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人內力似乎都是走的剛猛一路,甫一搭手,便各出平生內力,內勁狂湧,兩人腳下些許微塵都仿佛被無形之力給推開,青書隔他倆三丈之遠,都感覺微有熱風及體,他不由暗暗點頭:“這兩人內力俱厚,尤為難得的是,這青衫漢子內力似乎有綿綿不絕之勢,那般耗費真力的招數,使到現在,竟還有餘力同殷天正這等一流高手比拚內力!”


    微微頷首,甚是嘉許這青衫漢子的強悍實力,青書轉眼又向白衣男子與楊逍望去。


    卻見楊逍攻勢漸漸淩厲,已然占了八分攻勢,白衣劍客斷劍橫守,東一擋,西一攔,卻守得滴水不漏。十招中偶爾反攻兩三劍,都是極為厲害的殺手絕招。


    但楊逍鋒芒在外,既占上風,便絕不會讓這白衣劍客搬回劣勢。


    然而,縱然這白衣男子守多攻少,圍觀眾人也生不出一絲一毫“他已落下風”的感覺。


    青書見這劍客橫劍架擋時,隱有“大巧若拙”的勢頭,東一劍,西一劍,雖隻是不停招架,但卻自成一個不斷輪轉的***,楊逍攻勢一遇到這個***,則被卸去大半勢道,而後被白衣劍客從容化去。青書看到這裏,心頭恍若有悟,猛然湧現出一個“鈍”字。


    鈍者,堅忍之道也。


    這並非說資性鈍拙,而是靈心本慧者,遭悲昧事後,難得糊塗的聰明了一把而已。


    一柄不足二尺的斷劍,指東打西,趨退自若,瀟瀟灑灑的轉身出劍。從從容容的悠然踱步。光明頂上陽光照射。眾人眼前一花,眼前這個白衣男子陡然搖身一變,一股子淡漠瀟灑而又生機勃勃的氣質溢乎於外。


    然而。無論是起初地淩厲鋒銳,抑或是現在地從容不迫,這白衣男子每一次揮劍,每一次轉身,都是那麽的賞心悅目,懾人心魄。


    “媽,他是誰啊?這劍使得、使得真好看。”


    月白衫子底下的嬌軀微微顫抖。紀曉芙緩緩闔上雙目。頹然將扶在窗沿地右手放下,怔怔流出兩行淚來。


    “媽。你怎麽哭啦?”與紀曉芙一同隱在大殿偏房一道窗戶內的楊不悔見母親流淚。不由大是驚訝。伸手拭去母親的淚水,笑道:“爹爹說唐朝有位公孫大娘舞劍天下無雙。能令仙泣天驚。媽,這人也有這等本事麽?”她此語自是繞著彎子讚母親風姿如仙,自以為這句話頗有文墨氣息,楊不悔嘿嘿一笑,微微晃著腦袋,甚是得意。


    紀曉芙卻恍若不聞,一顆芳心,悠悠顫動:“他、他是為我而戰。”


    楊不悔見母親好似停止流淚,以為自己的馬屁起到功效,嘿嘿一笑,又將目光挪到場中比鬥兩人身上。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楊不悔自幼被父母寵著,也未曆人情世故,起先雖對這白衣劍客頗為不滿,還痛罵他不該螳臂擋車,與自己父親相鬥。


    但鬥到現在,少女天生的愛美特性顯現出來,也不管是否和父親大人作對,她心之所慕,對於武功高強、氣質佳妙的白衣劍客,陡然間生出三分好感來。


    她目光定定凝在這白衣劍客身上,隻盼他永遠將這劍舞下去,永遠不要停下。


    當然,這隻是純粹的審美意識在作怪而已。


    而立在她身旁地紀曉芙,仿佛真地看懂了些什麽,臉色蒼白,嘴唇哆嗦,雙手緊緊握著,閉上眼睛,嘴角輕輕吐出兩個顫抖著的字眼……


    謝謝。


    這一刻,她似乎又回到了少女時所在地那個青燈禮佛地大殿中。從所未有地虔誠向湛湛青天之上的滿天神佛許願:“願他一生一世,平平安安。”


    青書皺著眉頭,看著場中激鬥地二人,白衣劍客自淩厲入從容,氣勢切換的自然而然,渾無一絲的不諧之處,他暗道:“他無殺楊逍之心也還罷了,怎地此刻仿佛連爭勝之心也無了?”


    驀見白衣劍客退後三尺,橫劍而立,悠悠吐口氣,道:“我知道你在這裏!”寂靜被突然打破。


    紀曉芙嬌軀一震,臉色陡然煞白。


    楊逍臉一黑,揉身上前,手上攻勢又加兩分,白衣劍客隻守不攻,從容將攻勢化去。口中又朗聲道:“或許在你心中,我永遠及不上他,永遠隻是一個承先輩餘蔭的膏粱子弟。的確,我無法擁有傲世獨淩的狂氣,也沒有叱吒江湖的壯誌,更沒有能討你歡心的如簧之舌。但是,我今天會傾注畢生的濃烈,為你舞這場劍。希望你能懂我。”


    一劍劃過,陡然間氣勢又變,先前的樸實無華陡然不見,眾人都覺眼前一花,忽然間一個翩翩濁世佳公子執劍而立,劍舞紛飛。


    楊逍陡感壓力大增,喝一聲:“好!”一招一式,長拳短打間,仿似山奔海嘯,業已用上全力。


    青書心神震動:“原來他之前的所有都是假象……所謂淩厲、所謂從容,不過是初出江湖的豪情鋒芒,與久曆世事的淡漠出塵。這些都不過是他為了引出那個女人所做的引子罷了,他生怕和楊逍鬥得不夠久,生怕在自己這場舞劍開始時佳人不在,所以一開始上場便已雷霆之勢刺傷楊逍,怕得就是等不到聞訊而來的她。這場他策劃七年的舞劍,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


    望著場中縱躍騰挪的白衣男子,青書眼眶微濕。多年以前,武林中的英雄豪傑,都以為這個男人生性柔弱,無果決手段,不過依憑師兄弟以及師傅的名頭才得以立足武林,在這七個人中,他是最不出彩的一個。但此刻,青書從沒如此感受到他內心的剛強,這個見了心儀女子的麵都會臉紅的男子,正傾盡著一生的華麗,揮舞著手中殘劍斷刃,試圖讓她牢牢的記住自己,也試圖著去打開那封閉七年的心鎖。


    場中眾人不明所以,隻以為這白衣男子使出了什麽絕技,能克敵製勝。但青書卻知道,他劍招中所蘊含的,除了些許的爭勝之心,便隻有濃烈到甚至討好的程度的華美意境。


    這是紀曉芙多年前最喜歡的,濃豔的顏色,仿佛牡丹乍放,華貴異常。


    而這時,紀曉芙真切的感受到了場中那男子的愛意,他每一次轉步,每一次每一次揮舞,所傾注的華美濃麗,都讓她為之心悸。


    她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在峨嵋山上,搔著後腦不知所措的少年紅著臉說:“紀師妹,你、你好。”


    連話都說不明白呢。


    這是貝師妹的原話,她搖頭好笑,自己以後就要嫁給他麽?她一時間有些茫然。


    原本也就打算這樣和他過一生一世,乖乖的做個賢妻良母,相夫教子。


    唉,這樣的未來,其實也沒什麽不好呢。丈夫是當世大俠,有著無可匹敵天下第一的師傅。夫妻攜手行俠江湖,會是件很有趣的事情吧。


    隻是,他……似乎太甘於平淡了些。


    下山遊曆的第二年上,她遇上了場中比鬥兩人中的另一個男人。這個男人有著英俊略顯滄桑的麵容,極富磁性的聲音,遇事果斷,從容不迫,他說:“一個人的武功若是分了派別,則落了下乘。姑娘,你跟著我走,我包你能見到一片新的武學天地。”


    於是……


    紀曉芙將悠悠的目光收回,腦中回憶著昔日的種種,她驚奇的發現,自己想得竟是多年前與白衣男子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麵,每次都臉紅的他說話囁嚅,但一手劍法使得的確是好,在她看來,和師傅都差不了多遠了。


    歪著頭,想到他被眾人取笑時,為解尷尬,下場舞劍。與今日這般情形,也頗為相似呢。


    她微微一笑,自己都已為人母了,這般追憶少女時代的種種種種,不知羞麽。


    手背一涼,紀曉芙低頭望下,卻見淚珠瑩然,在陽光照耀下,閃爍出七彩奇光。


    不知不覺間,已然淚流滿麵。


    風嗚嗚吹著,光明頂上的風自來便大,這時更是穿過雪山,穿過叢林,穿過那道窗欞,擊打在這對母女身上。


    楊不悔身子哆嗦一下,回頭見紀曉芙神色怔怔,不由問道:“媽,你冷麽?”


    紀曉芙悠然吐出一口氣,伸手抹去明豔素顏上的淚痕,對著女兒微微笑道:“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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