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張鬆溪心中委實緊張到了極處,武當七俠情逾兄弟,俞岱岩一生之重便在這一小小瓶中,但他拿不準真假,隻能以阿三試驗,方敢用在俞岱岩身上。


    阿三睜開雙眼,便見武當派二人似笑非笑的望著他,欲要掙紮站起,卻發現一條右腿完全無知無覺,將眼向下望去,便覺大腿根處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傳來,他狂吼一聲,大聲道:“武當派的宵小,要殺便殺,爺爺絕不皺一下眉頭!”額上涔涔冷汗墮下,卻是再發出一絲聲響。青書看得冷笑,運指如風,封了他全身血脈,阿三神色一鬆,疼痛頓時減輕許多。張鬆溪皺眉道:“青書,你這是作甚?”


    青書卻不理他,隻笑道:“阿三,這東西便是你說的‘黑玉斷續膏’吧?我與你敷上。”張鬆溪心中一動,卻不說話。阿三哼了一聲,但見青書從張鬆溪處接過藥瓶,左手從瓶中摳出指甲蓋大的一塊藥膏,右手捋開他褲腿,便要敷在他腿上,登時忍不住道:“這麽做沒用的,須得將傷處斷骨扶正,再運內力活血。敷上之後,還得以純陽內力催化藥力,方能見效。”


    青書哈哈一笑,一拍阿三廢腿,笑道:“阿三,這話我愛聽。”一把扯過阿三右手,撚出阿三中指,笑嘻嘻的運力一絞,阿三指骨登時斷成數截,縱然是被封了血脈,十指連心,也是痛得悶哼了一聲。阿三怒吼一聲:“***,小子你幹嗎!”


    青書卻不理他,飛快的將他指骨扶正,將那塊藥膏塗上,催動“純陽無極功”,為阿三化散藥力。然後笑嘻嘻的道:“阿三老兄,您老人家一條大腿如斯龐大,想必會用去不少藥膏,萬一我三師叔不夠了咋辦?唉,所以左思右想之下,區區在下隻能拿您中指來試驗一番啦!”阿三聽得連連怒吼,知道上了青書的當,竟將那敷藥上藥之法說出,當即獰笑道:“你道那廢人有‘黑玉斷續膏’就能恢複如初麽?哈哈,真是天真可笑之極,他筋肉骨骼早被我絞在一塊兒去了,殘廢十年之久,經脈和骨骼扭曲虯結,再恢複不了啦!”他知自己落在武當派手中,勢必無幸,是以此刻也無所顧忌,言出怨毒。張鬆溪一掌輕飄飄印在阿三“百會穴”之上,阿三登時被打暈過去,他臉上浮上一絲憂慮,歎道:“青書,此人雖然有誇大之嫌,但也未必沒有道理。”


    青書皺眉道:“將三叔的骨骼重新捏斷,然後再用這藥為他接續斷骨,不行麽?”


    張鬆溪深吸一口氣道:“青書,無論如何,我等也要一試,便如你所言吧,隻是三哥…三哥竟是還要受一次斷骨之痛。”說到此處,眼睛不由濕潤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何況武當七俠這等響當當的好漢?他們便是刀斧加身,也絕無懼色,更不可能流淚去墮了師門威名。但俞岱岩殘廢十年之久,每逢陰雨連綿,打雷閃電之夜斷骨處便疼得死去活來。俞岱岩固然極為硬氣,一聲不吭,但究竟疼得翻來覆去。除張翠山失蹤不在之外,其餘武當五俠日夜在武當山上,又如何察覺不出來?一個個都隻是暗自垂淚,心裏暗暗期盼,一盼早日找到靈藥能續他斷肢,二盼尋出真凶擒住,當著俞岱岩的麵斬殺,為他報仇。今日兩者竟是幾乎兼得,如何叫張鬆溪不激動?


    青書將阿三扛在背上,隨著張鬆溪一路走出總督府,那總督早就被一場打鬥駭的魂飛魄散,青書正欲結果了他性命,張鬆溪卻一把攔住,說道:“這人乃是蒙人的蛀蟲,留他對蒙人利大於弊。”當即點了那總督昏睡穴,徑自出府,走不多遠,便遙遙見李善長指揮著難民們來來往往,搬運河土,挖坑引流,鑄壩堆堤,井井有條,水勢漸漸被穩定住,心中一安。


    那李善長見他二人忽然出現,忙不迭跑過來,問道:“宋青書是麽?你還好吧?這位是?”青書當即將張鬆溪來曆說了,李善長縱然手無縛雞之力,但也知道武當七俠的大名,當即忙不迭的施禮,幾人一番客套。青書微微笑道:“李善長,看不出來你居然還會治水。”李善長笑道:“大禹治水,疏而不堵,因而成功,而其父堵而不疏,卻是失敗。成敗之事,其實往往隻是一念之間而已。”張鬆溪聽得擊節而歎:“這話精辟!蒙古韃子堵而不疏,人心渙散,勢必爆發出滔天大浪,是以韃子定然滅亡!”李善長眼中精光閃爍,驀地一個難民興衝衝跑過來,高聲道:“李大哥!水勢已經穩定住了!咱們這就去劫糧吧,也好快些投奔義軍!”青書和張鬆溪對視一眼,一臉驚色,正欲相問,李善長卻淡淡道:“善長讀書不多,也沒有兩位大俠那等武功,但兩位高風亮節,善長卻是極為佩服的。”頓了一頓,又道:“聽說如今明教在江西湖南等地起義,乃是順應天命的義舉,老百姓無不響應,隻是你們正道卻說明教乃是邪教,是魔道。嗬嗬,不怕兩位大俠笑話,善長之前早已議定,這便欲率眾去劫了那幾座糧倉,賑濟之後,便南下投奔明教義軍,雖無大能,但好歹也盡些綿薄之力。兩位大俠若是要除魔衛道,善長這就引頸就戮。”


    青書長聲笑道:“你這時候還不是明教中人,即便是了,又怎會殺了治水功臣?”張鬆溪卻是眉頭緊縮,沉吟不語。李善長淡淡一拱手道:“今日之事,若無宋青書,則我等皆無活路,善長在此謝過宋兄了。”說罷竟是頭也不回,振臂一呼:“是好漢子的跟我來!”一眾難民登時鬧哄哄的聚在一塊,就要隨李善長去劫糧。


    張鬆溪驀地說道:“青書,這些人身無甲兵,對上蒙人精兵隻怕有死無生。”青書一拍頭頂,大叫道:“忘了這事了!”忙運足內力,喝道:“李善長,且慢!”李善長臉色一寒,苦笑道:“宋兄欲待如何?”青書忙道:“這裏有總督令喻,可持之取糧,不必死傷人命。”李善長大喜道:“宋兄高義,善長至死不忘!”


    青書將令喻交給李善長那一刻起,卻突覺不對,心道:“這李善長隨我一道脅迫總督簽令,如何會不知道我有令喻在身?他這般作為,卻是迫我自己交出,好手段!”心中頓時一凜,眼神不由的變了幾分,又想道:“不愧是大明朝開國的宰相,和劉伯溫一個級數的智者,以後須得小心這人。”


    幾人分別,張鬆溪和宋青書當即南下。方走了不過十裏,青書忽道:“四叔,我們不要管那勞什子‘五鳳門’的事了。我有一事,乃是當務之急!”張鬆溪奇道:“何事?這‘五鳳門’雖然不濟,但到底人多勢眾,不可輕忽。”青書苦笑道:“太師傅壽誕還有一月,我怕有宵小之輩,趁太師傅壽誕之日上山,名為祝壽,實則逼問五師叔謝遜下落。”張鬆溪心中一震,沉吟不語。青書之前以為張翠山回來之時,張三豐正好壽誕,但實際上卻是張翠山回來十數日之後,張三豐方才壽誕。與韋一笑定下三月之約,皆因如此,此刻時日估算錯誤,心裏大急,生怕張翠山仍會被逼得自盡,便想遍邀武當好友為張三豐祝壽,然後得了臂助,未必就怕了那群人。


    當下把心中盤算一股腦都對張鬆溪都說了,又道:“四叔,武當山腳下,勢必不會有甚大礙,爹爹和六叔七叔都在的。”張鬆溪沉吟半晌,歎道:“青書,你想的比我深。”言下之意,卻是同意了青書的建議。


    張鬆溪又道:“那我列一份名單與你,你持我名帖去邀請諸位大豪,這十數日間,也隻能將荊襄、關中一帶大豪請來。我親去延請幾位大德前來,當能無礙。”青書皺眉道:“四叔,您先趕上五叔。現在先寫幾份名帖與我,我去驛站遣信使送出去,而那幾位大德,我親自去請便是,雖然分量輕了些,但衝著武當七俠和太師傅的金麵,他們當會到場。”他又指了指昏迷的阿三道:“這阿三之前喝醉,胡言亂語,說道有大高手攔截五叔……”張鬆溪悚然一驚道:“當真?怎樣的大高手?”


    青書滿口胡諏道:“據言即便是二叔五叔聯手,也難抗其鋒。”張鬆溪心急如焚,當即道:“好,青書,這請人祝拳之事便交予你了。我去助二哥五弟一臂之力!”青書點頭應了,兩人當夜入了一處小鎮,張鬆溪取紙筆寫了十餘封書信,交予青書,鄭重其事的道:“青書,這十餘天便辛苦你了。四月初九師尊大壽那日,一定趕回!”青書重重點頭道:“四叔,青書省得!”張鬆溪拍拍他肩,也不多說話,當即疾奔向南而去,不過片刻便不見了蹤影。


    青書抬頭看了看漸漸明亮的天空,東方啟明星起,他微微冷笑:“高遠莫測,就是天麽?那我便同你鬥上一鬥!”


    黃河河水漸漸納入正規,奔騰不休,浪聲如雷,青書迎著晨風,望了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長河,喟然一歎道:“此刻悠悠風起,且看滾滾長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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