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風知玉露,滿月懂秋光,看官可知,當了爹媽是一種什麽體驗呢?


    有詩可鑒,道是:


    “腰身不複嗬還護,父母初為喜亦辛。”


    又有想的多的,小富即安的,便說:


    “唯願孩兒愚且魯,無災無難到公卿。”


    天可憐見,每一個孩子從腹中孕育,再到呱呱落地,相較於漫長一生,區區十月,那女子便是這世間最有福氣之人。


    劉英淑就覺得好歡喜。


    他躺著一張懶椅上看著天上明亮的月光,旁邊加了一個小小炭爐,入冬的月光有些清冷,房子裏卻是暖暖和和的。


    洗衣做飯有婆婆,端茶送水有公公,還有個吉祥物一樣整天蹦蹦跳跳來摸她肚子聽胎音的夫君。


    每日裏就感覺過得跟神仙一樣。


    她含了幾顆石榴籽在嘴裏,手裏還抓了一把,另一手捧著依舊平平的肚子,從椅子上跳了出來。


    她踱著四方步,跟個地主老財似的,發愁地看著廳堂角落裏將將有一人高的青銅小樹。對黃尚文抱怨:


    “尚文啊,這倒也是棵發財樹,可是這樹他長不大呀,光禿禿的也不甚好看,要不掛幾個鬆球果子什麽的也顯得喜氣一些?”


    說著又感覺哭笑不得:“你那三個大哥倒真是實誠人,那麽重的樹生生地就搬過來了,三哥那是好大的力氣,可是咱家就你一個使得上力氣的,連扳動一下都費勁,那也不能一直放這兒吧。你看後頭都結了蛛絲網,打掃起來忒麻煩,婆婆都說了好多回了呢。”


    黃尚文急忙忙拉著她手,又給拖著回來了椅子上坐下,道:“誒呀呀,別亂跑,小心動了胎氣!”


    又左右打量,神秘兮兮的好似怕賊旁聽:


    “英淑你可小瞧了這棵樹,也小瞧了咱大哥,你不想想,你夫君是個什麽人?”


    “謔謔?夫君是大人嘛,奴家知道的呀。好大好大的大人,在外頭是一言九鼎的身份,隻管說句話,那些個賊道流氓人頭嘩啦啦往下掉的嘛,夫君你早說了好多回了呢。”


    黃尚文就有些尷尬:


    “誒誒誒,那也沒那麽厲害,還差一點,差一點。”


    說著又有些得意:


    咱想說的是,哥哥們看得起咱,你當他們三個什麽身份,那都是將軍,大哥破虜,二哥鎮軍,三哥平遠,那都是響當當的人物,哥哥們都這麽厲害了,做弟弟的能差到哪裏去?不過咱年紀還差了那麽一點點,就一點點,過個幾年,那不也是天上地下橫著走的人?”


    他一臉臭屁,又道:“我偷偷跟你講哦,咱現在明著是府衙班頭,嘿嘿,暗裏還有個身份,你當是啥?”


    他兩手往身後一板,滿臉的威嚴肅穆:“咱其實還是禁事局的人,捕神大人左膀右臂。”


    “誒,英淑,禁事局你知道麽?府衙頂頭上司見了也要叫一聲上官。明白了不?你看著咱是個班頭,實際上咱是個大人,大大的大人!說一言九鼎那還是輕的。”


    他越演越投入,把自己整個代入了禁事局官員的身份,下麵是一群小廝走狗,路上看到壞人,說打就打,不服還打,打了也白打。


    劉英淑哈哈大笑,有這麽個活寶一樣的丈夫,每日裏過得真是十足的開心快活。


    而且兩人從懵懂之時就相識,後來自己嫁了過來,眼看著一個小小頑童長成大人,還是個大大的大人。


    現在黃尚文牛皮吹得要上天了,她自然知道不盡不實,但也明白這是要博自己一笑。


    所以她就更歡喜,看著夫君就覺著百般的喜愛,眼看著要吹到一將飛天,萬敵叩首,她趕緊咳咳兩下,插了個話:


    “知道呀,知道呀,咱夫君最厲害了,咱嫁了個大英雄呢,可咱不是說的是這棵樹嘛?”


    黃尚文正舉著雞毛撣子當寶劍,幻想千軍萬馬在眼前。聞言尷尬地頓了一頓。


    他又拿著雞毛撣子隨處掃了掃,緩解氣氛,才道:


    英淑你莫要小瞧這棵樹,你道這是棵尋常的鐵樹麽?我跟你講,不是吹牛,可真不是吹牛,二哥跟我講過,這顆樹叫崇文樹,乃是當年崇文大正何大人的遺物。”


    “嗯,你可能不知道何大人是哪個,這麽說吧,這棵樹是青皇他老人家從南國進貢的貢品裏麵挑出來,專門賜給何大人的。


    他忍不住又開始得意洋洋,英淑實在忍不住,輕輕打了他一把,笑罵道,“正經點呀。”


    黃尚文嘿嘿傻笑,解釋給她聽:


    “這棵樹啊,當時是何大人夫人有喜,就如你今日這般,黃大人娘子也有喜了,誒,然後青皇就賜了這棵樹,你說巧不巧?”


    他得意洋洋,拍了拍英淑肚子,“哥哥們那是精挑細選過的,可不是普通的樹呢,據說乃是文道至寶,孩子生出來就是文曲星呢。”


    劉英淑驚得一愣一愣的:“這是個寶物?就這麽棵樹?”


    “可不是麽,這樹看著不稀奇,你道哥哥們搬進來幹啥要蒙個袋子,這是件寶物來著呢!”


    他神神秘秘左右一打量,湊到耳邊,“大哥可說了,別看這樹矮小,咱們要是搬到國師府門口去,開價十萬兩,人家都不跟你討價還價的,搬了就走,這真是件寶物來著!”


    劉英淑嚇了一大跳:


    “十萬兩!?那怎麽辦,這可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英淑,你說啥呢?”


    “不是呀,這是寶物來著的嘛,那就這樣大大方方擱置在這兒?賊偷來了可怎生是好?咱們要是丟了,陛下不要砍咱們頭嗎?”


    黃尚文哭笑不得,連連安撫道:


    “沒那事兒,沒那事兒,哥哥說了,一來,偷兒可真認不出這是件寶物,除非是個大官,不然誰都隻當他是塊銅鐵。


    二來嘛,哪個偷兒這麽大力氣,能悄摸著搬得走這麽個重貨?


    所以啊,你就放寬了心,好生將咱們的文曲星給養出來咯。


    至於萬一,我是說萬一,真給偷了,大哥也說了,這寶物本來就是庫房裏塞了好些年了,沒人注意到的,丟了也就丟了。隻是可惜了那十萬兩啊,嘖嘖嘖。”


    劉英淑這麽一聽,也鬆懈下來:“盡胡說,哥哥們送的禮物,你拿去換錢,平白讓人看不起,可不能亂說。


    又道:“不行,這麽光禿禿放著我還是心裏發虛,尚文,你去整些鬆果花球,緞絲彩帶什麽的,都給吊上一些,弄得好看許多,也不讓偷兒認了出來,可好?”


    黃尚文忙不迭答應:“好好好,都聽咱小英的。隻要你乖乖的別亂跑,好好養胎,其他的事,盡管吩咐便是。


    說著又跳開一旁,擺了個白鶴亮翅:“夫人但請吩咐!”


    英淑笑得前仰後翻,旁邊老頭子老太太聽到響動也過來探看,見是小子又在耍活寶,都搖搖頭,笑罵一句黃猴子。


    一家人其樂融融,道是:平安喜樂,未來在望,心有歸處,便是天堂。


    而天堂跟地獄,僅僅一牆之隔。


    李洪義那日知曉了黃尚文的底細,隔了幾日,他又來了,依然坐在酒樓,點了些酒菜,就上到三層包廂,換了個方位坐下,遠遠看過去正好對著黃尚文那個小院。


    他看著黃家老小一夥人在那跟螞蟻一樣來來去去,那個女人又嘻嘻哈哈在說些什麽,一家子看著好不快活。


    他眼睛裏影影綽綽冒著些黑氣,手套裏的黑色絲線從手腕位置鑽了出來,足足有五寸長短,好似一條毒蛇,在那裏蜿蜒擺弄。


    他嘴角掛了一絲冷冷的笑。


    “你家有高堂,腹有懷珠,快活人生。我卻是人間地獄,備受欺淩,日日煎熬。


    你個黃小狗,害我如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還要被那霍元龍侮辱,你倒是藏頭露尾,好處盡收?”


    他看到了那院子邊上,窗欞裏隱隱透出來的小樹一角。


    是那棵讓他顏麵掃地的寶樹,那棵踩著他的臉送到黃家的破樹。


    他眼神裏難以遏製地閃過些厭惡。


    就這樣一邊看著那人間喜樂,一邊無聲咒罵人生,捕神又想起前幾日那場刺殺,他憑著多年辦案經驗,基本梳理了一下案情:


    “那個黃烏有,確定了是太子的人,所以很顯然,我查到李家村那個叫胡正宇,或者叫胡一霸的,就踩到他們尾巴了。


    而黃烏有的態度表明了太子尚在人世,那麽前因後果就很明了。


    那個胡一霸是個替身,被他們尋到,安置在了暗香樓,然後有人扮作刺客,一刀殺了,再嫁禍給李修平。


    然後李修平那邊給出的證據,一個是時間對不上,一個是肋下傷勢對不上,所以案子就自然陷入僵局,然後周不凡就踩了進來。


    如果周不凡是受了青皇指使,去做了這樁案子,那他不應該留下李修平傷口這麽大一個破綻不管,從而導致唯一的證據也站不住腳,而根據後來周不凡莫名其妙死了,原先我們以為他是被滅口,但如果事情不是他做的呢?”


    捕神目光幽幽,挑了幾顆花生米慢條斯理品味:


    “現在大致可以推斷,假設周不凡背後不是青皇,而是被人引進了局,那麽凶手的目的有兩個。


    一個是將太子從朝堂裏麵摘出來,從此做個活死人。


    原因大概也猜得到,聖人閣逼迫得越來越狠,遲早有一天要跟青皇正麵對上,若是主動讓位,倒也罷了,如若不然,又是人倫慘劇,所以他要求條生路。”


    這時李修平的身影閃過他的腦海,原本飄然欲仙的姿態容顏,如今想來說不出地讓人著惱:


    “第二個目的,那個李修平和太子,十足是合謀,且本身就與周不凡有些仇怨,卻不知是何內情,總之他們引之入局,最終成功將他逼死。


    手段我也想明白了,卷宗上說過,周不凡身上有把神器,哼哼,一把太子殿下遺留的混金不鋼槍,找個機會塞給周不凡,然後以周不凡粗魯的性子,麵臨困局,十有八九就出手了,所以便是證據齊全,無可抵賴。


    好手段,好手段!”


    他節節讚歎,手指輕輕敲擊桌麵,這是捕神思考問題時的習慣。


    “所以如果這個路子對症,那麽還有那十七個人,到底是扮演了什麽角色?雖然都是些十惡不赦之輩,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豈能這般草菅人命?!”


    嚴格說起來,李洪義此時就是正兒八經的雙標,雙重標準,看待事物。


    他前麵殺了不止一個,且還吃幹抹淨,比起李修平不遑多讓,可他沒覺得有問題,反而對著李修平窮追猛打。


    他思緒又再發散:


    “這麽看來,前後就通了,那個三皇子說約了李修平晚上看什麽琉璃盞,十有八九是被誆騙了去做人證。


    哼哼!皇家子弟作人證,逼得青皇不好將錯就錯,案子陷入僵局,於是就有了時間栽贓給周不凡。”


    他恨得牙癢癢:


    “可惡這幫子賊子,計劃做得天衣無縫,卻讓我遭了池魚之殃,被周不凡砍得一身是血。這些人,這些人,都該死!


    回頭我就上稟青皇,讓你們一個個全部死無葬身之地!尤其是你李修平,我要將你徹底從那個老鼠洞裏揪出來,直至人人喊打!”


    李洪義朝著黃尚文小院方向恨恨吐了口酒渣子:“最後才會輪到你黃小狗,還有你那三個兄長,都是狗一樣的東西,咱們的賬,且慢慢算。”


    正說到這裏,樓下傳來嘈雜一片,有人大聲在咒罵著什麽,還有哭腔,有桌椅翻到的聲音,亂哄哄的不知出了什麽情況。


    李洪義越聽越煩躁,酒意上湧,把酒壺往地上一砸!


    “小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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