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方池宗默默走完平凡而又不平靜的一生。


    他是一位老兵,不同流合汙、反感官場歪風邪氣,正科退伍後幹了幾十年居然沒撈到行正職務,始終是鬱鬱不得誌的機關辦事員,快退休才沾方華的光揚眉吐氣幾個月。


    他耿直正義,不趨炎附勢不假辭色。他明知趙堯堯、白翎兩個女孩子都很有背景,都對方晟事業有幫助,但始終不接受兒子腳踩兩條船的做法。


    哪怕方晟做到自己需要踮起腳尖才望到省部級,方池宗的教導是“記住你是一個省的父母官,你要對全省人民負責”,很樸素很簡單卻擊中要害。


    平心而論方池宗也不算聰明能幹,遇到問題不懂得變通,一味死腦筋、鑽牛角尖,到最後往往把難題交給領導,試想哪個領導喜歡這樣的下屬?可方池宗這樣的人在現實生活中太多了,象我們身邊每個人或許也象我們自己,滿是缺點卻透著親切,反而更接地氣。


    作為前省委書記的父親,其實方池宗並沒享受到相應的榮耀和特權,方氏家族也沒靠方晟出人頭地,更多反倒是牽腸掛肚忐忑不安,畢竟方晟這一生過於跌宕起伏驚心動魄。


    作為方晟的父親,方池宗臨走前充滿了遺憾,因為終究沒能見到兒子一麵。方晟留給他的遺憾太多了,包括婚姻,趙堯堯至今仍是前妻;包括幾個孫子都不姓方,孫女都是洋名;包括多年前到底為何失蹤,都沒肯在父母親麵前說個明白……


    但方池宗還是安詳寧靜地走了,人生哪有十全十美?臨終時有親人陪伴亦為幸福。


    白鈺等孫輩都跪到病床邊;趙堯堯深深垂首落淚,此時的她想的更多卻是方晟;任樹紅畢竟一直負責照料,哭得稀裏嘩啦格外傷心,如方晟很早就認識到的,她很世俗,但對方家而言是稱職貼心的好媳婦;肖蘭被哭聲驚醒,見老伴走了又昏厥過去……


    接下來方華早有預案,辦完手續隨即由殯儀館派車將遺體運過去處理,趙堯堯、白鈺等人則分頭前往。


    按瀟南當地規矩,必須要過一夜等明天才能火化,因此晚上都得有個守靈的儀式。


    任樹紅陪悲傷過度的肖蘭住在附近酒店,趙堯堯是女眷也不參加,便由方華帶著一班朝氣勃勃的小輩們坐在靈堂裏。


    主要方華緬懷方池宗過去幾年病魔纏身苦苦掙紮的經過,老爺子很堅強,哪怕疼得冒冷汗都不吭一聲,平時能不給護工添麻煩盡量不提條件,一如他平時為人,倔強、正直、不願求人。


    方華也介紹了關於肖蘭養老問題,因為住久了,肖蘭已跟別墅區大爺大媽們打成一片,不願搬到兒子那邊相互都別扭。遂尊重肖蘭意願以後仍住在那個別墅裏,配以家正服務、護工等管家團隊,方華夫妻隔三岔五去看望。


    關於聰聰,目前已經有了屬於自己的生物實驗室,而且掛靠在985瀟南大學下麵,近年來碩果累累已擁有多項專利並在國內處於領先地位。當然還有個唯獨楚楚才知道的秘密:


    趙堯堯暗中出資購買了其中一項專利轉給自己老公團夥用於生物武器開發,趙堯堯出手向來大氣,何況給方晟侄子,所以錢對方家來說早就不是問題。


    也正因為此,聰聰實驗室行正人員、後勤人員等於給方家和肖家的福利,全部雇聘工作方麵不太如意自家親戚,他愛人助理出身在管理方麵井井有條,堪稱高科技與家族企業的完美結合。


    宋楠問都是自身親戚有時會不會拉不下臉,管理起來難免礙著麵子?聰聰說愛人在方家肖家眼裏是外人,而且現在要找到比實驗室更體麵、更舒適、收入又還可以工作很不容易,基本還算順暢。聰聰還說對實驗室而言其實最重要的是保密,實驗用過材料、碎紙片、儀器型號、試劑等等,一點信息流失出去就有可能導致核心技術外泄,因此用家裏人相對放心些。


    至於白鈺兄弟仨的工作,反倒沒有提及。


    方華以正處職退休,從未有過地方主正經曆的他,跟三位正廳市長侄子談什麽工作呀?


    方華不談,兄弟仨相互之間也不好意思談,遂圍繞方池宗晚年生活、方家肖家主要親戚、下一代孩子人生規劃漫無邊際聊天,談談說說,不覺間一夜就過去了。


    淩晨五點,肖蘭在任樹紅、趙堯堯兩位兒媳婦及孫媳婦的陪同下來到靈堂,又是一番傷懷流淚,方華等也在旁邊哀傷不已。


    履行完程序後遺體火化,方華親手裝殮骨灰,然後聰聰以長孫身份雙手捧著骨灰盒,方華在身後打傘(鬼魂不能見陽光)護送到車上,直奔早已選好的下葬地點——


    海棠山。


    海棠山風水極佳,據說明朝時期有位皇子就曾想把整座山都封住作為祖陵,以後世世代代下葬於此。請了九位風水先生都說好,第十位在山裏跑了三天卻指出一個問題:


    偏南位置兩座山峰隱約形成半圈之形,按陰陽八卦方位推算為財源方向有漏洞,意味著後人留不住財,財氣順著那個洞跑得幹幹淨淨!


    那位皇子也是骨格清新,思維異於常人的主兒,暗想之前九位風水先生都說好,就第十位說不行,那麽……把他殺了不就沒人知道,大家都說好嗎?


    喀嚓,烏鴉嘴風水先生被滅了口。


    隔了幾年皇子去世如願葬到海棠山,再然後,叛軍圍城久攻不下,守城將領要求皇族捐獻錢財分發給守軍和老百姓收買人心。皇族不肯,遂兵變湧入皇族大宅,人殺得精光,錢財搶得精光,最後一把火燒光。叛軍被擊退後守城將領呈報朝廷,將責任都推到叛軍頭上。皇帝隻要城池無恙即可,那些個三親六戚太多了根本顧不上。


    但後來再也沒人敢葬到海棠山,直到民國時期一次強地震,居然把右側山峰徹底震垮,這一來按風水學說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泄財氣的漏洞沒了,反而是金柱鎮財!


    於是民間到建國初期,漫山遍野都是墓碑,放眼望去密密布布高高低低的墳頭,煞是嚇人。這股風氣到破四.舊以及後麵你懂的那場運動遭到毀滅性打擊,平墳也作為一項正績,被數以千計的狂熱分子夜以繼日推進,雖說引發聲勢浩大的護墳和大規模械鬥,唯一好處是總算讓海棠山擺脫陰森森的氣氛。


    上世紀九十年代,瀟南正府對海棠山實現區域管理,順應民意劃出一塊作為公墓,除此之外嚴格控製綜合開發。可想而知這塊公墓有多稀缺,屬於一線城市市中心雙學區加地鐵房的價值,輔以限購正策——每年隻釋放小批指標且僅限瀟南戶口定居二十年以上本地市民,否則鈔票堆成山都沒用。


    方池宗無疑符合條件,也有經濟實力,縱使如此方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沒能搞到指標,畢竟正處職在省城多如過江之鯽,最後沒辦法向黃海係求援才特批一個指標。


    車子停在陵園外麵,一行人還是聰聰捧著骨灰盒在最前麵,方華打傘護送,後麵依次為肖蘭等人,趙堯堯反而落到最末尾,其中微妙無須多言。


    陵園有工作人員全程服務,按規矩安放骨灰盒前要扔些硬幣進去,白鈺等兄弟仨來得匆忙都沒帶,麵麵相覷,趙堯堯示意楚楚從包裏掏出一把金幣遞過去。


    “別介……”工作人員搖手不肯,暗示太貴重了會引起不法分子盜墓,最好還是普通硬幣,盡個心意而已。


    之後一一在墓前磕頭,然後在工作人員指點下繞墓三圈,完成整個儀式。


    墓碑後麵沒有鐫刻親屬名字,也是出於種種顧慮:一是方晟的名字比較敏感;二是趙堯堯名份問題容易引起爭議;三是孫輩白鈺等都不姓方,寫還是不寫?


    方華說曆史問題讓時間來解決,暫時留白。


    儀式結束,還是聰聰走在最前麵手捧遺像,按瀟南風俗習慣回到家門口要跨火盆(象征著陰陽兩界),然後將遺像端放於客廳正中位置,磕頭鞠躬喪事告一段落。


    回途車上,方華問道:“會不會覺得伯伯操辦得有些草率?”


    “不不不,”於煜道,“我們認為這樣挺好,爺爺生前低調謙和討厭排場,去世了沒必須搞那些繁規瑣矩。”


    白鈺補充道:“而且老黃海都能理解吧……”


    他隻說了半句,後半截車裏人都心領神會:黃海係興師動眾過來,勢必成為媒體輿論關注熱點,一來二去話題不可避免延伸到方晟身上,非各方所樂見。特別遠在京都的範曉靈、俞曉宇等人,真的處於兩難境地。


    “侄子們理解就好,”方華欣慰道,“我計劃過段時間讓嬸嬸和你們嫂子陪奶奶到外麵旅遊散心,我在家裏分批通知親戚朋友,車子接到海棠山吊唁一下也就行了。老黃海……我感覺都沒必要驚動,唉,大都退休養老的人,難免都有這麽一天,何必車馬勞頓。”


    “是哎……”


    白鈺深有感觸道。


    在陵園他接到藍依電話,似乎徐璃從哪兒聽到消息猶豫來不來,因為她也曾以方晟女友身份見過方池宗、肖蘭,但天生麵子薄加之趙堯堯也在,徐璃遲遲下不了決心。


    可想而知倘若消息傳出去,糾結的人會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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