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幕下,一個小小的身影在發足狂奔,身後是無邊的黑暗籠罩,四下無人的寂靜都在緊追慢趕,要將他吞沒,吃下。


    “媽媽,媽媽啊”,他一邊小聲地抽泣,一邊奔跑。


    撥開一層層的樹叢,趟過一堆堆的腐爛枯葉,他心裏麵全部是那夕陽下空蕩蕩的村落,和那一張張飄揚在晚風中的人皮。


    “原來人的皮,是這麽輕的嗎,一陣風都能吹的起來”,他心中除了恐懼,竟然還有些好奇的情緒。


    雖然一直在哭泣,止不住的哭泣,然而那種悲傷的情緒,卻稀少的近乎無跡可尋,就好似哭泣是一種儀式,是他眼下除了亡命地奔逃,剩下唯一能做地事情。


    人類終歸是動物的一種,在被驚懼籠罩地情況下,發出一點點聲音,打破寂靜無聲的環境,隻是一種本能。


    然而越來越濃重的黑暗圍攏了過來,越來越多的恐懼差一點就要將他吞沒。


    他仿佛能感覺到,身後他不敢回頭去看的黑暗中,正有一張如綢布般的人皮,蜿蜒扭曲在空氣中,緊追著他而來。


    他鼻子裏甚至能聞到一種幾乎令人窒息的香甜氣味,好似在一聲聲地招呼著,回頭吧,回頭看看吧。


    如果李修平能穿越時光,來到這一刻的他身邊,就能告訴他,這就是恐懼的氣味,這是人類的大腦對超越了極限的恐懼,做出的自我保護。


    年幼的趙英劍,名字還叫趙劍,就這樣一路地奔跑,忘卻了方向,忘卻了時間。


    漸漸的,他已經不再感到害怕,因為這種情緒已經濃厚到了他所不能忍受的程度,神智的自我防護被擊穿,讓他成了一個渾渾噩噩似乎奔走在地獄邊緣的僵屍。


    漫天的星空似乎也看不得這樣的悲情,慢慢隱去了光芒,遙遠的東方有一輪大如卵,色如黃的金紅正在冉冉而升。


    四周圍被光芒照亮,他茫然地停下了腳步,發現腳上的布鞋子早就破了,十個腳趾都露在了外麵,連同前半個腳掌,都是血肉迷糊的模樣。


    他木愣愣的看著兩隻塗滿了血汙和泥漿的雙腳,奇怪地沒有感覺到一絲的疼痛。


    隻是麻木,便好像兩根木頭,連接在他的身體上,一點知覺都沒有,仿佛死了般。


    在兩隻腳的旁邊,是滿地的花朵,還有一些青綠色的小草,一蓬蓬地到處都是。


    他看著那些如同糖球球一樣的花朵,想起了娘親給他講過的傳說。


    這是鳳英花,還有同氣連枝,生死與共的珈藍草。


    落日山,無眠森林。


    他一個晚上不辨方向的狂奔,竟然來到了遠在村子西邊,隻存在於爹娘口中的神奇森林。


    爹爹曾經在睡前講故事嚇他,神秘兮兮地說這裏有可怕的妖怪。


    小夥伴從大人那兒聽了故事,斬釘截鐵道這裏有吃人的魔龍。


    小小孩兒不知道妖怪是何物,也不曉得魔龍長什麽樣,怔怔地望著四野,滿目的各色花球,還有一層層掩蓋的小草。


    好美啊,他心裏這樣想著,緊繃了一個晚上的神經鬆懈了下來。


    腳底下漸漸傳上來鑽心的痛,像一根根鋼針,狠狠地刺進了皮肉。


    又似蜿蜒的毒蛇,一寸寸撕咬著向上攀行。


    “啊~痛!”,他慘嚎一聲,倒在地上,抱著腳不斷揉捏,人在地上滾來滾去,疼得眼淚水都飛出來了。


    忽然有一陣歌聲傳來,溫柔細膩的聲音像是一隻輕軟的手掌,拂過層林密樹,奇花異草,來到了他的耳邊。


    那歌聲是這麽唱的:


    天上的星星,一眨一眨亮晶晶


    我許下的願望,就像一顆水晶


    心中的小夢想,一天一天在生長


    天賜我一雙翅膀,我會看到那最美的光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


    他小小的心髒重重跳了兩下,腦海裏又閃過娘親的臉,和溫暖的話。


    “那無眠森林裏麵啊,還有美麗的仙子哦,會帶著迷路的孩子找到回家的方向。”


    他一個翻身跳了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前麵摸了過去。


    一片片的樹叢拋在身後,他從中間踉蹌著撞了出來,踩上了一片石子灘塗,前麵是一條兩人寬的溪流。


    他循著歌聲傳來的方向,踩著粗糲的沙石往前走了一段。


    轉過了兩個彎,忽然眼前跳出來一顆碩大無朋的巨樹。


    遮天蔽日的枝條伸展向四周,形成了一個旁然無匹的華蓋。


    樹林被逼退到了很遠的地方,一棵樹,造就了一塊獨屬於它的天地。


    清澈的溪流貿貿然地闖入其中,變成了一條細細的水渠。


    當中一團團的石塊堆積成了長長兩條邊沿,中間用燒幹的陶泥填了縫隙,到了幾步之外,便分作兩條,小小那一條,灌入了一畝十尺見方的小田。


    那田壟被歸置地整整齊齊,都鋪滿了曬幹的珈藍草。


    有一個美妙的身影,在田壟上坐著,背對著他,正在輕輕的哼唱著不知名的小調。


    “仙子~是~仙子嗎?”他沒發覺自己的聲音在激烈地顫抖,隻是被眼前這仙境般的一幕鎮住了心神。


    那個仙子停下了哼唱的聲音,轉過頭來看到了這個髒兮兮的小孩。


    她的臉上,從錯愕到疑惑,再到驚訝,最後驚喜萬分。


    她一下子跳了起來,身上用軟樹皮織就的衣衫飛揚了起來,真就好似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她小跑了幾部,就來到跟前,一把抓住了小孩子的肩膀,一隻手去摸他頭上蓬亂的頭發。


    “你是真的?你是活人,你真的是人?”她欣喜萬分地搓揉著孩子的小臉。


    “啊!疼~”,小孩子在黑暗密林中奔跑了一個晚上,臉上全是樹葉樹枝拉開的口子,被這麽一番揉弄,有些又滲出一些血水。


    仙子這時才發現,這個孩子不光是髒,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不計其數,一雙腳都已經腫得看不出模樣。


    她頓時心疼不以,這是她那麽多年以來,看見的第一個人。


    “躺著的那個,是條龍呢,不算人~”,她吐了吐舌頭,在心裏小小地愧疚了一下。


    也不去管這小孩從哪裏來的,單就隻看他是個人,是個她心心念念,卻再也不曾得見的人,她就覺得,這是上蒼,將這個孩子送來了她身邊。


    懶腰抱起了孩子,將他帶到水渠邊,又放下擋板,租斷了流水。


    就眼見著水位一點點漲了上來,很快便要淹過兩邊。


    她又稍稍抬起了一點擋板,將水位控製在一定的範圍然後將小孩子的雙腳放入了其中。


    她又從旁邊拿過一片草編的汗巾,沾了些水,在他臉上細細擦了起來。


    一點點將那些稀碎的傷口清理出來,盡量不去觸碰會疼痛的地方,她仔仔細細用柔軟的草葉子弄幹淨了小孩子的頭臉。


    然後她俯下身去,看著水渠中漸漸被泡開的血汙和泥漿,皺了皺眉。


    “這是吃了多大的苦頭啊~”她心中好是不忍,看著烏青發紫的腳板,又狠了狠心。


    “你忍著點哦~”她揉了揉小孩子的頭,低下身子,開始搓揉兩隻腳丫子。


    期間放了兩次水,又積滿了兩次,終於將血汙和泥漿洗淨。


    她又跑去樹上的小屋,拿了一根魚刺,將幾個黑紫色的水泡挑破,看著那些黑紅色的淤血散去,腳丫子也終於恢複了一些紅潤。


    她鬆了一口氣,又抬起頭看了看孩子。


    從剛剛被懶腰抱起,到後來刺破皮肉放血,一整個過程中,小男孩一聲不吭。


    隻是那雙黑黑的眼睛,從始至終,都一直緊緊抓在了她的身上。


    “可憐的孩子啊~”她心疼地又揉了揉,輕生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啊?”


    那孩子渾身震了一下,好似如夢方醒,聽到仙子又問了一次,就趕忙回答。


    “我,我叫趙劍,小小趙的小,寶劍的寶,仙子姐姐,你是仙人嗎?”


    他說的亂七八糟,稀裏糊塗,好在仙子姐姐聽懂了,也笑著道,“不是,我不是仙人呢,也不是仙子,我是人,和你一樣的人,你是從外麵來的,將來還要出去,我的名字卻不能告訴你哦,不過你可以叫我小林姐姐的。”


    她雖然痛恨仙人,卻還不至於將憤恨發泄在一個孩子身上,更何況這個孩子,是他期盼了無數歲月,才等來的第一個活人。


    “你是迷路了嗎?你從哪裏來的?”她溫言相問。


    那目光如此柔軟,如此溫暖。小小趙當時就哭了,滿心的悲苦化為了淚水,滾滾而下。


    “我家在龍尾村,村子裏的人全死了,都變成了人皮,我是逃出來的,我逃了好遠好遠,我也不知道我從哪裏來的。”


    他邊說著邊還左右去看,好似要找出來的方向。


    小林姐姐被他這孩子氣的動作逗笑了,想到自己和他當年的遭遇,是如此的相似。


    也虧得自己有一身的黃金血,不然當年曆經千山萬水來到這裏,恐怕模樣要比他還不如。


    “好了,別想了,過去的都會過去,明天才是我們要去尋找的。”她輕聲安撫小小趙,將他從田壟邊托了起來。


    她力氣格外的大,這是來自於血脈的饋贈,是天生的神力。


    他單手托著小小趙不比他矮多少的身軀,另一手熟練地左右一攬,將旁邊大捆的珈藍草都抱在了懷裏。


    小孩子沒見過神仙,這一下驚得不知如何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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