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感動不行啊,必須考慮到現實問題,衛國不是單身漢,也是家裏頂梁柱,為事業自我犧牲精神值得發揚,但千萬不可衝動,”白鈺還是搖頭,“從普通大學生一步步做到副廳幹部不容易啊,組織上培養一個副廳幹部也不容易……看看港口國資係統、城投係統、國企老總有沒有主動請纓的,總之我不讚成衛國過於輕率的選擇。”


    屠鐵雄道:“很佩服白書記為幹部負責任的態度,為這事我跟衛國談了很長時間,他始終堅持自己的想法。考慮瀧口港現狀,也必須有這樣破釜沉舟的精神去搏一把,所以……”


    白鈺沉聲道:“說句屠書記不愛聽的,破的不是你屠書記的釜沉的也不是你屠書記的舟啊!作為市領導,我鼓勵機關幹部下海辦企業,也不反對從管理者到經營者的角色轉換,但要在條件相對成熟的前提下。衛國手裏一無所有,憑的就是港岸辦招牌,卻又把管委會副主任辭了,萬一搞不起來怎麽辦,屠書記想過沒有?”


    “有瀧口機械和楚越縱橫兩大企業支撐,還是很有把握的……”


    “你敢打包票麽?我不敢!”


    白鈺道,“回去再做做衛國的工作,實在不行我出麵跟他談……衛國是位好幹部,我舍不得他走。”


    白鈺以很堅決的態度駁回夏衛國打算辭職的想法,反而徹底打消屠鄭雄疑惑。


    內地官場講究平鋪直敘,最不喜歡體製內爆出新聞如“縣長掛冠而去”、“處長下海經商”等等,領導幹部非常討厭在這些方麵出風頭,引起公眾議論和批評。


    更何況省市兩級都知道的敢作敢為的夏衛國,肯定第一個念頭就是:受人排擠!


    事實上屠鄭雄是想把他排擠出管委會好幫屠友軍騰位子,白鈺何嚐看不出這一點?拒絕背書也在情理之中。


    不過事情既已挑明擺到台麵上,接下來無非程序問題:屠鄭雄按市領導要求再度找夏衛國談話;白鈺代表市委找夏衛國談話;市組織部長鄭貢對夏衛國進行挽留等等。


    六月上旬,今年第一次超強台風從基杜登陸。此次名為“棒槌”的超強台風來得非常詭異,在太平洋深處形成之時隻是普通台風級別——台風從弱到強分為熱帶低壓、熱帶風暴、強熱帶風暴、台風、強台風、超強台風六個等級,經常侵襲我國南大門沿海的一般都是強熱帶風暴到強台風之間,大家也習以為常。


    台風的存在並非完全壞事,事實上也發揮大自然玄奧莫測的平衡作用。台風很大程度緩解了全球水荒,一次普通直徑的台風登陸就能帶來30億噸淡水;台風還令全世界冷熱狀況得到均衡,正因為台風才能驅散赤道的熱量,否則熱帶更熱、寒帶更冷,溫帶將會從地球消失。此外台風吹襲時翻江倒海,將江海底部營養物質卷上來,魚餌增多,吸引魚群在水麵附近聚集,漁獲量大幅提高。


    “棒槌”在向北移動過程中吞噬了兩個強熱帶風暴級別的熱帶氣旋,熱帶低壓裏空氣旋轉更厲害,中心最大風力升高,中心氣壓進一步降低,迅速推升至破壞力最高的超強台風!


    此時基杜港壓根不知短短數小時裏洋麵發生的變化——氣象部門、防汛辦等觀測到“棒槌”陡增至強台風級別後立即向省領導匯報;省領導立即要求向基杜等沿海城市發出台風紅色預警;基杜市也立即轉發紅色預警通知……


    然而變化快得猝不及防,官方仍按部就班走流程時基層在不緊不慢按普通台風防範標準流程做準備,僅暫時停止船舶出港,其它港口作業照舊,市區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與內地天氣預報下兩三天雨的感覺差不多。


    直到狂暴的颶風咆哮而至,十多米高的巨浪排山倒海大兵壓境,基杜方才驚覺不妙然而為時已晚:


    城市的上空到處飛舞著被連根拔起的樹木、廣告牌、自行車等五花八門;樹林、臨時搭建建築成片地被刮倒;停在外麵的上萬輛汽車或被吹到河裏、溝裏、橋下,或被重重卷起又重重墜下;街道和小區汪.洋一片最深處沒至頭頂;停電停水停氣停網,指揮體係全部中斷整個基杜陷入癱瘓!


    農村房屋坍塌嚴重,除堅固牢靠的小樓房外磚混結構近三分之一倒在颶風之下;魚塘等水產養殖全軍覆沒;農田、種植業損失殆盡;多處溝渠被堵引起二次洪澇;持續不斷的暴雨還引發土石流和山體滑坡,不少原本就很偏僻的山村交通隔絕不知傷亡和損失情況。


    情況最糟糕的還是基杜港:


    該次超強台風導致港口4台岸橋被吹倒損壞;2台起重機倒塌,3台起重機脫軌;一艘貨輪傾覆並導致整個碼頭無法作業。


    超強台風還使得港內7艘船隻纜繩斷裂,包括2艘遠洋巨輪和1艘近海貨輪,甚至1艘14000teu的超級大輪都斷纜漂流。


    更嚴重的是居然有集裝箱被連刮帶吹漂到港口裏,猛烈的風勢下與多艘船舶碰撞造成裂縫、破損等事故,在此惡劣氣候下港口方麵束手無策,拿不出切實有效的措施應對,眼睜睜從望遠鏡裏看著龐大的黑體在海裏時隱時現,時而發出令人牙酸的撞擊聲。


    登陸時間發生在傍晚,正好下班和學生放學的高峰時段,因而基杜市到處繪聲繪色傳聞有小女孩放學途中被風卷到天上目前下落不明;又有員工關窗戶時被吸出去無影無蹤等謠言。


    申委省正府主要領導徹夜未眠——上次因為桑華村選舉事件,領導們也難得睡個好覺啊!緊急了解超強台風人員傷亡和損失數據,以便及時向周邊地區特別預估超強台風下一站地區通報。


    可基杜所有通訊係統全部癱了,自上而下的組織體係也崩潰,到哪兒統計數據?混亂無序當中,從市到區到港口也沒法核實數據真實性。但在省裏再三催促之下,基杜市長硬著頭皮估算“死亡四人”,不料半小時後就被打臉,有位逃出市區的網民爆料自己狂風暴雨一路開車親眼見的屍體就不止四具!


    況且很多倒塌的房屋、被吹刮到溝渠河海的車輛裏有多少人,能否及時組織救援,都是未知數。


    怎麽可以睜眼說瞎話呢?


    基杜市委書記周黃是原宛東市委副書記兼組織部長,去年和周沐那批剛剛上任,碰到這種倒黴事也真是欲哭無淚,緊急發動全市機關、事業單位幹部員工全體上陣連夜奮戰,無奈大禍已經釀成,申委省正府仍以“全力搶險救災”為主基調,主流媒體和網絡則一片討伐聲,高呼“主要領導下台”!


    就在基杜遭到重創之際,湎瀧業已進入一級戰備。


    去年到湎瀧任職後,白鈺一直很重視防台防汛工作,因為南方沿海台風肆虐既是常態每年都有十幾起多時二三十起,又非常態偶爾有領導因抗汛問題被問責。


    那次軒轅首長組的飯局,時任申委常務副秘書長的遲征講的防汛期間男廳長深夜安慰女下屬被紀委值班人員抓個正著之事,是笑話又不是笑話,側麵印證從省到基層對防汛工作高度重視程度。


    翻開方晟的工作筆記,他在潤澤任職期間也多次親自指揮過搶險救災,並記載有詳細的措施、方案、實施意見等等。


    方晟特意在筆記裏提到,沿海城市往往河道縱橫阡陌,河網密布,正常來說不用擔心被淹,而主要應該預防城市排水係統被堵導致市區內澇,以及地勢低窪區的建築、莊稼、活動人群安全問題。


    再者也是白鈺上任後掌握到的情況,即台風掠過會掀起藏在大海深處的魚群,往往一網撒下去拖都拖不動,有經驗的船老大都會抱著僥幸心理多扛會兒,抓住稍縱即逝機會盡量多捕點魚。因此台風年年有,年年都會出現漁船故意拖延回港避風時間或強行出港引發的翻船、失蹤、人員傷亡事件。


    對於這方麵工作,白鈺可輕鬆地“抄作業”——照搬方晟在三灘鎮、潤澤兩地的策略,在強調“提高防台防汛等級留有餘地”的基礎上雙管齊下:


    一是海事、漁正承包海域,台風前勒令所有漁船入港,有一艘不回,在外巡邏的海事船漁正船就不準回來。


    二是勒令港口管委會全體出動到碼頭緊盯漁船動態,台風期間有一艘漁船擅自出港,就處理一名科級以上幹部;因擅自出港導致一條人命就撤掉管委會條線領導職務。


    屠鄭雄很反感白鈺插手港口防台防汛事務,不過作為從小在漁村長大的,他又清楚白鈺的措施固然嚴厲卻也是防患於未然,人類在天災麵前太過渺小,很多意外的確無法事先預料。


    再說管委會打著市委的幌子提高防台防汛等級,港口各方要埋怨也對準白鈺,屠鄭雄樂得兩頭做好人。


    傍晚時分湎瀧烏雲滾滾電閃雷鳴,隨即便下起了傾盆大雨並伴以猛烈的大風。


    畢竟之前沒有防台防汛經驗,正在主持會議的白鈺看著窗外尤如世界末日的景象,示意發言者停下,扭頭問道:


    “雨勢風勢很大呀,周市長覺得按之前各項部署抗得住麽?省裏有沒有關於‘棒槌’登陸情況的最新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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