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林休休一下跳起,飛快地鑽到了李修平身後,那邊樹林被分開,發出漱漱的聲響。


    幾個腳步聲終於不再隱藏,大咧咧地進入了這片與世隔絕的域外桃源。


    “哼哼,躲什麽呀小丫頭,咱們都看到你了,還能讓你這個崽子再逃了去?”


    說話的是個粗聲大氣的男人。


    麵對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說出來的言語一聽就不是個好人。


    旁邊有個尖細的聲音也插了進來。


    “林休休,咱們可是追了你好久啊!你這小東西還真能逃,總算今天被爺爺們逮到了!


    嘿嘿嘿,你身上到底有什麽寶貝?值得人家那樣滿天下追你?


    還是給交出來吧?交出來還能活命,你說呢?”


    李修平湧動起了全身的血脈,將力量一點點凝聚,再轉移到右臂,通過血脈網絡慢慢流轉到整個石球。


    “休休,你能逃得掉嗎?


    如果能逃得掉,就立刻走,身後這個方向,我沒有聽到有其他人的存在,如果你有信心,現在就逃!”


    他心裏大概有了個計劃,稍稍弄出點動靜,配合小女孩逃命,還是有點把握的。


    畢竟,正常人看到一個石球,哦,不對,已經不是石球了,休休說他現在是一個白玉無瑕的玉球。


    那正常人看到一個玉球忽然說話,還開始震顫,第一個反應肯定是後退閃避。


    這樣林休休就有一線生機,前提是她跑得夠快。


    而從那兩個說話的家夥剛剛言語來看,小姑娘在於逃跑還是有點本事的。


    “不行,水長東,你是我的!”


    林休休看著自己潔白無瑕的球球老公,心裏想著自己要是一走了之,這不是被人搶去了嗎。


    回頭移情別戀,跟那個臭許仙一樣,那她不是虧大了。


    “我不要,我不要做白蛇娘!”她難過得快要哭了。


    “你!你腦子在想些什麽東西?”李修平也想哭了。


    他透過微微地震顫,將語音束成一線,衝進小丫頭耳中,“林休休,你再不逃會死的!”


    林休休卻是個倔強地性子,兩隻手牢牢抱住了石球。


    這是她自從重新睜眼看世界之後,結識的唯一的一個朋友。


    也是唯一的一個境遇淒涼比她更甚的朋友。


    更是講故事的哥哥,還是她將來的夫君。


    “我不走,殺了我好了~嗚嗚嗚,我不想離開你~不要趕我走~嗚嗚嗚”


    李修平能夠感受到那種深深地眷戀,他自己其實都還是個孩子,哪裏會有什麽情情愛愛的說法。


    上輩子活在蜜罐子裏,又是個科研狗,活到二十四歲生日,連春夢都沒做過一場,人生就戛然而止。


    這次重新來過一遍,又是書山經海的一路填鴨。


    你要他講個情愛糾葛的心理曆程,他可以頭頭是道如數家珍。


    你要問他有什麽實踐經驗,他也能胡吹大氣天花亂墜。


    可真正的感情撞到眼前,他就隻能一聲長歎。


    “欸~休休啊!你這個笨蛋!”


    他心裏全是吐槽,林黛玉已經是過去式了!現在不流行這種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他在心裏哀怨,又聽到腳步聲成扇形散開,不禁哀歎一聲冤孽啊。


    聲音越來越近,最前麵那個粗聲大氣的家夥,已經舉著個不知道是刀還是劍的東西,在他這個玉球上戳來點去,大概是有些謹慎。


    於是他腦子一轉,又將聲音聚束一起,小聲道:


    “來不及了,他們包圍過來了,休休,休休,振作點,你聽我說。”


    林休休貼在石頭上,聽著水長東說得一字一句,她聽得很認真,仿佛這是末日前唯一的相見。


    “啊哈,小丫頭,你在這裏啊!”石頭前麵轉過來一個人。


    李修平看不到他的長相,卻能憑借他搭在自己球體的那一隻手,粗略的感應出來這個人的形象。


    不是很高,說話粗俗,豪放,手指堅實有力,粗短,有刀繭,是個玩刀的。


    隱約透過感知,還能聞到一股汗臭和腳臭混雜在一起的味道,極為刺鼻。


    “所以生活環境惡劣,是一群下等苦命,或者山賊匪寇?


    他們機緣巧合,知道了小休休身懷寶物,蛇有蛇路,鼠有鼠道,被他們找到了這裏!”


    李修平心中有了判斷,狠狠心,將所有的氣血之力,不要命一般地全數湧向了外麵包裹的玉球。


    他現在無力將球體炸開,但是整個球殼就如同他身體的一部分,短時間發力還是可以做到的。


    “小丫頭,東西交出來吧?”


    那個尖細的聲音又再跳了出來,他跟在那個頭領身後,後麵還跟著四個。


    一共六個人,臉皮什麽的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單單一股貪念支撐著他們走到了今天。


    “我~你~你不告訴我的,你媽媽說了不能告訴別人的~”


    林休休好似被嚇得語無倫次,意思卻一聽就懂。


    “哦?”幾個人圍成一圈,將,小女孩堵在中間。


    頭領貌似不經意地摸索著玉球,又問:


    “那你媽媽還有沒有告訴你,這個寶貝不能被別人碰啊?”


    “欸?媽媽說了嗎?嗯~嗯~對了,對啊,媽媽是說過的,不能讓別人碰的”


    林休休一下抱住了玉球,又努力去夠頭領拍在秋球上的那隻手。


    “你別碰,你不能碰的,嗚嗚嗚,你不能碰的~這不是你的東西~嗚嗚嗚~”


    “我的媽呀~奧斯卡影後啊~”


    李修平在石頭裏麵嘖嘖稱奇。


    他已經將絕大部分的力量聚集在了球殼之中,體內那些蓬勃的氣血涓滴不剩。


    他甚至還在抽取心口那巨大深淵之中的蒙蒙霧靄,也轉化為層層疊疊的力量本源,灌注進入其中。


    果然那六個人雖然有個領頭的,但是大家都是苦命哈哈出身,對於寶物這種東西,那可講不來什麽尊卑。


    嘭一聲響,隨著林休休一聲痛呼,她被踢去了一旁。


    頭領一雙大手就開始摸索了上來,另外五個人不分先後都撲了上來,開始在玉球表麵尋找異樣。


    李修平狠的牙癢癢,但是他不能發聲,不然會打草驚蛇。


    他忍著難受的褻瀆,心裏憋著一口越來越重的氣息,將源源不絕的力量灌注進外殼。


    “找到了!這裏有條縫!裏麵在發光!”尖細的聲音驚喜地叫了起來。


    那個頭領迅速竄了過來,“哪裏?哪裏?”


    李修平心中冷笑,那個位置他什麽動靜都沒有弄出來,擺明了是個圈套。


    果然,就聽到嚓一聲,頭領不可思議的聲音響起,“你,你!殺我?”


    聽得出來,他是有些本事的,不然五對一,也不用如此大費周章,設置圈套。


    如今他中了一刀,聽說話的聲音裏有些雜音。


    李修平大概猜到那一刀大概是穿胸而過,且傷到了肺髒,所以聲音異樣。


    但就算如此,那剩下五人,依然團團圍了一圈,將他困在中央,手中刀劍揮舞劃過空氣的聲音連綿不絕。


    顯然這個頭領還有些暗器的功夫,眾人都在謹慎地防備著。


    “哼,這樣也想弄死我?”


    頭領廢話很少,放在電視劇裏麵應該活得很長。


    他說完這一句,他再不言語,挺身就上。


    當當,叮,當當。聲音飛快轉換。


    李修平聽出來了,頭領和尖細聲兩個用刀,剩下四個都是長劍,當中夾雜著嗖嗖破空聲,應該就是頭領暗器了。


    “啊!啊啊啊~”


    頭領勇不可當,輕鬆就斬傷了其中一個劍手,讓他嗷嗷大叫,還有血液噴射的呲呲聲。


    另一個劍手趁機趕上,連同尖細聲的刀客,一刀一劍同時刺入了頭領的身體。


    “啊啊啊!”


    頭領怒吼,堅持不倒,依然狀若瘋虎,左劈右砍,將剩下三個劍手砍得人人帶傷,鮮血留了一地。


    終於被用刀的一下砍在肩頭,彭湃的熱血衝起來老高,好一會兒才灑落到四周地麵的落葉上,發出刷啦啦一片的聲音。


    尖細聲音的男子也已經渾身是傷,到處都是刀口子,他頂著老大往前衝,一直衝到玉球前。


    他將刀子橫向一拉,刷的一聲,頭領一聲不吭倒在了球下。


    剩下五個活人身上都在點點滴滴留著鮮血,卻全然顧及不得,都撲到了玉球上又開始到處查看。


    五個人,十隻手,在表麵摸來摸去。


    李修平一直忍到了最後一口氣,終於等到五個人都貼了上來,同時接觸了球體。


    “芝麻開門!”


    他粗著嗓門喊了一聲。


    在五個人見鬼一樣的表情中,洶湧如大江大河一般的力量瞬間衝入體內。


    隨著氣血的進擊,還有一叢漆黑顏色,形如水草的線條將五個人抓住。


    連同地上將將就要死去的頭領,都被包裹在了一起。


    六個人被包成了一個巨大的血繭。


    有刀劍在內部衝突穿刺,卻始終無法將之破開。


    李修平源源不絕的力量還在洶湧而來,那力量如同大江大河,又無孔不入,縱橫而蠻橫。


    掙紮和包裹在不斷地擠兌,力量越來越強,掙紮卻越來越無力。


    終於在某一個瞬間,所有的動靜全部停了下來。


    空中的血繭蠕動著,流轉著,將一樣樣外物,包括衣物刀劍都統統融了個幹淨。


    又在李修平瞠目結舌的心神震撼中,一股腦兒全數倒灌而回。


    玉球如同吸水的海綿,將一切收攏殆盡,場間恢複了平靜。


    “怎麽回事,從來沒有這樣的事情,一拳打出去,還能返回來揍自己不成?”


    感受著體內莫名其妙沸騰起來的血脈,李修平叫苦連天。


    那股被他凝聚到至精至純的力量,竟然伴隨著血繭的回歸,全部返本歸元不說,還整整加了六倍。


    洶湧的力量將他整個人仿佛點著了一般。


    他感覺自己就像個火炬,正在熊熊地散發著光和熱。


    痛苦,無邊的痛苦籠罩而來,如潮水一般一波接著一波,不眠不休衝擊著他的心神,一直向著他軀幹的中心挺近。


    “啊~啊~痛啊!痛死啦!”


    他忍不住叫出了一點點聲音。


    極致的痛苦甚至摧毀了他的神經係統,身體的自我保護,將他感受到的一切都削弱了大半。


    他再也不能感受到周圍的風雨天地,日月流轉。


    甚至都差一點聽不清楚林休休倒在遠處的痛苦掙紮。


    反而林休休,卻聽見了他細微至極的呼喊。


    她應該也被踢得很慘,在地上掙紮了好久,終於爬了起來。


    就聽到她一瘸一拐的拖著一隻腳,在地上一路蹭過來,終於搭上了玉球的外表。


    “啊!好燙!”


    她一觸即分,呼呼地吹著手,又想起外麵都熱成這樣了,裏麵那還得了?


    她焦急的哭喊著問,“水長東你怎麽樣,你怎麽樣了~嗚嗚啊~你不要嚇我啊~你沒事吧~水長東~”


    李修平已經身在熔岩火獄之中煆燒,腦子變得昏昏沉沉。


    四麵八方的雄渾大力開始對他進行衝擊,擠壓,暴進。


    他苦苦忍受著這一切,又仿佛從遠遠的天外聽到了林休休那原本輕輕柔柔,如今歇斯底裏的哭喊。


    就像頭頂的那片光芒,你隻看到了溫暖的火熱,平靜而延綿不絕。


    卻不知道億萬裏之遙的星空之上,是怎麽樣熾烈與火爆。


    他聽著那輕微的,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幻覺的哭聲斷斷續續地傳遞過來。


    那聲音裏混雜著眷戀,恐懼,不願接受現實,以及一點點的絕望。


    他拚盡了力氣,大聲喊了出去。


    “休休,我要食言啦,我出不去啦,你要好好的,等長大了,別忘了我啊~”


    那麽多年沒有過的傷心和苦痛,終於融匯成了如今的生離死別。


    他感覺臉上濕漉漉一片,再不是那個無法無天,能看破一切,看淡一切的李花癡。


    層層疊疊的痛苦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絕望。


    那種無情的,壓倒性的偉力正在摧枯拉朽地破滅他在體內構築的一道道防線。


    意誌被一點點磨滅殆盡,心神如風中燭火,隨時都會煙消雲散。


    他終於哭了出來。


    “我不能做你的許仙啦,我不能陪你大鬧天宮啦,我要去陰曹地府改生死簿去了~嗚嗚嗚~休休~別忘了我啊~”


    林休休的聲音久久未能傳來。


    他不知道小女孩是暈過去了,還是他自己終於和外界徹底斷絕了往來。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洶湧澎湃的力量,衝破所有一切阻礙,來到了心口那巨大的深淵麵前。


    那些凝聚得精純無比的光華就在那裏不停地盤旋,凝聚,再凝聚。


    從粉白色,慢慢變成金紅色,再慢慢凝聚成黑紅色,漸漸匯聚成純純的黑色。


    “滋啦~”


    忽然有很清晰的一聲傳來。


    那在體表球殼上僅剩的一點知覺清晰明白地告訴他,有一個光滑的軀體整個人撲到了上麵。


    熾熱的表麵將皮肉燙的滋滋作響,那個童稚但堅定的聲音響了起來,虛無縹緲卻萬分地真實。


    如同隔著層層霧靄看到微醺的豔陽,即使模糊不清,你也知道,她在那裏,她始終在那裏。


    就聽到她在說。


    “我們家的寶貝~是有的~我現在~給你看~”


    李修平還來不及開口怒罵,讓她趕緊滾蛋!心口那股盤旋成純黑之色的力量源泉忽然湧泄而下。


    帶著萬丈的黑芒無邊閃耀,一股腦兒在一瞬間,全數都衝入了那個深淵。


    “地獄,我來了!!!”


    他再也來不及去思慮其他,洶湧的困意將他如花瓣一樣片片圍攏,四周圍的黑暗如潮水一般湧來。


    卻在那最後一刻,他聽見了一陣歌聲。


    伴隨著他血脈共舞的歌聲,讓他全身每一個細胞都跟著雀躍歡呼的歌聲。


    歌聲蒼茫而悠遠,在一個孩童的口中流轉著歲月逝去的痕跡,和草長鶯飛的新生,堅定而且有力:


    咿~喲~喲~


    欸~喲~喲~


    咿~欸~呀~~哦~~喲~~


    黑暗的潮水中,有一輪明月跳出水麵,劈開那無邊無際的昏昏暗,將銀色的光輝刺破萬水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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