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帷幕漸漸退去,東升之日冉冉而起。


    雞鳴之聲四麵而歌,臥龍村從死寂的安寧中又活了過來。


    村民們陸陸續續從家裏走了出來,打著哈欠互相道聲早安,便開始各自忙起了營生。


    陸家的大宅子昨晚倒了圍牆,一大早就圍了一群人,在那兒指指點點。


    許多人臉上都是幸災樂禍的神情。


    尤其是那幾個住在背光宅子裏的,簡直快要笑出聲來。


    “誒,陸小弟,聽說陸長賢回老家去了?是真的嗎?”有個膽兒大的躲在人群裏吼了一嗓子。


    這年月,說話多有避諱,若是有人家裏死了人,那不能問死沒死,連個死字都不能提,要問,有沒有回老家。


    人從哪裏來,終歸還是要回哪裏去,所以回老家,就是人死去的婉轉說法。


    “嘿嘿,沒錯!陸長賢以後都回不來了!”陸子謙熬著通紅的雙眼,此刻竟是得意洋洋。


    一宿沒睡,他忙前忙後搞定了裏裏外外,因為白發鬼的關係,所有人皆以他馬首是瞻,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以後,我陸子謙就是代族長!”他一個個點著那些湊在一起的人群。


    他其實聽出來了,剛剛發話的那個,就是昨天晚上的成老五,就是扛了個夜壺裝滿了畜生血,偷偷摸摸要血洗他家的小五他爹。


    此刻他躲在人群裏喊了一嗓子,周圍的一夥幫凶都是懂事的,非但沒有躲開,反而將人牆堵的嚴嚴實實,沒有將他成老五給賣了。


    “李大成,王好生,馬小千,嘿嘿,牛二嫂,連你也來湊熱鬧?”陸子謙圓乎乎的身子一顛一顛,拿手指一個個指點過去。


    “陸長賢是走了,嘿嘿,你們當我陸家沒人了嗎?”他得意洋洋的朝身後翹了個大拇指,“白發鬼大人,如今就是我認的叔叔,你們想造反,且想想清楚!”


    他洋洋得意一個轉身,胖胖的身體配上一雙短腿,好似一個陀螺轉了個圈,哈哈笑著往裏走去。


    他剛轉身,便將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統統收了起來,隻將那個高深莫測的背影,留給了麵麵相覷的人群。


    自家人知自家事,眼前他話是說得漂亮,膽氣也看似十足,可這一切,全都隻是空中樓閣而已。


    將來他陸子謙,能否手掌大權,對著全村七十六口生殺予奪,其中的關鍵,在於洪多多能否留下。


    若是留下,他老陸家便是鳳凰浴火,轉眼重生,說不好將來,還能一飛衝天。


    若是不能,他陸子謙,平時也有個綽號,就叫陸老賊。


    且不論他小小年紀,這麽奇葩的綽號,怎麽沒有落在陸正峰要麽陸長賢身上,反而跟他這麽一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小胖子掛上了鉤。


    單單就憑這麽個諢名,他陸胖子就不是省油的燈。


    他早就算計好了,前麵似模似樣的旁敲側擊,以身材短小,期盼長高為由,向洪多多打探了一下引薦大力王族的可能。


    席間他那番話自然也是仔細斟酌過的,既不能引起白發鬼的反感,又不能將自己的意願表述地太過牽強。


    他著實費了一番心思,究其原因,當時他以為陸長賢失蹤,就算躲過了洪多多這一劫,恐怕沒了壓製,又變回殺人鬼的陸正峰,也不會放過他。


    所以他早早就埋伏了退路,果然,即使如今形勢峰回路轉,他小小一個陸子謙被推到了台前,但是這條後路,始終是他的一個保障。


    “嘿嘿嘿,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他在心裏竊笑,麵子上卻絲毫不露痕跡。


    前麵許多人在來來去去奔忙,端水的,送飯菜的,還有伺候的,十幾號人幾乎全湊到了飯堂前。


    “早點就隻有這些了嗎?”李修平皺著眉頭,在盤子裏翻了翻。


    梅花香餅六個,在碟子裏堆成了小寶塔,栗子糕,核桃粘,豆沙卷,桂花酥,一樣樣都裝點了挺精致,在他麵前一字排開。


    他索然無味地拿著一個調羹,在眼前劃拉這小碗裏的粳米粥。


    裏麵是濃濃的蜂蜜,吃得他好膩味。


    “怎麽都是甜的呀?你們家一大早就吃那麽甜的呢?”


    作為一個豆腐腦派徹頭徹尾的鹹黨,他從來都是加醬油的。


    那些吃甜豆腐腦的邪教,就是他這類人深惡痛絕的罪惡之源。


    就好比說花瓊姐,就是猙獰的甜黨教徒。


    當然他從來也沒有敢明目張膽地起義反抗過。


    打不過是一方麵,另一方麵,也是被欺負慣了。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他再也沒吃過一口甜豆腐腦。


    連帶著早餐,也是與甜味絕緣。


    他已經太久沒吃過這麽惡意滿滿的早餐,那些一個個精致的糕點,就好像一張張花瓊姐姐獰笑的臉。


    “小星星,你這個壞習慣可不好喲,姐姐要趁早把你這個惡習給扭轉過來!”


    說著花瓊姐姐就湊上來,手裏是灑滿了白糖的豆腐腦,看著特別像腦漿子。


    “啊啊啊啊!”小李子突然發飆了。


    “不吃了!不吃了!沒胃口。


    他跟自己自己生著氣,又莫名好懷念花瓊姐姐溫暖的懷抱。


    便忽然又想到了小萍姐。


    然後記憶忽然潮水一般湧了上來。


    大龍,化雨,老三,哥哥,奶奶,還有。。爹爹。


    心思一起,就很難立刻平複下來,越發的有了一種緊迫感。


    他不知道這種緊迫感從何而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忘記了什麽,又隱約察覺了什麽。


    醫者難自醫,尤其是他這樣玩心理學的,更是其中的典範。


    一群人手足無措地看著他,不知道哪裏得罪了這位爺。


    陸子謙正巧這時候笑容滿麵地跨進了門檻,很順理成章地雙膝一軟,向前兩個滑步,滋地一聲滑到了麵前。


    “白拳王大人在上,陸家上下感念大人恩德,救我等於水火,這些吃食已經是家裏能拿的出來,最為上等的小點,卻不知道大人口味,反而衝撞了。”


    他揮手示意家人,“拿走拿走,換別的。”


    又想起剛剛李修平嫌棄太甜,便再加了幾句,“就上個炙烤明蝦,蓬頭春,醬小椒,還有白粥。”


    吩咐完眾人,待的幾人急匆匆去做準備,他又雙膝前後扭動,蹭到桌前,當頭便拜了下去。


    洪多多在一旁看得奇怪,李修平對於陌生人,性子從來淡漠,也懶得理他。


    場麵忽然尷尬了。


    因為陸胖子拜的是小少年,而不是洪多多。


    在他看來,白發鬼是大力王族出身不假,但是這麽多年隱居山林,顯見也是個不受待見的。


    而且朝仙城最大的三個頭頭,聽說就叫白拳王,李修平能與之並列,恐怕不久之後,三足鼎立,就變成四王天下。


    因此,他現在這個代家主的身份,如果不想被放在火上烤的滋滋響,就要抱緊了李修平的大腿。


    不論結局如何,總要先做個姿態出來不是嗎?


    可他不知道小李子根本不關心這些東西,白拳王的身份也隻不過停留在一塊牌子上,以及武正奇隨口的一句話裏。


    所以他一邊敲著桌子,回想以前吃過那些精美可口的鹹黨美食,一邊耳朵豎起來聽著後廚擦啦啦的炒菜聲,將口水不斷咽了回去。


    自從撤去了心靈上的那層輕紗,又以陸正峰的魂靈填補了內在的缺乏,他便開始進入到另一種天地。


    小胖子遠遠走來,那副趾高氣揚的姿態,他從腳步聲裏就能還原出個大概。


    待的到了門前,又整束了衣裝,雙手拍打上下,步伐變得謹慎,然後便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繞過了門邊,擠著笑跨入門檻。


    這一切,在他的心靈上自然而然地演繹了一副畫麵出來,好似本能一樣,都在詮釋著四個字,“有求於人”。


    小胖子那點心思,在他看來如明鏡般醒目,不外乎爭權奪利那麽點東西,但他根本沒心情來理會這些破爛事兒,索性便由他去了,自己依舊魂飛天外,思考美食。


    場麵極為尷尬,陸胖子不知道小少年的脾氣,也沒有仔細相處過,隻感覺他對那個背劍的,還有白發鬼皆是蠻好說話的樣子。


    所以猝不及防,被晾在了一邊。


    趙英劍倒是個明白人,知道小李子脾性,便捅了捅大個子,向地上那個圓球努了努嘴。


    洪多多有些無語,他心思相對單純許多,沒去想那麽些權力糾葛的事情,隻以為陸小胖還是糾結身高的緣故,又放不下陸家這些親戚。


    “誒,小胖,這樣吧,咱們正要去朝仙城,你跟咱們一起走,反正也用不了兩天,回頭我回去,就找我爹安排一下,弄個新管家過來,你不用擔心陸家的事兒。”


    他看著那個圓球在地上轉了半圈,腦袋朝向了他,也覺得好笑。


    “你這個身板吧,也確實要拉一拉,這些年你是怎麽過的?怎麽的縮成這個樣子了?”


    “陸子謙一聽就哭了,還是悲從中來的那一種。


    “這些年,我過得苦呀~”他一邊抽泣,一邊分辨。


    “咱娘走得早,爹爹又瘋了,不把我當人看,每天看著我,就好似要吃了我一般,我在這個家裏,無依無靠的,每天不縮著脖子做人,卻還能怎樣?”


    他抹了一把眼淚,又道,“好不容易陸長賢上來了,爹爹也變得像個人,他天殺的又要搞房子排排坐,弄得外頭一些人家,都把我這個出頭鳥當生死仇人。”


    抬頭見洪多多正用憐惜的目光看著他,小胖子一下子就崩潰了。


    這樣的目光,自從七歲半娘親死了之後,他就再沒有見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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