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府衙雙寶喝得酩酊大醉。一晚上回首逝水青春,展望遠大遠程,倒在了那家百年老店,黃羊鋪子。


    這店家倒也實在,知道這倆來頭,也不計較,給兩人各披了塊毯子,關了店門回家去了。到得一早醒來,李洪義頭疼欲裂,找到水缸打了點水,咕咚咕咚灌了幾口,又劈頭蓋臉潑了一勺,雙手胡亂一抹,拉住頭發攏到腦後打了個結。精神好了一些,順便踹踹桌角,弄醒了稀裏糊塗的李正氣,兩人在樓下又找了些早已備好的吃食,見大門四閉,便又回到二樓,從窗戶一躍而出,來到街上。


    走了不多時,府衙遙遙在望。


    “喏,今日起你便自行開堂,我功成身退。日後我在禁事局等你。”李洪義看著小捕頭,一臉的鼓勵。


    李正氣頗為不舍,有些難受,可他這麽凶神惡煞的黑大個,也做不來那小兒女的情狀,便嬉皮笑臉道:


    “嗨,指不定哪天咱老爺解甲歸田,讓了位置給我坐,猶未可知。嘿嘿。到時候大哥你說不得還得叫我一聲府台老爺,嘿嘿嘿嘿。”


    “行行行,李老爺,您慢著點做夢,趕緊把那幾個小子叫出來,我帶著走。”李洪義一直受不了這小子的油皮路數,直翻白眼。


    李正氣謔謔笑著去了,不多時領了四個人出來,帶頭的便是黃尚文。


    黃尚文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一早就來了點卯。之後拉著老馬又抓了兩個小弟,至於其他人等,是分不開身,還是看他不起,他不在乎,生平第一次翻身做大哥,已經樂得快要瘋了,如今一見捕神當麵,上來就拜:“大哥大爺在上,請受屬下一拜。”


    “扯什麽瓜蛋*子,什麽大哥大爺的?”李正氣感覺臉皮都要丟盡了,一腳就踹了上去。


    “您是大哥,大哥的大哥便是大爺!”黃尚文恬不知恥,振振有詞。


    李洪義樂不可支:“哈哈哈,小子有些講究,得得得,廢話不說,跟咱走。”


    說著別過捕頭,轉身去了,李正氣遙遙目送,直至盡頭。


    遮風擋雨的大哥,終於離群而去,卻不知前路如何,前途如何。他心有戚戚,道了聲珍重,也轉身回了。


    “大人,咱去哪兒?”另一廂黃尚文騎在馬上,跟著捕神疾馳,感覺快活無邊。


    “案卷你們都看過了吧,這會兒那李家南園的十七具屍體,放得時間有些久了,殮事局那邊傳了話過來,說道明日乃是星耀北鬥,福神正中,適合動土修造,入宅入殮。便催了咱們過去,要辦個手續。”捕神手指城東,殮事局就在車馬行市邊上,全城百姓人盡皆知。


    原是這樣!幾人聞言皆應了一聲。於是埋頭趕路。將將午時飯點,來到城東殮事局,門麵挺大,畢竟全城的死人皆往這裏運送,而房舍很小,地麵上僅兩個小樓,四間平房,與車馬行市一牆之隔。


    幾人駐馬入內,跨過門麵,兩邊小樓各有人來人往,有身著官服呼喝來去的,也有披甲帶槍巡視往返的,又有披麻戴孝目光戚戚的。都在那演繹著不同的人生。


    李洪義一馬當下,領著眾人來到正前方四個小平房,隨便找了一間,黃尚文進去之後發現是個斜著向下的隧洞,他隨在捕神身後,跟著進去了洞中,隧洞很長,直插地底,方走了幾步,氣溫驟然下降,兩邊掛著油燈引路,光影瞳瞳,乍然感覺來到了另一個世界,生與死的邊界清晰可辨。


    又走了半晌,前麵有了些光亮,跨出去一看,造化神奇,那是一個地下溶洞,空間不知幾許,頭頂四處裂裂,透著天光,雖不甚亮堂,也足夠照明,洞中油燈省了不少。


    中間平整了一大塊地麵出來,有一排二層小樓建在那裏,周圍人員不少,都在各行其是。路口攔著個軍士,問過幾人身份,看過文書,便讓開放行。李洪義帶頭走上二樓,敲開盡頭的一扇門戶,那門緩緩打開,可見門上厚厚實實裹滿了隔溫的棉布材料,顯得極為笨重。門後探出個人來,是個老頭子,正笑得極為諂媚,正是山羊胡子李點金。


    幾人進去又關上門戶,頓時感覺熱乎不少,李點金小步走到一條櫃子前,手指點了點,很快便抽出一本,翻了翻,道:“喏,這張,簽字畫押,明天就送走。”


    李洪義接過文書,走到一旁細細查看,核對名姓。黃尚文無聊好奇問李點金道:“這全城的死人都往這邊來,剛剛一路卻不曾見到一具,這是為何?”


    “自然見不著的,這裏是大洞,稱作迎來洞,後麵有多不勝數的小岩洞,目前探明的數目有二百四十有餘,以甲乙丙丁為號分辨,統稱送往洞。死人都在各個小岩洞裏存著呢,那裏麵冷,臭不起來。”山羊胡子指了指東麵,順便整理著桌子上的案卷,將他們分門別類插入書櫃。


    “那倒是稀罕,不過這也忒麻煩,送那麽遠下來,回頭還得抬出去。”黃尚文發是個好奇心重的,隨口又問。


    李點金笑道:“沒那麽傻,早年間便在那送往洞東邊開鑿了一條隧洞,出去便是東門外,死人運出去,還得再選一趟,往東北去是萬人坑,罪大惡極的都往坑裏丟,良善的往北運,那邊有群墓,還有專門的石匠在那住著,雕個碑文什麽的不在話下。不過那個價錢,嘖嘖,一般人雕不起。別說碑文了,這些年,群墓那邊都有人分散守著,你要是沒錢,隻能再北去,找個沒人管的地界埋下去。”


    “那話說回來,這十七個埋下去的錢誰來出?”黃尚文開了眼界,竟然還有賺這種錢的?


    “這十七個都是扔萬人坑的,還埋什麽?”李點金滿不在乎。


    那邊李洪義聞言頓時職業病發作了,插了一句:


    “扔萬人坑?為何?不是年年都有專門的銀錢撥了管這事的麽?怎麽的?有人中飽私囊?”


    李點金擺擺手:“那不是,死人錢誰敢貪?是這十七個,各個都是惡貫滿盈,在各地衙門掛了號的。”


    “什麽?有這事!那前麵為何不報!”李洪義刷得一下汗毛都豎起來了。他是捕神,看事情與一般人角度不同,頓時發現了不妥。


    “報了的的啊,當然要報,仔細找找,案錄裏講過,這些人背景不良。我也想過這一出,還往下摸了摸,發現這些人天南海北的到處都有,有貪墨銀錢害死良人的,有占山劫道滿手血腥的,也有戰場逃兵燒殺搶掠的,連那偷兒也是被下了海捕的,總之都是死罪,卻都互不勾聯。我也打聽過了,很多豪門大戶都有這些做派,買些死囚充作仆役,一來積些陰德,二來這些人命賤,死不足惜,幹活都很賣力,反正各家都有私軍護衛,翻不了天的。大家都是這般,不稀罕。”李點金依舊在整理案卷,滿不在乎的回道。


    “背景不良,好個背景不良,仵作文書呢,還有這些人背景記錄,都拿來給我。”李洪義火氣頓時上來了。


    李點金嚇了一跳,趕忙取了個本子,翻了翻,確認無誤,遞給捕神:“都在裏麵,都在裏麵。”


    捕神就著燈火細細翻閱,眾人都在一旁不敢出聲,過不許久,捕神眼神不善抬起頭來:


    “這些細節,當日為何不報?”


    他指點著冊子裏幾個條目,那裏明明白白寫著:那偷兒四肢被捆綁,有勒痕,然則身上多處痕跡,是常年被鐐銬所困而留下。舌頭不知去向,仵作開膛破屍,腹中也無殘留。


    “當日關竅在於凶手現場破門而入,殺了十七人,至於這偷兒之前如何被抓了還是怎麽的,與案情無關啊大人?”李點金就感覺委屈,這也不是他的工作呀?


    李洪義深吸一口氣,道:“罷了,這本冊子與我拿走。回頭說不得還得再找你問話。”


    “那十七具屍體如何?”李點金哭喪著臉,感覺事情要遭。


    “沒用了,扔了吧。”捕神很是不耐煩。


    說完一臉的不爽,轉頭推門而出,後麵四個小子趕緊跟上。留李點金一個欲哭無淚在那哆哆嗦嗦:“還沒簽字啊大人。。”


    眾人離開地窟,回到人間,隻覺一陣鳥語花香,歲月靜好。李洪義想了想,扔了冊子給黃尚文,指使道:“你帶他們三個想辦法打聽打聽,這些人在李家過的是個什麽日子。順便去牙行查查這些人的名目,回頭整理一下,跟我回報,看看有否錯漏。嗯,給你們三天時間,三天後去禁事局尋我,可清楚了麽?”


    幾人均道清楚明白。分散各自去了。


    李洪義找了個館子坐下細思:那周不凡去栽贓李修平,途中這十七人是無意巧遇?還是蓄謀已久?若說是無意巧遇,那這偷兒身上種種,就顯得有些突兀了。若是蓄謀已久,現場種種又顯示這確實是事發突然,究竟是如何事先安排的這十七人?


    他設身處地,又想到:若我是周不凡,接了青皇密令,殺了太子,一路去往南園,完全可以不搞這麽一出,直奔北院而去,一樣可以陷害李修平,何必多此一舉?還是說他想將事情鬧大?吸引更多目光?也不對,還有什麽比太子身死更石破天驚!完全是多此一舉。要麽是有仇怨?順便了結?嗯,往日想進李家殺這十六個仆役,李家必然發動反查,說不好就爛了褲襠。所以趁此機會,以大事壓小事,順便殺了這十六個仆役,連帶一個偷兒。嗯,說得過去,那究竟什麽仇什麽怨,值得這般謀算,也非得要殺了這十六個呢?


    捕神雙眼微眯,心道:這裏麵!必定有事!


    他看了看腰間,那裏掛著塊紅彤彤的牌子。


    “我的富貴宏圖,難道就是這區區一塊捕神令?”他滿心的不屑,又想起了浮雲子的批言。


    “說好了,該出手時就出手,哼哼,為了我李洪義的富貴宏圖,你們這些藏起來的蛇蟲鼠蟻。。”


    他端起酒碗,狠狠灌了一口


    “你們一個也別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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