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李花癡世外人間一日遊,看盡多少奇葩。江湖高遠,廟堂深深,凡夫俗子不過滄海一粟,天地蜉蝣。柴米油鹽,家長裏短方是人生,隨著紅日西落,銀月東升,青國千年奇案徐徐落下帷幕,市井坊間開始流轉各式各樣的秘聞傳說,有說李家白癡殺人潛逃,至今不知去向,青皇礙於李家勢大,不敢張榜追緝,怕是已經遠走高飛。


    說者還裝模作樣虛歎一口,道是:“名門有子真不孝,屠夫假作李花癡。”


    “胡說,我聽說了可不是這般!”旁邊一人滿臉的不屑。


    看客立即轉了興致,拉著他道,說說,說說。


    店小二趁機推了一車零嘴小食過來張羅,又舉著壇子各處滿上。正聽得那人張口說道:


    “我家二舅爺是給府衙李捕頭做事的,李捕頭那是誰?這案子直接經手的!他老人家親口說的,能有錯麽?那犯案的,壓根兒就不是那李二少!”


    “還叫李捕頭?不是說封了捕神了麽?”小二正在倒酒,便隨口笑問。


    “你懂個啥,咱說的是李正氣李捕頭,前日就轉正了。就原先的李班頭。”那人臉上盡是狂放之色,說話毫不客氣。


    眾人哦了一聲,那人又再說道:“咱說的可是秘聞,真材實料,不摻假的。想聽?來,倒酒!”


    人群裏有個有錢的,哈哈一笑,衝小二道:“給他滿上,果子蜜餞都來一套,算我賬上。”


    小二笑眯眯應了,一一擺上,回身叫個跑堂記賬去了,大夥都急:“快說快說,莫要再吊胃口。”


    那人好整以暇挑了幾個果子入口,左腳一抬踩上凳子,又灌了口酒,舒服地直哼哼,道:“說說便說說,你們可知,黑甲軍前些日子換了統領了?”


    那個有錢的和他早先便認識,說道:“是有這事,聽說上台的是常居正?誒,慢著,黃小狗,你這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扯那沒邊際的淡呢?咱問的是暗香樓那搭子事兒。你扯什麽黑甲軍呢?”


    “江老財,別叫我黃小狗,那是以前,都長大了,咱現在有身份的!大名黃騎英!”那個被叫黃小狗的很是不滿得撇了他一眼,說出了新名號一臉的得意。


    “有什麽打緊,我就挺喜歡人叫我江老財的。”那人滿不在乎,往地上啐了一口。


    旁邊一幹人不耐煩了:“到底還說不說啊,都在這耗著呢?”


    黃騎英訕訕道:“就說,就說,呐,是這麽回事,我聽說了啊,那暗香樓一刀殺了大皇子的,便是這黑甲軍前統領,就是那周不凡了,就因為這樁大事,他周不凡被抓了,常居正轉正上台。合情合理。”


    旁人又問,那然後呢?


    “還有什麽然後,不就是這麽個事麽,殺人,被抓,然後案子如今已經銷了,府台老爺親手批的案條。”黃騎英感覺很奇怪,繼續大吃大喝。


    旁人都無語:“那李家呢,李花癡呢,還有那暗香樓紅秀呢?”


    黃騎英正在埋頭胡吃海喝,謔的一聲頗為驚訝:“這我哪知道?”


    說完感覺周圍氣氛不對,抬頭一看,大家都捏著拳頭呢,旁邊小二臉拉的老長,很有經驗地退後了兩步,又抓了個跑堂的,嘀嘀咕咕:


    “完了蛋了,快去叫老板,還有樓下讓人堵著,等下陪不出錢,一個也別走!”


    他話沒說完,果然那邊已經哐哐哐地開始了,江老財也在人群中,拿著果盤子使勁的扇,大聲喊著:“騙吃騙喝,打死你!”


    眾人一擁而上,最先前那個說李修平是凶手的自覺被落了麵子,打得尤為起勁。一時間瓜子果皮,蜜餞糕點滿天亂飛。


    那黃騎英跟個老鼠一樣四下亂竄,扒拉了一些果脯糕餅藏在懷裏,眼見樓道口還有人守著,幹脆翻了欄杆出去,瞅準了隔壁雜貨鋪二樓的晾衣杆子跳將過去,一把抓住,又蹭蹭兩下翻跳,已經落到地麵,他得意地向後揮揮手,口中還道:“莫送,莫送,他日再聚。”轉眼跑得遠了。


    樓上一幹人等被酒樓小廝堵在道口,正在推搡,後麵老板將將衝了出來,大聲嚷著:“莫走,莫走,賠錢再走。不然我可報官了。”


    不去管那酒樓上呼喝之聲響徹,來來去去就那麽點事,黃騎英一路奔逃,不時回頭探看,見無人追來,也放寬了心思,一路走街串巷,路過各個果餅鋪子就上去挑挑揀揀,找了幾張油包紙,將懷裏點心一並裹了,不多時來到了自家門前,他敲開門,見開門的是自家媳婦,便將手裏的糕點果子一股腦塞了過去:“新鮮的,嚐嚐。”


    那女人寵溺的笑了笑,道:“你又亂花錢。”說著拉了他的袖子拖進門來,反手關上門戶,給他整了整衣衫,道:“尚文啊,二舅爺來了,裏麵等你呢,說是給你尋了個差事,進去裏麵好好說話,知道麽。”


    黃尚文在外麵翻天覆地的死皮賴臉,唯獨麵對這個女人,皮不起來,他感覺渾身焉搭搭的,有氣無力:“知道了,這便去。”


    幾步之下,挪到廳前,見裏麵老頭子正喝著茶。他歎了口氣,進去喊了一聲:“二舅爺來了啊。”


    那老頭看著他,怒道:“你又幹甚去了,一身髒不邋遢的,能不能學點好,你看人小英,比你才大了三歲,裏裏外外都都靠著她來整治,不然我過來連口水都沒得喝。你說你像什麽話,眼看著再過幾天就成年了!還這麽胡天胡地的不著調。以後我走了,你怎麽辦,對得起你爹媽麽。”


    “我都沒見過他們倆,平白給我講了門媳婦,我到八歲才知道這是我媳婦,之前還以為是我媽呢。”黃尚文也覺得憋屈,憑什麽劈頭蓋臉又訓他一頓?


    “你說的什麽混賬話,那是指腹為婚,你爹媽走得早,人小英娘家仗義,沒瞧不起你個落魄戶,還是嫁了過來,你如今說這般話,你!你!我打死你個混賬東西!”老頭子氣得渾身打抖,說著一把捏了個茶碗蓋子,就要打過來。


    黃尚文猛地嚇了一跳,直往前竄去,大喊著:“別別別,千萬別!”


    趁著老頭子愣神的功夫,他衝到跟前擋住了茶碗蓋子,小心翼翼拽下來跟茶碗子湊到一塊,然後端到旁邊桌子上。再直挺挺站到老頭子麵前,道:


    “這回行了,您打吧。那茶碗子可金貴著呢,咱家就兩套,打一套就少一套,您可別學那戲文裏講的那樣摔著玩啊。”


    老頭子嘴唇在微微顫抖,他倒是真想摔茶碗子來著,可現如今人都站在麵前認打認罰,他又不忍心了,畢竟家裏獨苗一根。薪火相傳還指望著他呢。而且話說回來,這長婦如姐,倒也不能全怪他頑童心性,畢竟,還是個孩子不是。


    想到這裏,他心思軟了下來,看黃尚文閉眼任打,臉皺成了包子一般,便抬手胡亂給他揉了一把,道:


    “罷了,日後多照顧著些,人小英不容易,這麽個家都撐起來了,對人好些,知道麽。”


    “不打了?”黃尚文大喜過望,眉開眼笑。


    老頭子點點頭:“不打了,打也沒用,你都大了,我也不能一直打你,不像話。這趟子過來,是給你謀了個差事,李捕頭那邊,我年歲大了,跑不動了,前些日子,已經報了告老狀,前後我都打點過了,你呢,日後就頂了我那個缺。三天後就去報到,可明白麽?”


    “知道了。”黃尚文這時乖巧地像個鵪鶉。


    老頭子又笑道:“你啊,趕上好時候了,李捕頭正式上任,前途無限,這前麵大案要案也都結得差不多了,將來都是享福的事兒,你們這些小夥子啊,趕上好時候咯。你呢,這兩天準備一下,我也跟你講講衙門裏做事的那些關竅,免得不明不白還得罪了人。”


    老頭子說到這兒,向窗外瞥了一眼,舉手成拳,咳咳兩聲:


    “另外,你快成年了,不是我說啊,夫妻相守,琴瑟和鳴方是正道,人說孤陽不長,孤陰不生,小英等你這好些年,你們是不是也該圓房了喲。老黃家至今無後,老頭子我不能瞑目啊。”


    “圓,一定圓,您可安心,明年就給您抱孫子。指不定還一抱倆!”黃尚文趾高氣揚,這事兒他盼了好幾年了。


    廳外有人大大地啐了一口,紅著臉跑了,一邊跑一邊想著:“要真是一抱倆,那可真好!”


    當晚紅燭掛堂,鶯歌燕舞罷,糧草斷,兵馬歇,黃尚文提拉著褲頭在茅房滋水,抬頭見月色明亮,星鬥高懸,恨恨道:


    “老子早晚要做個人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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