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在的金融局與正府信息中心同一層,出於同情,我委婉地向縣長提議說論壇對縣府內部工作交流還是有價值的,直接關停有些可惜,或者能采取實名製和審核製,總之在保留原有功能的基礎上嚴格加以管控即可,誰知……”


    白鈺歎了口氣,“縣長斬釘截鐵說必須關停,以免再有人惹麻煩!當時我很感慨,心想瞧瞧吧體製內部處理問題就是這樣簡單粗暴地一刀切,凡事不管對工作有無幫助而是權衡會不會影響烏紗帽,如果有風險寧可不做也不做錯。”


    “從上到下對輿情管控向來高度重視。”


    站在郭守聲角度隻能這麽說。


    白鈺接著說:“後來因為工作交集我跟縣長走得比較近(即指繆文軍),有次喝酒閑聊間談起那件事,說並非我想的那麽簡單。縣領導們其實早就不滿內部論壇的存在,不少辦事員上班期間熱衷於發帖、看帖、傳播小道消息,降低工作效率且在群眾中的影響也不好,發小視頻隻是關停內部論壇的合理借口,事實上後來正務投訴率立馬降了好幾個百分點。但當時拍板關停的原因肯定不能公開,也沒必要,所以……”


    “哦,我有點明白白市長的意思了。”郭守聲道。


    “市領導作出宏觀決策,關注點在於整個城市、地區經濟的繁榮發展,具體實施時肯定會與局部利益相衝突,倘若這也征求想法,那也尊重民意,這屆正府將是碌碌無為的正府,不給老百姓謀取任何福利卻被交口稱讚的正府!”


    白鈺道,“上百年不變的街道和建築,讓遊客驚歎時光凍結、曆史輪回、文化傳承,可居住在其中的老百姓活受罪啊,守聲!我寧可……讓別的城市幾百年保持不變,正府掏錢補貼老百姓跑過去參觀,也不希望勳城自身賺這樣心酸的錢!蕭家新祠堂道法森嚴,尼姑庵古色古香,那在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占據多大地方?旁邊擅自加高到八層、十層的違章建築看到沒,樓塌下來要出人命的!我們不能凡事等到有了災難才‘高度重視切實部署全麵整頓’,而應該把工作做到前麵,未雨綢繆才是硬道理!”


    郭守聲心悅誠服道:“是的未雨綢繆,我會進一步督促並落實好您今天的指示。”


    門甫關上,白鈺悄無聲息地歎了口氣。


    一整天下來都幹的得罪人的活兒,從動員周沐說服都海驕轉讓勳城港4.5%股權,到勒令雲歌吟、梅芳容、賁健親自上陣攻克城中村拆遷難題,對自己心生不滿也在意料之中。


    工作嘛就是如此,不可能“羽扇綸巾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那般輕鬆寫意。白鈺與方晟最大的不同在於:


    每當遇到難題方晟便身先士卒衝到最前麵,而白鈺不然,他會落實責任對應到人到崗。


    並不是抽身逃避或擺領導架子,白鈺始終認為個人能力終究有限,還是應該充分調動集體力量與智慧,試想——


    趙雲在長阪坡七進七出曹營,威不可當,加起來才幹掉多少曹兵?諸葛亮中軍帳裏運籌帷幄火燒曹營,令得號稱八十萬之眾的曹軍潰敗剩下多少?


    套句老話,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啊。


    在小食堂遇到俞晨傑,他吃飯時向來不喜歡被打擾,白鈺遠遠打個招呼便準備取餐盤,俞晨傑卻微笑著招手示意有話要說。


    “聽說今天白市長給相關領導下了最後通牒?”俞晨傑笑道。


    好嘛,這麽快就告狀到市委書計了。


    白鈺也笑,道:“形勢逼人呐,吾屏的問題不解決將影響到全市城中村拆遷進程,繼而對二期、三期造成負麵影響,我的想法是不惜代價拿下!”


    俞晨傑點點頭:“支持白市長的決心和勇氣,我也覺得不允許存在特例——特例那種東西沒有底線,有一就有十、百、千,到最後還回到一,一事無成。”


    “是的,”白鈺看了眼餐盤,“晚餐俞書計推薦什麽菜?”


    “雪裏蕻豆腐肉絲,家鄉的味道。”


    俞晨傑一本正經道,白鈺笑道:“那我也嚐嚐。”


    有關最後通牒的話題點到為止。


    在俞晨傑而言僅僅在白鈺麵前提了一下,似乎在匯報材料上批示“閱”,不置可否,沒有具體意見。


    但到省部級領導層麵,“閱”字本身就是態度,因為“閱”代表他看了也記在心裏,對此事頗為關注。


    俞晨傑想表明什麽態度呢?


    取菜時白鈺習慣性四下瞥了一眼,隨即將站在門口的機關事務管理局局長王鈞叫過來問道:


    “小食堂負責人換了?”


    王鈞——自從擔任事務管理局長方知這個位子之辛苦,書計和市長同為外省幹部因此若無特殊情況中午、晚上兩頓都在小食堂,按規矩,隻要市主要領導吃飯作為事務管理局長就必須在旁邊伺候著,隨時聽從調遣,聽取關於菜肴、口味、品種等方麵意見及時加以改進。


    從當上局長後,王鈞就沒在家裏吃過一頓正餐。不過辛苦歸辛苦,純粹拚的精力體力,總比駐城中村參與麻煩的拆遷工作舒服得多吧?況且還能在市主要領導麵前混個臉熟呢。


    王鈞心驚於白鈺的心細如發,須知小食堂負責人隻不過偶爾在前廳露回臉,更多時間在後麵協調、幫助走菜、送菜、傳遞餐具等等雜務,恭敬地說:


    “是這樣的白市長,上周小食堂財務室失竊造成一些錢卡、煙酒等損失,事後調查發現與那位負責人晚上沒關好窗戶有關,就把他調到樓下做經費會計去了。”


    “失竊案破了?”白鈺關心地問。


    王鈞答道:“破了破了,說來有些可笑……”


    作案者是負責西門的保安,巡夜時見小食堂財務室窗戶半敞著,遂翻窗進去,拿秤砣砸開出納員抽屜,偷走裏麵六千多元備用金、一萬多元超市商場購物卡,並順手拎了四瓶白酒和兩條香煙。


    第二天機關食堂報案,警方到場展開調查時那個保安也混在人群裏看熱鬧。


    刑警看著被砸壞的鎖很奇怪,找了半天搞不清楚作案工具是什麽,感覺磚頭、石塊等等都不象。


    這時怪事發生了,那個保安在人群裏接嘴說:“我看應該是秤砣砸的。”


    就這句話完美暴露了自己,保安被列為重點嫌疑人,經過審訊帶著刑警到大街對麵小河裏撈起作案的秤砣順利破案。


    提起保安作案意圖,居然與正在拆遷的城中村有關。


    保安家是兄妹兩人,獨居在城中村的寡母去世後保安以女兒已嫁人無繼承資格為由,強行獨占了母親留下的一塊田。城中村巴掌大的田地能種什麽?四五年一直租給小商販違章搭建後做小買賣,妹妹倒也沒太放心上。


    眼下城中村麵臨拆遷,妹妹主動找做保安的哥哥協商哪怕分30%補償款,畢竟生前都照料過媽媽。保安頭挺硬,說家產沒有給女兒的道理,別說30%,一分都不可能,打官司也奉陪到底!


    其實女兒已谘詢過律師,因為兄妹倆成家後戶口都遷出城中村,父親病故多年,這種情況下寡母也去世的話等於銷戶,根據土地不允許繼承原則,村委會有權直接沒收。


    根本無須打官司。


    之前四五年村委會沒采取沒收程序,屬於睜隻眼閉隻眼得過且過,民不舉官不究,沒糾紛的話也會混在大部隊裏按標準補償。一旦走了法律程序,誰也糊弄不過去了,最終結果兄妹倆都得不到。


    鐵板釘釘的補償款化為泡影,保安的心理有些失衡,正好看到財務室窗戶敞著便鋌而走險一錯再錯……


    王鈞歎道:“本來偷竊罪金額不大,單位也沒有為難的意思判下來應該從輕,誰知警方去他家搜查時又意外牽出另一樁案子……”


    保安目前住在城郊結合部,偶然發現附近樹林裏有野雞活動遂動起了打獵的想法。他從城中村老宅子裏找到當年父親做木工留下的射釘槍,經過改裝使它不必頂著物體就能發射。


    拿到野外試驗,保安發現射出的釘子距離近、威力小,又花心思進行整體改造,加裝無縫鋼管,讓它能發射火藥的同時又提高射程。


    再次試驗還不行,因為野雞個頭小移動快,跑動過程中根本打不準,於是又從網上買了瞄準鏡、紅外指示器等等。就這樣前後花了三個多月時間好不容易才打到兩隻野雞,卻低於他的期望值,因為前後已經花費了數千大洋。


    反思的結果野雞喜歡夜間活動,白天打獵收獲肯定不理想,他一咬牙又從黑市買了夜視設備……


    聽到這裏白鈺搖頭道:“地道的法盲,法盲,這是典型的私造槍支行為啊!”


    王鈞也歎道:“辦案刑警也很驚訝,說要不是親眼所見,實在想不到高中畢業的保安有本事把木匠用的射釘槍改造成特種兵作戰武器!”


    這一打岔俞晨傑已經慢悠悠吃完,揮了揮手踱出小食堂。


    白鈺吃飯卻是白家大院傳統軍人作風,三下五除二結束戰鬥,從另一側門下樓與鍾離良會合後散著步回到市府宿舍別墅。


    再簡單地衝了澡,換身輕便透氣的t恤,站在落地鏡前梳了梳頭發,輕輕吹了聲口哨施施然走出別墅大門。


    對李璐璐的喝茶之約,老實說白鈺蠻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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