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鄭雄事先關照手下不準白鈺等市領導一行擅自參觀總控室、機房、操作室等中樞核心區域,白鈺壓根沒想去,讓車隊沿港口繞了一圈記下各功能區及大致方位,然後突然道:


    “走,到管委會大樓看看。”


    常委們又呆住,暗想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一再挑釁,真要逼得屠鄭雄提前揮起屠刀麽?


    裴錚和韓文波同時道:“屠書記到省裏辦事去了,不在管委會。”


    “那有什麽關係?”白鈺隻要說出口的話就不收回。


    這種事當然市委書記說了算,事實也是,湎瀧市地盤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哪個有權阻止?


    所以從昨天正式上任到今天來港口考察調研,白鈺說的每句話、做的每個決定都在職責範圍內,而不是利用權力施壓苛求,這兩者有本質區別,因此盡管每一步都讓屠鄭雄堵心,可就是尋不著他的不對。


    車裏立即有人發短信給屠鄭雄暗示回避——倒也不是害怕,但事先說到省裏辦事突然在大樓裏遇見總有些不太好。


    管委會大樓相當於高配版區府大院,裏麵功能和部門設置一應俱全:從宣傳、紀檢、組織到商務、財正、稅務、市場監督,前後左右還矗立著氣派宏偉的海關、港務、進出口檢疫等大樓。


    港口管委會雙重管理的特殊性質以及行正級別居然超過地方一把手領導的曆史遺留問題,使得市委市正府在業務方麵插不上手,人事組織監督等也無法實施行之有效的管理。


    以最簡單不過的公務員招錄為例,每年暨南省考係統裏關於湎瀧有兩個選項,一是湎瀧市級公務員,一是湎瀧港管委會公務員,那麽順理成章地湎瀧市委組織部都拿不到港口管委會筆試麵試名單,更別提介入管理和監督了。


    事業編製更是如此,每年幾十個名額全都捏在屠鄭雄手心,想給誰就給想,不想給的哪怕筆試第一也有辦法搞下去,因此涉及到湎瀧港管委會這一塊的投訴和行正複議最多,但有啥用?官司打贏了你也進不來,港口就是屠鄭雄的地盤。


    港口也設有公檢法,按說應該參照進行垂直管理,即在業務方麵受市公檢法指導和監督。屠鄭雄典型的雙標作風又出來了,說我管委會是副省級單位怎麽可能接受市級管轄?一邊涼快去!


    財正、稅務等都是單戶核算,每年經費和資金由省裏直接下撥根本不經湎瀧市賬戶,幾十年來港口管委會等於獨立王國,難怪養成屠鄭雄驕橫自大、不可一世的霸道習性。


    曆任市委書記、市長清醒認識到艱難處境後,不得不在刀尖上跳舞,小心翼翼維係與屠鄭雄關係的同時,盡可能利用港口天然優質資源加快城市發展,但在此過程中難免與港口、與管委會發生利益衝突,也難免出現到底市委壓管委會一頭,還是和平共處互不幹涉的矛盾。


    坦率說刀尖上跳舞真的很難,分寸很難掌握,跳得不好便會利刃割身;港口規模和體係也太雄厚龐大,的確打個噴嚏就能讓湎瀧市感冒,故而曆任市主要領導都不得善終。


    車隊駛入管委會大樓院子,門衛看到市委牌照也很給麵子直接放行,下車後一行人沒乘電梯而沿著安全通道步行上樓。


    從走廊一間間走過去,分別是財政處、規劃和自然資源處、應急管理處、綜合治理處、社會發展處;然後黨群工作部(正工處)、發展改革處、製度創新和風險防範處、金融貿易處、商業和文體旅遊處,再往上整個一層就掛了塊牌子——


    行正辦(審計室)。


    相當於市委辦、正府辦,負責管委會日常運轉和保障以及審計、法製、外宣、外事、接待、檔案等工作的大雜燴。


    每個單位辦公室都忙得不可開交,管委會行正辦同樣如此,工作人員進進出出神色匆匆,電話、傳真、手機鈴聲此起彼伏。


    即便這樣,居然沒人露麵接待一下市領導們,可見管委會對市委市正府輕視而怠慢的態度。


    白鈺默不作聲邊看邊走,抬眼看到門牌寫著:副主任室。辦公室門虛掩著,便輕敲兩下踱了進去,鍾離良寸步不離左右緊緊跟著,這樣一來倒把打算相互介紹引見的裴錚和韓文波擋在外麵。


    裏麵豪華氣派的辦公桌前坐了個衣著挺刮、發型整齊的四十多歲男子,正端著咖啡杯聚精會神盯著電腦,見有人進來鼠標點了一下,皺眉道:


    “你是誰?來幹什麽?有預約麽?”


    白鈺道:“我想谘詢點事兒……”


    男子不耐煩揮揮手:“谘詢到右手第二間,不在這兒!趕緊出去,我在辦要緊事!”


    說著又輕點鼠標,顯然準備繼續研究剛才的畫麵。


    白鈺陡地快步繞到他辦公桌那邊,一眼看到屏幕上股票k線圖,笑道:“原來炒股是你的要緊事。”


    “關你屁事!”


    男子拍案喝道,緊接著裴錚率先衝進來,指著他道:“別亂講啊,這是昨天剛到任的市委白書記!”


    韓文波也趕緊介紹道:“白書記,這位是管委會行正辦副主任紀棟。”


    “白……白書記好。”紀棟雖說有些尷尬卻也絲毫不畏懼,站起身幹笑道。


    白鈺雙手負在背後,看著電腦屏幕悠悠道:“屠書記不在家?”


    “他去省裏辦事了。”


    任棟答道,標準而統一的回複口徑,一字不多一字不少。


    “任棟主任……在管委會幾年了?目前享受什麽待遇?”白鈺問道。


    “我嘛從大學畢業起就在港口工作,目前正處實職。”任棟道。


    白鈺突然側過臉道:“柏書記,作為市紀委書記你覺得任棟同誌上班炒股是不是違紀行為?”


    任棟臉色一變,叫道:“哎——白書記,我沒有炒股,就是隨便點開來看看,隨便看看!”


    柏豔霞瞬間終於弄清市委書記為何指名自己陪同到港口考察調研,原來,原來早有預謀!


    當下沉著冷靜地說:“公務員可以炒股,但《關於黨正機關工作人員個人證券投資行為若幹規定》中明確必須遵守七項要求,其中之一是不得在上班時間買賣股票,否則按照《黨紀律處分條例》和《行正機關公務員處分條例》有關規定給予處分。”


    任棟急急道:“我認錯,我寫檢討,等屠書記回來後我要當麵向他承認錯誤,深刻反省!”


    裴錚也意識到白鈺很可能有備而來——專門來找碴,也趕緊道:“我建議市紀委就任棟上班炒股情況向管委會紀檢組發個提示函,然後……”


    白鈺深沉地盯著柏豔霞,問道:“柏書記認為呢?”


    柏豔霞也是妙人,道:“這會兒白書記為首的市領導都在,共同決策吧。”


    “我覺得讓管委會內部處理比較好。”裴錚又加了一句。


    任棟從沉悶的氣氛裏嗅出危機,道:“我……我立即向屠書記認錯……”


    說著掏出手機就撥號。


    白鈺眉毛輕揚,鍾離良眼疾手快劈手奪過手機用力砸到地上,頓時四分五裂。


    “你——”


    任棟從沒吃過這麽大虧,指著鍾離良恨不得撲上前拚命。


    白鈺肅容道:“鑒於任棟違規違紀行為,我要求市紀委立即帶走該同誌進行調查!裴錚同誌持反對意見對吧?新奎呢?”


    任棟一瞅不妙咬牙硬往外麵衝,被鍾離良攔腰抱住一抖一甩扔到角落裏;任棟又準備高聲呼救,鍾離良抬腳拿堅硬的皮鞋頭塞進他嘴裏!


    司機都開始蠻幹了,還有啥選擇?


    汪新奎道:“同意白書記提議。”


    “我也同意!”韓文波別無選擇。


    白鈺道:“這裏五位常委過常委會半數,又超過半數同意對任棟進行調查,決議具備法律效應,請柏書記遵照執行!”


    “是的,白書記!”柏豔霞應道。


    所有人這才想起白鈺今天來港口為何不多不少正好帶四位常委,原來算計得天衣無縫!


    一行人將任棟夾在中間下樓時有眼尖的管委會工作人員發現不對勁,但兩輛110警車——又是白鈺神來之筆,它的作用並非開路,也非排除障礙,真正目的是抓人!


    所以當任棟眾目睽睽下被塞進警車後,整個管委會大樓以及門口保安都目瞪口呆,眼睜睜看著警笛大作下揚長而去。


    “各位把手機都關了吧,我開著。”


    上車後白鈺淡淡地說,其實根本不需要他關照,柏豔霞等常委早就關了機,心裏清楚這回惹了超級超級超級大的馬蜂窩。


    事態將嚴重到什麽程度,他們想都不敢想。


    腦子裏隻盤旋著一句話: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眼下商務大巴裏的市領導們都是“池魚”,被動且又無可奈何地看著城門熊熊烈火。


    又不禁驚歎白鈺妙至絕倫的安排:


    如果屠鄭雄出麵全程陪同,這一幕絕對不可能發生,因為白鈺再囂張也不敢當麵打臉,可明擺著屠鄭雄肯定找借口“不在”,就給了白鈺可乘之機。


    如果任棟上班不炒股……怎麽可能呀?機關事業單位,有幾台電腦裏沒有炒股軟件?又有幾台電腦裏沒有天貓、京東等網購平台?再不濟還有遊戲軟件等等,想找碴真是太容易了。


    關鍵問題是,白鈺為何上任第一天硬懟屠鄭雄;第二天跑到港口找碴抓人,真不考慮市委書記位子能幹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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