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小生靈見天日


    可知母親痛苦中


    ◆◆◆◆◆◆◆◆◆◆◆◆◆◆◆◆◆


    詩曰:


    喜鵲喳喳樹上鳴,


    得得快馬大門迎。


    貴賓速把好訊報,


    子降母平掛彩櫻。


    俗話說“兒行千裏母擔憂”,一點不假。生意剛有起色的何所懼禁不住張琴的軟磨硬泡,硬是放下生意陪著妻子天涯海角的尋找兒子。饑一頓飽一頓,刀光劍影中九死一生,終於支撐不住暈倒。幸好蒼天有眼,全家終於團圓。


    待張琴好些,何來擺了一桌豐盛晚宴,為爹娘接風洗塵,同時也慶賀全家團聚。大家邊吃邊笑邊聊,氣氛融洽。忽而此時,雪兒秀眉一皺,輕輕拍了拍胸口,似乎噎著了一般。


    “吃慢點,又沒人搶。”何來輕笑一聲。


    雪兒擺擺手,正要說話,突然秀眉又是一皺,捂著胸口匆忙站起,走處屋外嘔吐不止,臉色霎時變得蒼白起來。何來大驚,趕緊派人請了郎中來診治。


    一番望聞問切後,郎中抱拳道:“恭喜恭喜,夫人這是喜脈。”


    何來聞言大笑,抱著雪兒一陣狂親,為了何家有後,他等了實在太久。聽說兒媳婦懷有身孕,張琴自然喜出望外,精心照顧起她的飲食起居,凡事親力親為,不允許他人半點插手。


    “謝謝你,雪兒。”


    雪兒輕輕說道:“看娘說哪裏話,為何家續香火本是兒媳分內之事。”


    在張琴的悉心照料下,雪兒的肚子一天天的變大,到四個月時,已經腹大如鼓了,至六七個月時,已經無法躺下睡覺,隻能勉強坐著睡一會。


    “姐姐的肚子好大……”小紅不由咋舌。她見過女子懷孕,好像肚子都沒有這麽大的。


    張琴笑笑,說道:“兩個,一男一女,老大為男嬰。”


    何所懼笑著點點頭。


    小紅又是一愣,怎麽老爺老夫人都成了卜卦的了?


    這一日,張琴去鎮上取小孩的衣物。前些日子她特意讓鎮上裁縫做了幾件。這些裁縫,沒幾個能看得順眼的,若非自己實在沒空閑,哪裏用得著他們做衣服。


    雪兒正在院落中散步,忽覺腹中疼痛。剛抬起右腿,一股羊水就湧了出來,壞事了,羊水破了,要生了!


    要知道,在醫學不發達的宋代,女子生育猶如在鬼門關徘徊,稍有不慎,婦女就會死於難產。


    因為生產的危險,許多婦女不願意再生。凶險萬分的生產過程,造成婦女莫大心理陰影。


    甚至有女子為了逃避生育,加上曾目睹“其母以產歿”,不惜婚前悔約,斷然出家為尼。


    有長工立即給何來出主意,何不去拜池頭夫人?


    縱然何來博古通今,這“池頭夫人”是何許人也他卻是一概不知。


    接生婆告知他,池頭夫人是專門看守十殿閻羅第六殿血池的婦女,專門管理因難產而墮入血池受罪的女性亡魂。池頭夫人可救難產,婦女難產而死是要落到血汙池去的,如果池頭夫人收容了她,這個婦女就可以從死亡邊緣掙紮蘇醒過來。所以,待產婦女祈於池頭夫人神前,就可保母子平安。


    何來冷哼一聲:“我卻不信!我告訴你。要是我家娘子有個意外,我定讓你五馬分屍!要是順利生產,金銀財寶隨你挑選!”


    接生婆道:“好醋,白米,煎藥爐,銚子,煮粥沙瓶,濾藥帛,醋炭盆,小石,湯瓶,軟硬炭,幹柴茅,暖水釜,幹蓐草,臥交椅,軟厚氈,燈籠,火把,繳巾,油燭,發燭,燈心。”


    何來不解:“要這些做什麽?”


    接生婆告訴他,煎藥爐、銚子、濾藥帛為產婦出現難產時,好煎藥急用;好醋、小石是為產房消毒用,也就是把醋潑在燒紅的小石上,產生的蒸氣便立即彌漫產房,起到殺菌作用;湯瓶、洗兒肥皂、繳巾、暖水釜就是為了給新生兒沐浴和給產婦用水準備的;燈籠、火把、油燭、燈心為產房照明所用;幹蓐草、臥交椅、軟厚氈是產婦生產時坐臥應該備有的物件,白米、煮粥沙瓶是給產婦饑餓時補充體力的。


    何來點點頭:“還需要什麽,盡管說!”


    接生婆想了想,道:“除此以外,還得為產婦預備一些諸如保氣散、佛手散、海馬、馬銜鐵、催生符。”


    催生符?怎麽聽起來有點恐怖的味道?


    接生婆解釋:“產婦把這些東西握在手裏,或貼存產房,能起到克服難產的神效。”


    何來怒道:“胡說八道!簡直一派胡言!給我趕緊進屋,要是我家娘子有個好歹,我殺你全家!要是順利生產,金銀珠寶任你挑選!”


    接生婆連連點頭,又問:“是在茅草棚裏還是墓地裏生產?”


    “豈有此理!那種地方能生孩子嗎?”何來差點沒被她的話嚇死。


    這人真是奇怪,別人唯恐避之不及,他卻什麽都不顧及。接生婆用一種很驚奇的眼神注視了他許久,直到他再次嚴厲催促,這才確信他並不是開玩笑。


    “哥哥放寬心,姐姐沒事的。”實則,小紅也是一臉擔憂。


    “弄不好,會出人命。我怎能不擔心?”


    他的擔心不無道理。南宋由於過於弱小的原因,需要通過大規模的人口繁衍來提升國力,甚至還設置了專門的收養棄嬰的機構,可謂不遺餘力了。


    南宋多數已婚婦女經常處在懷孕期,除非她失去了生育功能。從將近20歲結婚到50歲左右的25—30年裏,育齡婦女一般會懷孕n次,幾乎是一年一次。


    “真是令人大開眼界!何所懼跳了起來,頗為誇張的叫嚷著,“想想我們現代的育齡婦女生一胎就算完成任務了!再想想南宋的婦女,在**的鼓勵和男人的努力耕耘下,屁股一撅生一個,屁股一撅生一個,那才叫任重而道遠呢!”


    何來哈哈一笑,又講了一個故事:永州有個姓陳的秀才娶王家小姐為妻,已經生育三子。某年,秀才科考得中,外放一個官職,王小姐建議他帶著孩子們赴任而自己留在家裏照顧公婆。但家人說,妻子的職責就是陪伴丈夫。不得已,他們上路了,日夜兼程,沒有正常的飯食和休息,而此時王小姐又在懷孕後期。兩個月後他們到達目的地,當天王小姐生下一個孩子,七天以後她就故去了。


    何所懼又是一陣驚訝:“現在的女性一旦懷孕,那可了不得了,整個家族都得把她當皇後一般的侍奉著,別說洗衣做飯了,就是油瓶倒了大概也無需孕婦去扶。夥食標準要提高,有個頭疼鬧熱的趕緊送醫院,醫生還得絮絮叨叨勸告孕婦和家人要特別小心,離預產期還有老大的距離,就早早住進產房待產了。”


    何來歎了口氣,眼睛和耳朵卻時刻注意著屋內的動靜。


    可是裏麵為什麽一點動靜都沒有呢?該不會有什麽意外吧?


    若不是何所懼死命的抱住他,他真想衝進去和她一起承擔痛苦。


    “娘子,是我害了你啊!”何來著急的捶胸頓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哭個球啊!”何所懼既驚訝又好笑。


    這時候,雪兒隻感覺孩子在往下墜,可就是出不來,不但疼的難受,而且疼的越來越頻繁。


    這段時間裏,她緊緊的咬著嘴唇,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滾滾而下。耳畔已經聽不清楚接生婆在喊什麽,這時候,她真的覺得死是一種解脫。


    在最疼的時候,忍無可忍之際,她斷斷續續的跟接生婆說,你一刀殺了奴家吧!真的受不了了,死了算了。


    “別胡說!你要有個閃失,孩子怎麽辦?你家官人怎麽辦?沒事的,用力!再用力!”


    每次用力的時候,,她感覺肉是撕裂的疼,特別是寶寶的頭的最寬的部分要出來的時候,真的覺得肉要裂開了!


    “頭出來了!再用力!”


    “不行了,奴家……奴家要死了……”


    “你行的!加把勁,馬上就行了!”接生婆著急的雙腳跳,拚命的鼓勵著她。


    雪兒的嘴唇已經咬出血來,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讓她幾乎暈厥過去。


    頭最寬的地方出來了以後,頭的下半部分很容易的就出來了,然後接生婆就把身子拿了出來,也就是說孩子生出來了。


    一聲嘹亮的啼哭響徹整個房間。嘿,是個男孩!


    “生了!生了!是個男孩!”小紅興奮的跑了出來。


    “真是個男孩!”何來跳了起來,同時再次攥緊拳頭,緊張的手心直冒汗。


    “哥哥看起來好像不高興?”小紅有些疑惑。


    “還有一個沒出來呢!”何來頭也沒抬。


    兩個?!


    雙胞胎啊?!


    可是……他是怎麽知道的?


    小紅有些懵圈了。


    還沒等接生婆鬆口氣,又有一個頭正努力的鑽出來。


    雪兒再也忍受不住這接二連三的劇痛,開始竭斯底裏的叫喊起來。


    加油啊,娘子!堅持住!


    老天爺啊,你行行好,放過我家娘子,我找她真的很不容易……


    他在屋前不停的徘徊著,心中默默的祈禱著。


    在接生婆的催促下,她使出渾身力氣用力幾次,然後休息一會;休息一會,再用力幾次;就這樣來來回回了n次。


    當又一聲嘹亮的啼哭響起來的時候,方羽雙膝跪地,激動的仰天嚎啕大哭。


    然而這還沒有完。


    屋裏的接生婆突然驚叫起來:“還有一個!”


    本以為娘子不再有痛苦,聽到這話,他剛放下去的一顆心,隨即又懸了起來,同時,驚愕的張大了嘴巴。


    三胞胎?!


    這雖然讓人無比的喜悅和興奮,可是娘子卻要承受著更為巨大的痛苦和煎熬。這一刻,他再也控製不住自己,擺脫何所懼的阻攔,不顧一切的衝了進去。


    “出去!出去!”接生婆大聲的嚷嚷著,女人生孩子,男人進來做什麽?


    “娘子!娘子!”


    何來大聲呼喊著,看見雪兒渾身大汗淋漓,好似虛脫一般。


    聽到丈夫的呼喊,雪兒有氣無力的睜開眼,虛弱的**著。


    何來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大聲喊道:“娘子,你要挺住!加油娘子,我們一起扛過去!來,跟著我一起,吸氣——用力!”


    稍微緩過神來的雪兒聚集起僅有的一絲力氣,眉頭緊皺,張著嘴巴,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看得出來,她在拚命的用力。


    孩子還是沒出來。


    她仍然在用力……


    這第三個孩子似乎有些文靜,有些羞澀,不像前麵兩個孩子一樣活潑好動,躲在媽媽的肚子裏看上去不太想出來。


    鑽心的疼痛越來越強烈,她的意識越來越弱,連咬嘴唇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卻仍然沒有放棄最後的努力。


    扭扭捏捏的,第三個孩子的頭開始出來了。


    可這時候,雪兒似乎再也沒有一絲力氣了,眼睛似睜似閉,意識越來越弱,已經感覺不到什麽叫痛苦了。


    “娘子!娘子!你醒醒啊!千萬別睡啊!”


    何來大聲的呼喊似乎也無濟於事。


    情急之下,他突然掏出匕首橫在自己的脖頸前,大聲喝道:“娘子,你要是有個意外,我發誓,我絕不獨活!這輩子,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


    這句話似乎起到了效果,雪兒微微的睜開了眼睛,許是她聽到了丈夫的呼喊,眼中全是淚水。


    “挺過去,我們便是幸福的一家。挺不過去,我便帶著孩子一起在黃泉路上等你!你如何選擇?”


    雪兒聽罷,微微的閉上了眼睛,過了一會兒,已經喊啞的嗓子裏發出了聲音,為了丈夫,為了孩子,為了家,一隻腳已經踏入鬼門關的她做出了最後的努力。


    第三聲啼哭終於想起來了!


    當接生婆把孩子拿出來的一瞬間,肚子癟了下去,也不疼了,一股鮮血湧了出來,當接生婆把胎盤和臍帶拿出來的時候,又是一股鮮血湧了出來,接著,接生婆壓她的肚子,第三股鮮血又湧了出來。


    何來哪裏知曉其中的含義,見到妻子流這麽多的血,嚇得驚慌失措,緊張的整個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跳出來。


    “娘子!娘子!”何來來不及看孩子一眼,跪在床邊,不停的呼喚著已經徹底虛脫的妻子。


    接生婆提醒道:“能否出去一下?你在這裏實在不雅。這要說出去,被人說閑話。”


    他有些竭斯底裏的大吼著:“她是我娘子,現在這個時候,是她最需要我的時候!誰敢說我弄死誰!”


    當雪兒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的時候,何來又哭又笑,像個孩子一般。


    接生婆告訴他,老大和老二是男孩,老三是女孩,左手邊的是老大,右手邊的是老二。


    什麽左手邊右手邊?這要是客人一多抱混掉了該如何區分?


    他依次的將三個繈褓中的嬰兒排列好,看看這個,喜歡;瞅瞅那個,歡喜。他就像欣賞三件精美的藝術品一樣,愛不釋手,百看不厭。


    雖然這三胞胎看起來長得幾乎一模一樣,但還是能看出些許的差別的。


    何來頗為得意的說道:“我可是觀察了很久呢!你看,老大的左手臂上有顆痣,老二的右手臂上有顆痣。其它的,都光不溜秋一個模子!”


    一句話,逗得何所懼忍不住笑了。


    當看到三個小家夥,雪兒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看到她哭泣,何來頓時手足無措:“娘子,對不起,是我哪裏做錯了麽?”


    雪兒搖搖頭,她也說不上來,為什麽要哭。分娩的艱辛和痛苦,得子的喜悅、丈夫無微不至的關懷混雜在一起,讓她情不自禁的流下了眼淚。


    無論曆史的腳步怎麽向前邁進,亦無論生育科學怎麽完備發達,皆不能改變或減輕女人十月懷胎、一朝分娩的陣痛,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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