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開始西落,寬廣的雲海將漸漸飛落的太陽一點點擁入懷中。


    磅礴的紅金色光芒射穿片片雲層,將那些純潔的乳白,一點點染成色彩斑斕,粉紅,暗紅,金紅,純金,各色光輝交相輝映。


    終於在某個瞬間,他們一起燃燒起來,互相推搡著,激蕩著,漸漸將那光明掩埋在黑暗中。


    禦龍山上經年不息的火盆熄滅了,夜幕也沉沉落下。


    月亮掛的很高,也很亮,下麵的三個人一起默默無語。


    一大一小兩個人的三觀已經徹底傾覆。


    似乎是打破了某種陣法,呼嘯的狂風開始席卷。


    李修平眼疾手快,瞬間從懷裏掏出塊帕子,上前一把包住了那塊血肉,抓在了手裏。


    風聲呼嘯,幾人都立了個定身樁,穩住了身形。


    就看到那些火盆的碎片,被風吹起,打著卷往禦龍山下四散而去。


    這些碎片穿過山巔厚厚的層雲,又刺破地氣升騰而上的霧靄。


    伴隨著撒下的月光,越飛越遠。


    那月光映照下的大地上,有一輛馬車在疾馳。


    “快一點,再快一點!


    霍元龍拚命地甩動著韁繩。


    這輛馬車經過特殊改裝,以飛一般的極高速度在前行,車廂卻穩穩當當,隻是稍許有些顛簸。


    李文博盤算著時間,向黃尚文解釋道:


    三炷香,咱們必須趕到赤焰城,剛剛我們從南城門出來,有一些軍士已經看到我們了。


    目前還不知道,那是咱們軍部的人,還是城守府已經接手了城防。


    萬一是後者,那麽按照定規,逐級上報,然後發出信鳥,兩個時辰就是極限。


    我們必須在這個時間內,到達赤焰城,然後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穿城而出。


    到那個時候,就是天高地闊,任咱們遨遊了!”


    黃尚文點點頭,看著懷中的劉英淑,道:


    “英淑,沒事了,咱們逃出來了,咱們到了南蠻,就改名換姓,將孩子生下來,等到一切風平浪靜,咱們還能回來的。”


    劉英淑也是一臉的劫後餘生,又有些擔憂道:


    “不知道二舅爺他們那邊怎麽樣了,他們一定擔心死了,二舅媽還有心疾。。”


    黃尚文連忙安慰:


    沒事的,捕神大人說了,會去跟他們講清楚狀況,他和二舅爺是老兄弟了,他的話,應該有用的。


    唯一擔心的,就是他們年紀大了,我怕他們受不了,但目前情勢如此,也隻能走一步算一步。”


    劉英淑哽咽道:


    “相公啊,都是我不好,奴家也不知道這妖種從哪裏來,也不知道怎麽的鬼迷心竅就非要去看花車,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嗚嗚嗚~”


    “不是的英淑,這個事情跟你沒關係,咱們是被人給害了,有人偷偷潛入咱們院子,給你下了妖種,這不是你的錯。


    他想了想,又道:


    “捕神大人說了,這件事他已經有了些眉目,說是先送咱們去南蠻安頓,之後他會給咱們一個交待。


    英淑,你放心,捕神大人在幫咱們找那個壞蛋呢,抓住了他,就洗清咱們冤屈了!”


    劉英淑還是流淚,她摸著黃尚文的臉頰,動情地說道:


    “相公,你已經是衙門的大人了,有那麽好的前途,如今卻都被奴家毀了,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老黃家。


    紅姐說的對,寧可男大一春,不教女大一辰。有很多人都在背地裏說,說奴家壞了老黃家風水。


    我。。是我太貪心,舍不得相公你。。”


    她抹了抹淚水,又道:


    “要是我早些離去,你便不用經曆這些苦楚,也不用離家萬裏。


    都是我,都是我!”


    她痛苦的敲打著自己的頭,眼淚模糊了臉龐。


    黃尚文隻是地狠狠抱著她,輕聲地安慰著。


    他剛剛年滿十八,幾天之前還隻是個孩子,一直是劉英淑在身後照顧著他,扶持著他。


    他生性跳脫,頑皮而狡黠,一直率性地過著快樂的人生。


    而忽然天降大禍,他在血與火的煎熬中迅速從一個男孩成長為了男人。


    失去之後,才明白了家的意義,才真正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麽。


    那是他的童年,他的少年,他的青春,他的避風港灣。


    他的一切一切,都有這個女人的身影,都是他曾經大聲而囂張地喊著,老子名叫黃騎英,那個名字背後藏著的深深眷戀。


    所以他緊緊將英淑摟著,輕聲安慰:


    “不要怕,不要怕,英淑,我還在,家就在,隻要你還在,咱們家就一定在!”


    劉英淑死死抓著他的衣袂,終於大聲在他懷裏哭了出來。


    霍元龍依舊緊張地駕奴著馬車,苟四海和李文博分坐在車廂的兩個角落。


    苟四海抹了一把眼淚,甕聲甕氣道:


    “弟妹,別擔心,憑咱們兄弟幾個,到了南蠻,也能混得風生水起的。


    更不要說,你家相公還是個武學天才,這幾天坐牢,閑得無聊,咱們的功夫已經全都教給老四了,將來好好練,保不齊就是一個化境高手。


    到時候打那個大司禁,就跟鹿王他老人家一樣,打人就像打小雞。”


    說到這個,李文博也湊上來道:


    “說起來,乘風訣四十八字口訣,你背熟了沒有?”


    黃尚文就一挺胸膛:


    “必須的呀,一字不差,背了十遍都一字不差,老二哥師你放心,全記住了,不光乘風訣,大哥的渾天拳,三哥的明王體,口訣我全部都記住了。”


    他明白兩位哥哥的意思,是要給大家轉移一下注意力,有個光明前途的期盼,才不會這樣痛苦。


    所以他很自豪道:


    “現在隻要將我扔到一個懸崖山洞,藏個十年八年,出來就是天下無敵的大高手!”


    說著還擺了個招牌的白鶴亮翅,終於將英淑噗嗤一聲逗笑了。


    車廂裏終於雨過天晴,開始升起一種名為快樂和希望的氣氛。


    霍元龍也在外麵笑罵道:


    “老子在外麵累死累活的,你們倒好,在裏麵講笑話!”


    “既然累,幹嘛要跑呢?”


    一個聲音突然穿插進來,霍元龍*根本來不及反應,一根白色的物體迅速在幾匹馬身上一穿而過。


    馬匹嘶鳴著往前栽倒,整個車廂在倒地的馬身上一磕,整個騰空飛起,倒栽著往地上砸去。


    “不好!”


    霍元龍被摔了個葷七素八,好歹他是武道高手,離化境也不過一步之遙。


    他在地上狠狠一拍,整個人飛卷著後發先至,衝到車廂下方。


    雙手向上一頂,將車廂牢牢撐住,沒有被砸的四分五裂。


    沒等到放下車廂,那根白色的物體,又是來回一個掃蕩。


    車廂四下散成了六塊,裏麵苟四海抱著黃尚文和劉英淑竄了出來,李文博早就飛在一邊。


    所有人都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然後就看到,天上緩緩降下來一個人。


    這個人有著刀劈斧鑿一樣的輪廓,鷹鉤鼻,深眼窩,滿頭的白發蒼蒼。


    這是一個熟人,或者說,是一個很熟的,雕像。


    如今他活了過來,或者也有可能,那座雕像,就是照著他的樣子雕刻的。


    他左手拎著一麵小鑼,正是另兄弟四人喪膽的除妖鑼。


    而右邊,是一柄平平無奇的純白色小劍,大約手臂長短,全身筆直。


    也沒見開刃,劍脊平滑流暢,看著造型相當普通。


    就好似街頭賣藝人耍弄的那種樹枝雕刻而成的木劍。


    然而讓所有人都不敢小覷的是,這柄劍不是握在手中的,而是飛在空中,盤旋著,如一條魚一般遊走在那人身邊。


    霍元龍當機立斷:


    “鶴翼陣,老三中間頂,老二斷後路,上!”


    三人都是多年的老配合,不需要多說,瞬間組了個陣型就撲了上去。


    苟四海拿出了真功夫,開始玩命。


    隻見他全身迅速發黑,然後發青,一轉眼就成了個黃銅色皮膚的鐵人,看上去跟當日的大司禁有些相像。


    李文博如同大鵬展翅一樣全身衣衫飛舞,在那些衣服下麵的一身短裝上,是密密麻麻的飛針套筒。


    他一把抓了大半,雙手如千手觀音一樣四麵飛揚。伴隨著嗖嗖之聲,將前麵那人周身所有退路全部封鎖。


    霍元龍全身功力凝與一拳,拳峰處如同碳火被吹火筒重重吹了一記,燃燒了熊熊烈焰。合著口中一聲爆喝:破!


    天羅地網,三麵合圍。


    可惜,仙凡有別,人間之力終究隻在凡間稱雄。


    那人連白劍都不曾動用,隻是輕輕抖了抖左手。


    “鏘~”


    鑼聲響徹,三人從空中翻倒向地麵。


    正是血氣翻湧,蓬勃奔流的時候,這一聲鑼,便將所有的勁道,都當中截斷,新力舊力一下撞在一起。


    噗~


    三個人齊齊噴出一口鮮血,倒在地上動憚不得。


    黃尚文更是發現了可怕的事實,劉英淑身上,又開始有黑色的細絲發了出來。


    那人笑嗬嗬的從空中降落下來,看著黃尚文,一臉的和善。


    好似一個隔壁院子的大叔,心情好了來你家串串門,打個招呼一般:


    “嗬嗬,不用怕,我不傷你,你隻是一個凡人,又何必與這些事情糾纏不休?不如放了他們,自己去吧。”


    黃尚文不理他,隻是呆呆看著失去意識的英淑。


    遲遲沒有回應,那人惱了:


    “卻要執迷不悟麽?也對,人間情愛糾葛,最是傷人心魄,我不怪你。


    可惜了,若是這女子化了妖種入體,我也懶得來管這閑事,隨它去便是。


    可是魂種附身於一個胎兒,前所未有,風險太大,必須立即鏟除,以絕後患!”


    他聲音開始變得尖銳,有些不悅於黃尚文的癡呆。


    旁邊霍元龍三個掙紮著起身,拚命往這邊爬,三個人好似蠕動的毛蟲,一點點合圍而來。


    黃尚文忽然變得異乎尋常地平靜,道:


    “放了我哥哥們離去,我和英淑跟你走。”


    那人皺了皺眉,嗤笑道:


    “放虎歸山,後患不絕,這便是你的執念麽?”


    他點點頭,又道:


    “恩怨到頭一場夢,因果羈絆幾時休。”


    身邊的白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周圍穿插了一圈,又穩穩當當回到了身側。


    黃尚文眼看著三位哥哥,身形還定在原地,保持了向前蠕動的姿勢,然後那些血肉,一片片地跌落下來。


    他看到了三人的眼睛,有不甘,有憎恨,有眷戀,有不舍。


    但終於隨著骨肉成泥,一切煙消雲散。。


    “不~不~”


    黃尚文低沉的哭喊了出來。


    那是他親如骨肉的兄弟,在眼前被千刀萬剮,零落散了一地。


    那是他有生以來,終於第一次感受到兄長的溫暖,在麵前化為了冰冷而刺骨的紅泥。


    “為什麽~為什麽啊~”


    他痛苦地揪著心口,傷痛到了一個極限,便再也哭不出來,隻是看著那人,一遍遍地問。


    那人搖搖頭,依舊一臉的慈悲:


    “執念會帶著你走完人生,而希望會將你踹入地獄。


    我幫你了卻牽絆,便不用再苦苦糾纏。


    有用之身,不如去往人間造福,也不枉。。”


    “殺了我!殺了我們!殺吧!”


    話沒說完,黃尚文就吼了出來,他眼睛裏全是血絲,渾身顫抖不休。


    這是老鼠遇上毒蛇的天然反應,也是他黃尚文內心天絕地滅的寫照。


    那人搖搖頭,一臉的失望:


    “終究是螻蟻~”


    他輕輕一彈,黃尚文被一股無名之力擊中,翻身飛出幾丈外,摔了個天昏地暗。


    剛剛雙手撐地,抬起頭來,便看到那人又輕輕敲了一下小鑼。


    然後就看到劉英淑身上密密麻麻的黑色,開始蓬勃而起。


    那人仔細地觀察著,神情頗為專注。


    忽然,他抬頭向高高的遠方看了一眼,神色好奇而驚訝:


    “竟然還有這種事?”


    他忽然已經無心眼前的一切,隻想快些了結。


    於是隨手一指,身側的白劍飛到了頭頂。


    他手輕輕一揮,那柄劍如孔雀開屏一般展開了一個扇形,兩邊各自分出了三把更小的飛劍。


    每一把隻有指頭長短,各有不同顏色。


    他指著其中一把閃耀著青灰色光芒的小劍,道聲:去!


    那柄劍在空中閃爍了一下,筆直刺入了劉英淑的腹中,深深埋了進去,失蹤不見。


    那人隨即身形一閃,一人一劍一鑼,就此憑空消失。


    劉英淑全身劇烈地掙紮了一下,瞬間醒轉過來,扭頭就看到了不遠處的黃尚文。


    他抬起一隻手,向夫君遙遙抓來,要像往常那樣去牽他的手。


    就好似要抓住了幸福,也抓住他的黃小猴。


    那是她的夢,從少女時代就開始的夢。


    然後那隻手就開始化為了清水,接著整個人跟著迅速融化。


    她一點點倒了下去,看到黃尚文拚命在地上爬著往這邊而來。


    她溫柔笑了笑,嘴裏輕輕喊了一聲:


    “小猴子啊~~”


    流水落花春去也,不知幾度夕陽,幾番心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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