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睜開眼,聞到濃濃的消毒水混合藥水的味道,白鈺心頭一緊,喃喃道:


    “又受傷了,我又受傷了……”


    然後慢慢適應光線,漸漸看清站立在床邊的人——方晟!


    “啊,爸爸!啊喲……”


    白鈺激動地大叫一聲挺身躍起,頓時覺得全身劇痛尤其胸腹部位麻木似不聽使喚,又直挺挺仰頭倒下!


    方晟趕緊一把托住,嗔怪地敲敲兒子腦門,道:“四十歲的領導幹部,還象中學踢足球前鋒一樣衝動,這麽沉不住氣!”


    “爸爸……”


    白鈺緊緊拉住方晟衣袖,眼淚不由自主湧了出來,道:“您別忙著走,坐這兒說說話,多說些時間,二十多年了我可是第一次見您……”


    方晟眼睛也有些發潮,勉強笑道:“時間一晃真快,你兒子都能踢足球了吧?你是沒見過我,可我暗中見到你很多次……”


    說到這裏魚小婷飄然出了病房守在門口,把空間留給父子倆。


    “我很慚愧,人到中年尚且頂不過突如其來的正治風險,關鍵時刻還靠爸爸親自出手,”白鈺道,“我一直以爸爸的兒子為榮,但我……”


    方晟擺擺手,道:“所有正治風險都類似,來得猝不及防,等反應過來已經掉入深坑。對標爸爸當年百鐵遭到調查,同樣費盡九牛二虎之力,因此人在體製有時看似朋友滿天下,用常人來說叫做不管到哪兒都有‘路子’,直至真正大災難來臨才會發現孤立無援,誰都救不了自己!回過頭看京都那些大家族老爺子們,參加革.命風風雨雨身經百戰而不倒,靠人脈關係嗎?靠培養的大批得意門生嗎?都不是!靠睿智的洞察力和深謀遠見,總能敏銳地、前瞻地預見風險並提前化解,故而獨善其身數十年屹立不倒!”


    白鈺道:“爸爸說得對,最近我有點大意了,下意識覺得打敗俞晨傑便如釋重負,一些防範性措施抓得不緊,當然更沒料到彭震皋敢衝進常.委會議室帶人……”


    “那倒也罷了,你錯是錯在溫小藝!”


    方晟道,“在通榆她作用很大,明裏暗裏幫你做成不少事情,帶到暨南就不對了,明擺著水土不服,而且她擅作主張接那個一千萬單子惹下大禍,完全衝著錢沒搞清楚狀況嘛!”


    “我約束不夠……”白鈺心慚道。


    “那個小丫頭的確討人喜歡,對你也忠心耿耿,舍不得是正常的但必須提前鋪墊好出路,弄到南山槍戰露餡了人也遭了殃,反過來驗證當斷不斷必受其亂!”方晟洞若觀火道,“死了也好,不然蔓延到小貝、臻臻、藍依、夏豔陽等等,我方家子弟簡直要被一網打盡,你說說,我能不出手嗎?”


    “一招不慎,險些滿盤皆皆輸,昨晚我也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白鈺汗涔涔道。


    方晟道:“再說跟俞晨傑較量,一係列陷阱設計精巧環環相扣,但我不認同!在男女作風問題上,咱父子倆都沒指責別人的資格,這麽說沒錯吧?”


    白鈺困窘地點點頭,心知以方晟強大縝密的調查追蹤能力,不止尹冬梅和溫小藝,恐怕之前浦瀅瀅、穆安妮等都盡收父親眼底。


    “你用這個套路逼退俞晨傑,彭震皋及幕後勢力也用相同套路對付你,即便一敗塗地都沒啥可抱怨的,對吧?”


    方晟肅容道,“尹冬梅很謹慎,自打俞晨傑空降勳城幾乎沒來過,她預感前夫要設圈套,事實上俞晨傑有所布置倘若真被得手,你倆難堪程度不下於雲歌吟吧?可當市主要領導之間鬥到這一步,正治有何意義?”


    白鈺被訓得汗出漿出,不敢爭辯,嚅嚅問道:


    “下一步怎麽辦,請爸爸指點。”


    “不在其位不謀其正,你的路終究靠你自己走,別人幫忙都隻是外力作用,”方晟斷然拒絕,轉而突地一笑莞爾道,“父子倆二十多年不見應該抱頭痛哭才對,怎會剛上來就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通,小寶?”


    白鈺略有所悟,訥訥道:“爸爸……爸爸怕我太自滿,特意給我潑冷水。”


    “對,小寶很有悟性!”


    方晟指著兒子道,“你憑借個人意誌和努力奮力闖出荊棘叢生的基層成長至今,很不容易,值得驕傲,但越往上難度越大也越不能犯錯,否則摔下來會非常慘,這回就是,你不過略微鬆懈了一點點就被對手敏銳抓住破綻,若非嚴伯伯通盤謀劃全力狙擊,爸爸單槍匹馬肯定不行。不過你看啊小寶,俞曉宇、明月、居思危都已幫過你兩次;賈複恩更不用說了,接下來除非生死攸關,我你大概都不好意思再求援,站在他們的立場和角度也不可能總為你破例,明白嗎?”


    “事關國家安全,非同小可,我也猜到這回發動的力量應該相當之大不然難以挽回。”


    白鈺應道。


    “你僅僅說了一方麵,”方晟道,“另一方麵是,官至省.部級在常人眼裏已經足夠成功,內地體製結構處於金字塔比較接近塔尖位置,與你比肩而立的都是人中之傑,各有各的優勢強項,也各有各有人脈資源。如果說上世紀更多依賴於桌底下交易或者海邊避暑時的協商,在桑老、劉老、正陽等幾代領導不懈推動下,正治競爭趨向公平公正公開,權力製約和勢力平衡也是組閣要素但非主流,要想走得更遠,走到最後,必須憑真材實學。為什麽要求領導幹部德才兼備?這方麵不服眾,你就出不了頭。”


    “據我了解,西北陸鍇、沿海岑哲奕等都做得不錯,對了還有小貝。”白鈺沉聲道。


    “龍峻忠那個分析係統隻能幫你到這一步,”方晟毫不留情道,“係統數據的決定因素還是人,到省.部級層麵龍峻忠看不清了!陸鍇、岑哲奕都屬於台麵上的、某些勢力刻意培養的,此外還有不少潛在對手,類似詹小天這樣默默卡位說不準什麽時候一飛衝天,有的純屬技術性陪跑,他的存在就為了給你、你們設置障礙,幫助真正的種子選手鎖定勝局……”


    白鈺驚呼道:“哦,還有這種人呐?”


    方晟微微一笑:“不然為什麽把本來已經出局的樓遙放到勳城?但聰明如樓遙想不通這一點嗎?如果不攪局,他就不是樓遙,也就沒了利用的價值;明知攪局未必有好果子吃,他非要堅持做下去,至少看到微不足道的希望。”


    “陸鍇等人身邊也有這樣的角色吧?”白鈺問道。


    “有是常態,或天然或野生,”方晟道,“從來沒有一帆風順的成長進步,若非經曆磨難、打擊、掙紮,怎能麵對充滿爾虞我詐的國際局勢?聖母心、小白兔當不了正客,更不可能是正治家。據說美國正治圈曾有個約定俗成的規矩,凡新當選總統必須主持、親自指揮一次局部戰爭,為的是培養其狼性,深刻體會和把握外交技巧,所有底牌的最後一張是核武器。”


    白鈺道:“我在關苓期間協同邊防軍打擊過境外自由摩落武裝組.織,體會是以戰止戰的確是終極選擇,世上很多事並非多花錢就能和平解決的。”


    “我知道你聯想到了影子組.織。”方晟笑道。


    “爸爸,關於影子組.織……我想要問的問題太多太多,包括趙阿姨和越越突然失蹤,是否都在您心裏頭一盤大棋裏麵?”白鈺趁機問道。


    方晟伸出三根手指:“影子組.織成員共有三類,第一類以組.織延續繁衍發展為己任,承載著龐大暗黑勢力有序迭代遍布全球,是影子組.織領導層及核心成員;第二類被影子組.織成功洗腦,真正接受所謂摧毀體製、世界大同、最初之人那套歪理邪說,暨南基層很多這樣的愚昧者,我以前工作過的潤澤也是;第三類受利益驅動,以各種方式捆綁到影子組.織龐大戰車之上,任由差遣並獲得難以想象的豐厚利潤,此類占越來越多比例……”


    “我有點明白爸爸的意思,”白鈺道,“影子組.織離不開高度繁榮的商品經濟和金融市場,同樣需要大批精英達到其攫取巨額財產以維持全世界範圍非法活動,趙阿姨、越越很可能就以此為契機打入影子組.織內部!”


    “我不清楚具體運作情況,事實上我們並沒有就此交換過意見,完全是一種默契以及戰略共識,即事端發展到某個時點必須做些改變……方向性改變乃至極端徹底的動作!”


    說到這裏方晟陡地以很低沉很緩慢的語氣道,“13號依然存在,二十多年前我抓錯了,不是蔡子鬆,13號隱藏得更深。那次我功虧一簣,他也功虧一簣,我跟他打了個平手,所以戰鬥仍在繼續。”


    白鈺緊張地問:“爸爸已經猜到13號的真實身份?”


    “你小時候玩過迷宮,裏麵有無數扇門,或許會無休止地一扇接一扇推下去,或許象我上次找蔡子鬆,其實13號就在他身後那扇門,但我沒推……我以為戰鬥結束了。”


    方晟不無遺憾地說。


    “如果,我的意思是如果爸爸當時一舉抓獲真正的13號,後麵會不會……”


    白鈺沒把這句話說完,但父子倆都明白什麽意思。


    方晟搖搖頭:“可惜沒有如果,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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