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爛根死,世間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譬如那天上仙人威壓寰宇,千秋萬代莫有匹敵者,尚且有妖邪亂世,美中不足。更不說世間百姓,凡夫俗子,想要十全十美,好事由心,那便是春秋夢一場。這世事多有巧合,李洪義身在禁事局,平白羞辱加身,卻也不是什麽無妄之災,萬般因果皆有來處,隻不過人如浮萍,卻沒有未卜先知。


    時間回到兩天前,城守府衙統管各地大小衙門,黃尚文身為差役班頭,懷揣神捕手令,開始往各處衙門探索,尋那十七個罪囚原先來處,打算找到相關人員再取出畫像問詢,他從城北禁事局出來,先去城守府衙找李正氣交代了一下行程,之後三個夥計各奔一路,他便單刀匹馬往城西地界去了。


    先前說過,青國軍部駐紮青州城西北,將西邊通商門戶一手掌控,西南地塊是萬商雲集之所,來來往往能見到各色裝扮的行商坐賈奔忙走動,又有馬拉車載,各種貨物堆攢如山,人人眼中一個字:錢!


    黃尚文去的,便是其中珍玩街三條大街的護衛衙門,這類小型公務機構,喚作巡鋪衙門,管事的姓李,卻不是大戶李家,原先隻是個白身,大概是有點軍部的裙帶關係,撈了這麽個肥缺。附近牙行的往來記錄,便在他手裏存著。黃尚文這次前來主要是想找一下那馬老三的人員關係,原本罪名泄密通敵,軍部抓了人丟到珍玩街,就是他李巡鋪長手下賣出去的。


    黃尚文敲開衙門,拿了府衙的腰牌,勘驗一二,便走了進去,這邊他已來過一趟,那個姓李的很好交待,有著城守府衙直屬上官的身份在,再稍稍遞個幾兩銀子,給足了麵子,上回過來尋些文案筆錄,這衙門裏上上下下無不配合,這趟子就更省事,李正氣那邊聽說了捕神的思路,配合著發了個協查公函,用的是飛信傳書,這邊自己快馬過來,說不好人家各項文書都已經準備好了。


    “三天時間?說不得我能給捕神大爺一個驚喜”,黃尚文誌得意滿地晃著腦袋,他想著若是一天就能成事,到時候必定人人刮目相看,謔謔謔謔。


    他走進廳堂,發現姓李的坐在堂中,側麵坐著三個軍漢,正在喝茶,當頭那個一身將軍打扮,旁邊一個有雙牛卵大眼,一個瘦瘦小小。那將軍看了他一眼,慢條斯理道:“你是府衙的人。來查馬老三?”


    “是,府衙班頭,黃尚文便是。”黃尚文摸不清這人來路,又見巡鋪長正襟危坐,很是恭敬,他是個有眼力的,就隻好陪笑。


    “那沒錯了,綁了!”那將軍茶碗一推,吩咐左右。


    黃尚文大驚,還要分辨,那邊牛眼的大步流星,一把抓來,好在他自小就是廝混出身,側麵一閃,就地打了個滾,聽到有人“喲”了一聲,抬起頭來就見一雙軍靴等在身邊,那個瘦子伸手下探,一把掐住了他脖頸,那牛眼的趕了過來,扯條繩子就捆。


    “誤會啊誤會,自己人啊。”黃尚文嚇得大喊大叫。


    “誤會?他霍英雄倒是膽子大了,玩雜耍,還玩到王爺頭上來了?”那邊將軍嗬嗬笑道,“你也莫急,大家都是辦事的,你跟我回去見過王爺,好好交待,就沒你什麽事兒。”


    黃尚文自家老爺就叫霍英雄,可這協查是禁事局李洪義的主意,他將要分說,那瘦子嫌他囉嗦,取了個布條揉成一團,掐著他麵頰就往裏塞。黃尚文嗚嗚直叫,那牛眼的上來提著就走,見他掙紮,一巴掌扇在腦後,黃尚文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過了不知多久,一蓬水噴在臉上,黃尚文醒轉過來,他迷迷糊糊左右一看,發現身在一個營帳之中,這營帳兩頭簾子撩開,人來人往,皆是軍漢。看著模樣應該是個軍帳過道。那牛眼的拿著一碗水,嘴裏鼓鼓囊囊,還要再噴,黃尚文連叫:“醒了,醒了。”


    牛眼的一口水咽下,丟了碗去,過來給他解了繩索,拍了拍臉,道:“你且醒醒,等會兒見了王爺好好說話,嗯,先跟你講個明白,王爺他,不是很好說話!”


    黃尚文驚魂未定,但見周圍軍漢對他熟視無睹,看著也不像是要加害,想起前麵那將軍說的話,大概明白是大人物之間的齷鹺。而自己一無所知,抬腳就踩了進來。


    “王爺在哪兒呢,倒是頭一遭見這般大人物,死了也值了。”黃尚文是個樂觀的性子,既然已經在劫難逃,便幹脆苦中作樂。


    “自己看,正殺人玩呢。”那牛眼的一指帳門,隨口說道。


    黃尚文嚇了一跳,趕緊抖擻了一下身子,鬆鬆筋骨,來到帳門前,一看外麵是個校場,占地廣大,稀稀拉拉地沒什麽人,幾個軍漢光著膀子在繞場跑步,旁邊有三三兩兩圍著在加油呐喊。另一邊有石錘石鎖等各種石質器械堆了一地,幾個人在那汗如雨下。而在校場正中,一字排開十來根半人高的的木樁,每根木樁子上都反綁了個人。這些人站不起來,趴不下去,逃脫不得,都眼睜睜看著中間那個身著甲胄的巨人。那人一身甲胄半黑半紅,仔細看,那半邊紅色的都是澆上去的鮮血。隻有轉身時能看到還是烏黑顏色的後背。


    他已經砍了六個樁子了,那六個樁子上掛著的死人,其死狀淒慘無比,有腰斬兩段的,有頭顱飛在一邊的,更有當中劈開的。數了數,還剩下五個樁子,那上麵綁著的幾個全都在扭曲掙紮。旁邊幾個軍漢皆是喝彩連連。


    “這,這是在殺人玩嗎。”黃尚文渾身發抖,一手去扶帳門,差點站立不穩。


    “可不就是玩嗎。咱就是幹這活的。怎麽的,你有意見?”那邊牛眼的態度玩味地看著他,擺出一副惡狠狠的模樣。


    “有意見!”黃尚文雖然憊懶,但善惡還是分明的,他見這些人視人命如草芥,恐怕等會兒自己就去那木樁上走一遭了,他一腔熱血上頭,渾身都在打顫,嘴唇都咬出血來,喊道,“你們這是草菅人命,這是邪魔勾當,那些都是人命啊,都是無辜啊!”


    “喲,醒了?”旁邊一人聽到他喊,轉頭向他看來,笑道,“怎麽的,那家夥嚇你了?”


    正是那個瘦子,他招招手:“來來來,別聽那憨貨胡扯,嚇你呢。”


    “那幾個可不是無辜,都是罪大惡極之輩。”說著便抓了他胳膊往校場走,邊走邊道,“我來給你介紹,好教你知曉,咱們怎麽個草菅人命。”


    正說著,遠遠見到那巨人又找了個樁子,仰頭喊了幾句,然後一刀開膛破肚,內髒零件衝了出來,腸子一截一截的清晰可見。


    “得,又死一個”,瘦子撇撇嘴,滿臉無奈,“喏,我給你講一下,剩下那四個,胖胖的是個地主,因為搞什麽宗廟,為了長點麵子,將家裏六口包括老人孩子全都給殺了祭天。之後旁邊那個大頭的,原本是個貪官,國法擬定賦稅三成,他給加到七成,活生生逼死五戶十七口,那胖子犯案了行賄大頭,找到大頭邊上那個在吐的老頭,原先禁事局的督管,官大一級,把衙門的案卷給蓋了,之後事發,三個人找到最後麵那個書生模樣的,拿了禁事局的卷宗打算一起投奔南蠻。半路被抓回來了。”


    “現在你還覺得他們無辜?”說了前後因果,瘦子斜睨黃尚文。


    黃尚文聽不進去,滿眼的腦袋啊,腸子啊,死人啊。渾身打顫,由著那瘦子拉著他走向場中,瘦子又道:“你不打仗不明白,從軍須得見血,不然都是孬種,可如今青國承平已久,沒地方見血,王爺想打仗都想的快要瘋了,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就拉了這些死囚過來讓大家練膽子。”


    “結果呢?”說著瘦子白眼一番,“王爺他自己上去砍著玩,玩上癮了。你聽聽,這不還唱戲玩來著麽。”


    周尚文被瘦子拉著踉踉蹌蹌,很快來到近前,正看到那巨人將卷刃的鋼刀丟到一邊,換了把大劍高舉過頭,他頭上紮了個發髻,用草繩綁著,背著身子看不到麵容,隻見到發色淺黑,當中銀絲斑駁,顯然年紀不小。


    隻聽他喊到:“世俗陋鄙皆惡果!殺!”


    一刀砍下,那胖子沿著肩頭肋下垮成兩半,顫顫抖抖不停。


    又再喊:“刮地剝民貪婪火,殺!”


    於是大頭大頭,滾在地頭,再也不愁。


    再又道:“是非曲直官在左,殺!”


    老頭被一刀割喉,當時不死,哢哢亂叫,滿眼的悔不當初。


    最後道:“貪富求榮賣祖國,殺!”


    書生頂門正中一劈兩半,連木頭樁子也裂了兩邊去。


    黃尚文被血腥氣激得張口欲嘔,也虧的他大大小小轉戰城南,市井之間地痞流氓互相鬥毆也有開膛剖腹的,他跟著見過不少場麵,倒是沒有當場出醜。


    那個巨人深吸了一口氣,扶著大劍,深深埋下頭顱,幽幽唱到:


    “昔日齷齪不足誇,今朝放蕩思無涯。


    人生得意無南北,蠅利蝸名少閑暇。”


    唱到一半,他忽的以手掩麵,踉踉蹌蹌帶著些許哭腔:


    “良才美玉年華去,蒼穹無語日月瞎!”


    他單手指天而起,聲音變得雄渾有力:


    “擇日重卷風雲起,龍蛇演義天地殺!”


    他揮動巨劍,四下亂斬,嘴裏大喊:


    “殺殺殺殺殺殺殺”


    他猛然轉過身來,隻見厚厚的血汙糊在臉上,整個夜叉猛鬼一般,盯住了黃尚文,喝到:“你!過來!”


    黃尚文感覺一陣溫暖???


    他失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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