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尚文悠悠醒轉,口中幹的冒煙,沙啞著嗓子喊:


    “水,水,有水嗎?”


    一個人湊上前來,端著個瓢往他口中稍稍灌了一點,又等了一會兒,待他回過氣來,又再添了一口。


    黃尚文眼前光芒閃爍,似乎是有燈盞的光,在他眼前左右搖擺。


    他一時之間無法看清,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是三哥苟四海。


    “尚文,悠著點,別一下子喝太多,三天沒吃東西了,身體空的很,得慢慢來。”


    黃尚文一把捉住他的手,那瓢水翻了一身,他急切的問道:


    “英淑呢,我們家英淑呢,活了麽?”


    “活了,活了,當天就活了,你且歇歇,吃點。。”


    話沒說完,黃尚文又沒了知覺。


    苟四海歎息一聲,久久不再言語。


    時間又再過去兩日。


    每日裏輪流著有人給他喂下一點點水,一點點稀粥,他終於慢慢的也活了過來。


    這是一個冬日的清晨,多日不見的陽光撒下來,印照出了一張憔悴不堪的臉龐。


    黃尚文坐在地上,看著高高的天上,那顆散發著火熱光芒的太陽。


    那些陽光透著一根根的柵欄,斑斑駁駁點綴在四周。


    他全身上下吊著鐐銬,長長地拖在身後,正處在一間囚室之中。


    這間囚室格外的巨大,長寬超過十丈。


    他被鎖在一角,旁邊橫七豎八躺著霍元龍,李文博,苟四海三人。


    他們四個都擠到了一個角落,不是因為陽光熾烈,而是因為囚室的正中央,立著一個雕像。


    那座雕像有他一人多高,身穿金色鎧甲,頭部由灰岩雕成,目光深邃,麵容刻板,雙唇塗了青紫色的彩漆,有一個彎彎的鷹鉤鼻,和滿頭的白發。


    一手高高舉起,握著一柄直刺天穹的寶劍。


    栩栩如生,巧奪天工,都不足以形容這雕像的逼真。


    最關鍵的是,他另一手向前平舉,上麵掛著一麵黃銅色小鑼。


    通體布滿了雲紋,各種蟲魚鳥獸清晰可見,都在隨著陽光的照耀而熠熠生輝。


    在那些光芒流轉之間,一條條的紋理好像活過來一般,似幻覺,似真實。


    黃尚文看著那雙眼睛,就好似有一道銳利的目光直勾勾盯著自己,讓他忍不住毛骨悚然。


    他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


    旁邊霍元龍早已醒了,看了看他笑道:


    “還有兩天,咱們就呆滿七天了,也該出去了。


    你放心,咱們沒出去之前,沒人可以動得了英淑,軍部三千多的兄弟,都是咱們的人,沒人敢造次的。


    這回王爺打進府衙,把霍英雄按著揍了一頓,現如今你已經從府衙除名。


    他把你的檔案要了過來,掛了個副將的位置,所以老四你已經是軍部的人了,別怕,再忍兩天。”


    他有些後怕地看了一眼那個雕像,又道:


    “不管如何,隻要咱們再撐過兩天,就能離開這個鬼地方,去把英淑接回來了。”


    黃尚文點點頭,他這兩日沉悶了許多,再不複往日的歡脫,整個人孤苦地如同一個老頭。


    旁邊李文博也醒了過來,看到這一幕,也不知作何言語,便自顧著沉默。


    就在這時,天上的陽光一亮,似乎某種遮蔽被移開了,瞬間光芒加強了一倍有餘。


    隻見到那座雕像如同一個無底的黑洞,將所有光芒盡數吞了進去。


    李文博和霍元龍一下跳起,苟四海也感應到危機,不需要招呼也一並跳了起來。


    三個人排成一排,擋在了黃尚文身前。


    那金色的光芒被盡數吸收,又在雕像心口位置凝聚為一點,再又化作一條細線,沿著手臂緩慢的流動向手腕。


    終於一股腦兒全部貫注進了那麵黃銅小鑼。


    鏘~


    熟悉的鑼聲,伴隨而來的是爆裂洶湧的一道道波紋。


    細密無間,層層疊疊的音波,穿過了三人構築的防線,再砸在黃尚文瘦弱不堪的身體上。


    “啊啊啊啊啊~”


    四個人齊聲發出慘叫。


    那些波紋就像是最精細的手術刀,深入他們身體每一個細小的角落,將所有可能存在的陰暗如刮刀一樣鏟了出去。


    如同鋼刀刮骨,又如同沸水沐浴,其中滋味,不可以道理計較與之萬一。


    來的快,去的也快,終於光芒漸歇,囚室中也恢複了平常。


    四個人都跟從水裏撈出來一樣,身上密密麻麻的血點子,與渾身的汗水混到一處,看著都跟鬼怪一樣攝人心魂。


    “過了,過了,這一趟過了,隻要過了晌午,再挺過一回,咱們遭的這份罪,就還剩一天了。


    快了,快了,咱實在受夠了,這個見鬼的除妖鑼!”


    苟四海抹著全身的血水,到身旁那個大水槽裏舀了滿滿一勺,頂到手上就澆。


    另外三個也匆匆跑了過來,拿水衝洗身體,血糊糊的味道,一旦幹了,就很難洗掉了。


    每個人手上腳上都套了鐐銬,拉著長長的鎖鏈,除了不得自由,行動倒是沒有受限,也算是個安慰。


    那些血水在地麵上聚集成一線,順著一條溝渠向外間流動。


    幾個人洗漱完畢,就怔怔地看著那條血線。


    既然什麽也做不了,就隻能這般日日煎熬,想著總算快要到頭了吧。


    溝渠延伸向遠方,有哢嚓哢嚓的開門聲傳來。


    幾人循聲望去,見一個滿頭蒼蒼,魁梧巨大的身形從那矮小的門戶擠了進來。


    “王爺!”


    三個人齊聲驚呼,苟四海拉了一下黃尚文衣袖。


    他頓時醒悟,也跟著叫了一聲王爺,四個人當場單膝跪了下去。


    鹿王擺擺手,衝門口方向吼了一聲:


    “都給老子滾,別礙事!”


    就聽到幾個連滾帶爬跑開的聲音。


    鹿王不屑的撇撇嘴,來到四人麵前。


    他身材過於高大,將將快要觸碰到牢房的天頂,低著頭說話實在難受,幹脆一屁股席地坐了下來。


    可以看到鹿王滿頭的白發越發的多了,幾乎已經看不到幾根黑絲。


    他抓抓頭,有些懊惱:


    “這次的事呢,有些大,畢竟眾目睽睽之下,那麽多的目擊證人在場,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恐怕不好辦。”


    他點了點黃尚文,又道:


    “不過呢,我說了,你小子既然已經是咱們的人,就不能讓你吃了虧。


    這回禁事局要來接手,被我頂住了,等你們三個明天晚上出來,咱們再好好計較!”


    他看了一眼那個雕像,又道:


    “這東西是皇室壓箱底的寶貝,對正常活人,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你們應該也發現了,遭了這幾天的罪,血脈和經絡都撐開了不少吧。”


    他笑眯眯看著黃尚文,如同看一件至寶。


    “不過鑼聲聽了七天之後,就再無用處了,多聽也不會再有好處。


    除妖鑼且不說,單說這雕像,其實是他青家皇室給子孫後代易經伐髓的寶貝,平時可不舍得拿出來。


    這次你們四個可是占了老子天大的便宜,我這張老臉已經舍出去了大半。”


    幾個人都麵麵相覷,原來還有這個因頭?


    黃尚文卻沒心思理睬這些什麽好處,小心翼翼問道:


    “王爺,這好處咱能不要麽?咱就想出去看看我家娘子。”


    鹿王一臉的恨鐵不成鋼:


    “你,你個黃小子,他們三個傻瓜已經夠我心煩的了,怎麽的你也要走條戲路出來麽?”


    他狠狠一拍大腿:


    “老實跟你說,他們三個是將軍,好歹有免死金牌在身,你一個府衙班頭,要不是老子把你弄過來,隔天你已經被丟了萬人坑了!


    全虧了老子在前麵拚命頂著,才換來這個機會,七天鑼聲過後,你們全身就再無一絲妖氣,不然誰能放你們出去?”


    黃尚文滿臉的麻木不仁,也沒有道謝,也沒有如何,就隻是楞楞看著他。


    鹿王忽然覺得心酸,他雖然殺場百戰,卻也夢想過幸福圓滿,可惜他早已經錯過了年華,卻不代表就沒有那份情懷。


    見黃尚文淒慘的可憐,他又溫言道:


    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你家婆娘本王找人護了起來,現如今好吃好喝地養著,在你們出去之前,保證安全,出去之後,還你一個白白胖胖的,如何?”


    黃尚文瞬間感覺見到了泰山北鬥,一股說不出的感動湧上心頭。


    他撲通一聲趴倒地麵,給鹿王重重磕了三個頭。


    鹿王也不攔他,任他磕完,然後四下看了看,大手一攬,湊了四個人頭到近前,詭秘說道:


    “咱們幾個都是殺出來的交情,你是他們兄弟,那也是咱兄弟,既然自己人,也就明說了。


    萬一,咱是說萬一,若是事情有變,南蠻那邊有條路子。。


    咳咳咳,別瞪眼,沒錯,就是馬老三之前搞出來的那條路子。


    這些年我安插了幾個人進去,萬一你們無路可走,別多想,去那邊!”


    霍元龍不可置信地看著鹿王,看著這個往日裏,但凡見到投敵叛國,都是見一個殺一個的鹿王。


    他和幾個兄弟全都嘴巴漸漸張大,卻什麽也說不出來!


    鹿王白眼一翻:


    “你們三個狗腦子!”


    他一點黃尚文:


    “你來想想!”


    黃尚文乍喜還驚,正是上頭的時候,稍稍一琢磨,便道:


    “王爺所思所想,當日軍營所唱之歌,都隻說明一件事,王爺想打仗,想的不行,所以這條路子埋著,本來就是做暗子用的。


    那咱們若是真走了這條路,王爺的意思是讓咱們去那邊攪鬧攪鬧,最好弄到他南蠻再來一次北伐?!”


    鹿王目瞪口呆,一個突然,啪得一巴掌扇在霍元龍腦門上:


    “你看看人家那個腦子!你再看看你們三個蠢貨!?”


    苟四海在旁邊陪笑:


    “兄弟一體,嘿嘿,王爺,這不是優劣總有互補嘛。。”


    鹿王猶自恨恨不休,他幹脆將話給攤明白了:


    “城守府前些日子抓狐妖死傷慘重,所以換了防之後,城防大權目前還在咱們手上,記住,要抓緊,不要拖日子。


    萬一拖到城守府緩過氣來,又接手過去,咱們可就麻煩了,所以一旦事有不諧,須當機立斷,抽身即走,可明白了?!”


    黃尚文學著三個哥哥在軍營裏的模樣,也跟著回道:


    “清楚明白!”


    鹿王點點頭,既然交待完全,他也不便多留,起身就走,一直到了門口,又轉身勸慰道:


    “那是萬不得已的手段,在此之前,一切還當按著規矩來!”


    見幾人都是點頭,他也不耽擱,彎腰從門口又擠了出去,片刻便去得遠了。


    黃尚文前途後路,家人安危,全部在鹿王的幾句話裏,便解決了問題,傻嗬嗬的笑道:


    “卻不想王爺是這麽一個人!”


    旁邊李文博拍拍他的肩膀:


    “不光是人,十年百戰,他就是我們的神!”


    黃尚文目光神往,幻想著那些金戈鐵馬的歲月,想象著這人是如何拉起了這麽勇猛無匹的一支隊伍。


    青國的軍神!


    曾經嚇得他尿了一褲子的殺神!


    卻原來,


    也是一個人!


    一個有溫度的,活生生的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龍仙洗劍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披薩不是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披薩不是餅並收藏龍仙洗劍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