會殺了自己一家,這本身就是一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遊戲。


    慢慢地,他也就習慣了去殺人,而且手法越來越嫻熟,不過這樣無休止的殺戮一直讓他格外厭煩,盡管是迫不得已身不由己。


    他不想永遠都活在這種無休止的殺戮當中,更不希望一輩子都被人追殺。


    有一次,他實在是受不了了,便追問父親,這些人為什麽一直都在追殺他們,這個問題已經在他腦海中停留了很長一段時間。原本他有一個溫馨的家,有一個可容納他無憂無慮生活的城池,那裏的每個人都特別友善,而今為何會變成這副模樣,非但有家不能回,而且一直都在亡命天涯。


    他問完這個問題以後,父親沉思了很久一段時間,他也就盯著父親看了很長一段時間,母親則在一旁靜靜地包紮清理著父親的傷口,沒有打擾他們任何一個人。


    沉思了很久以後,父親突然把他手中的那柄劍遞給了聶東來,對他說這些黑衣人之所以會無休止的追殺他們,其實是為了他手中的那柄劍。


    聶東來不解,父親就與他講了一個故事,一個有關他手中那柄劍的故事。聽完故事之後,聶東來大抵算是終於弄清楚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父親手中那柄劍叫做“龍泉劍”,據傳是上古時期赫赫有名的鑄劍大師歐冶子所鑄的上古神兵,江湖中都有傳言,說是上古神兵“龍泉劍”中隱藏著富可敵國的寶藏秘密,據說這也是當年的鑄劍大師歐冶子鑄造這柄神兵利器的初衷。當然,江湖中還有另外一種隱晦的說法,說是得到上古神兵“龍泉劍”者可得天下,可是究竟那一種傳聞是有跡可循的,就不得而知了。


    且不說這柄“龍泉劍”背後的寶藏秘辛到底是否屬實,誰也不清楚,畢竟從來沒有人親眼見過,就連它的主人,聶東來的父親聶乘風都沒有見過,更別說是其他人了,江湖上大多數人都隻是道聽途說過如此一個傳聞而已。


    就單單江湖中所謂的什麽得“龍泉劍”者可得天下,在聶東來看來根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他的父親聶乘風得到這柄“龍泉劍”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可曾得到了天下?如果按照江湖中這種子虛烏有的說法,那當下的朝廷豈不是父親囊中之物?他豈不是早就當上皇帝了?而自己豈不就成了皇子級別的人物了?


    如果說江湖傳聞可信的話,那他們又何須像如今這樣,被人攆著如同喪家之犬一樣東躲西藏,沒日沒夜的提心吊膽,生活在殺戮與疲憊當中,就連睡個覺都不能安穩踏實,生怕自己第二天醒不過來。


    就算是父親在江湖武林中的聲譽地位異常顯赫,被江湖各路人馬所尊崇,那也是他辛辛苦苦用自己的實力打拚而來的榮耀,背後的辛酸苦辣隻有他自己知道,跟“龍泉劍”關係並不大,硬要說有那麽一點關係的話,或許無非就是“龍泉劍”作為世人口中的上古神兵,相對而言較之尋常的兵器稍微鋒利一點罷了。


    這一點倒是不假,從之前源源不斷的拚殺中聶東來早就已經知道了,之前在與那些黑衣人廝殺的過程中,聶東來親眼看見父親手中的寒光長劍動輒就將黑衣人手中的武器劈砍而斷。


    其實,父親擁有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劍這件事,聶東來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畢竟這又不是什麽私密之事,幾乎整個江湖武林沒有不知道的,尤其是隨著父親的名氣在江湖中盛傳,他手中擁有寶劍之事,早已一傳十十傳百流傳了開來,但凡知道父親聲望之人,都知道這件事。


    隻不過他並不知道父親手中的這柄寶劍居然還有如此淵源。歐冶子前輩是上古時期非常著名的鑄劍大師,更是古代曆史上卓爾聞名的鑄劍鼻祖,不單單是“龍泉劍”,從他手中出爐的寶劍盛多,像湛盧、純鈞、勝邪、魚腸、巨闕泰阿、工布等諸多名劍皆出自他之手。


    聞名上古的冶城,便是他的鑄劍之地。


    即便如此,聶東來還是為那些前赴後繼的黑衣人人感到莫大的悲哀,為了子虛烏有的寶藏秘辛和無稽之談的江湖訛傳,放著安逸舒適的生活不要,卻幹起了為人不齒見不得光的勾當,不僅害得自己性命難以保全不說,還牽連他這個與世無爭、什麽也不懂的少年顛沛流離,簡直可惡。


    不過想想也就釋然了,正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雖然那所謂的寶藏秘辛與江湖訛傳並不一定真實,但是江湖中能夠受得了如此誘惑的人又有幾人呢?像這些日子一直都在追殺他們的這些黑衣人,他們那一個不是在心中貪念的驅使下抱著僥幸心理心存幻想呢?


    拋開寶藏秘辛與“龍泉劍”可號令天下的訛傳不說,就單單“龍泉劍”自身,何嚐不是江湖中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呢?一件好的武器是能給武道中人帶來的實力增幅不言而喻,沒有人會不明白這個道理。因此,即便是他們心中同樣清楚寶藏秘辛與江湖訛傳並不可能盡信,但是他們不還都是選擇了飛蛾撲火?


    對於這些人,聶東來心中倒是沒有絲毫同情,雖然他隻是一個少年,但卻並不會同情心泛濫,更何況這些人並不值得別人去同情,為了一己私利,就要將別人趕盡殺絕的喪心病狂之徒,他們沒有讓人同情的資格。隨著顛沛流離的日子越來越長,他心中對這些人的怨恨也就越來越深。


    一顆仇恨的種子漸漸在少年的心中生根萌芽。


    一個簡簡單單卻又充滿傳奇色彩的故事,被父親講的異常沉重,想必那個時候他的心情本就是如此沉重吧?


    等他講完之後,氣氛再一次變得壓抑起來,長歎了一口氣的父親看著周圍血色混雜的景色,眼神疲憊到了極致。良久,他又回頭看了一眼身旁的聶東來母子二人一眼,強打起了一絲精神。


    舉劍在手的聶東來,雙眼死死的盯著自己手中的寶劍,低著頭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隻不過,他那雙握劍小手的手背上,青筋如同細小的蚯蚓一般,緩緩蠕動攀爬。


    而一旁剛為父親簡單清理包紮完傷口的母親,則轉頭分別看了他與父親一眼,微微張了張口卻什麽也沒說,隻是輕輕歎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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