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獅集團和蓉翊集團還不約而同在公開場合談及向來敏感的總部搬遷問題,一反常態表示“未必不在選項之中”,令得網上熱議四起。


    幾十年來,特別兩大互聯網大廠從千軍萬馬當中脫穎而出成為內地排名前幾位超級集團後,有關總部搬遷的話題總時不時被提起。在總部大樓設置上,商界有個廣泛共識:


    偏公務、內循環類型的最好放到京都;偏金融、高端、國際化方向的最好放到碧海;偏外貿、航運的最好放到暨南。


    而且都得是省會城市。


    臨州這樣連副省級城市都算不上的,居然擁有兩大互聯網大廠,令各大省會城市覺得莫名其妙的嫉妒,總想慫恿著它倆搬遷。


    早在蜜月期時,兩家集團多次強調“要有一顆感恩的心”。事實也是如此,若非幾十年來地方正府不遺餘力的嗬護、照顧,出台多達七八條措施細則用心扶持,兩家集團可以生存下去,但不可能做到世人矚目的規模。


    幾斧頭砍過來,臨州市委市正府領導們都繃不住了,民間組織及社會團體也嚇得六神無主,紛紛建言新市長“急不得”,要“冷靜理智”解決問題,千萬不能與兩大集團交惡。


    看著他們滿臉惶急、焦灼萬分的神情,於煜暗歎資本的力量何等可怕,以至於一退再退都退到家門口了,還幻想和平共處。


    不可否認互聯網大廠高管們都是好人,辛勤耕耘、披星戴月的碼農們更隻是芸芸眾生的螻蟻,與身邊每個人並無區別。問題在於資本的本性是醜惡的、貪婪的、欲望永無止境的,它發展到一定規模後就會迷失本性,必須在一輪輪吞噬中壯大,而非總戴著偽善的麵具。


    於煜的回應很簡單,下令成立金融秩序調查小組,對臨州境內所有銀行和非銀行金融機構業務開展情況進行檢查。


    看似輕描淡寫的閑筆,卻準確擊中互聯網大廠們的要害。


    為什麽?


    包括海獅集團在內的互聯網大廠之所以能在短短幾十年內迅速崛起,從一兩間辦公室發展成為數千億級龍頭企業,奧妙在於兩個字:


    杠杆。


    它兜裏明明隻有一個億,卻敢收購價值四五個億的公司,卻敢承攬十幾億的合同,卻敢跟上百億規模對手鬥得死去活來,核心在於把杠杆用到極致。杠杆的底氣從何而來?地方正府支持!


    地方特許它某些灰色地帶的做法,給予它無限敞口和信用額度,它每次賭徒般押上全部身家性命背後,都是地方正府承擔絕大部分風險。


    因此互聯網大廠的融資平台根本經不起查,一張銀票,一份代持協議,一筆轉貼現交易就能直接認定違反金融規章製度,擾亂金融秩序;繼而吊銷執照,徹底封死融資平台入口!


    搬遷總部大樓,跑到別的城市重砌爐灶?對不起不可能,因為在金融圈已列入黑名單,沒有哪個地方正府敢做逾越紅線的事。


    第一回合互聯網大廠服了軟,很快有人傳話,海獅集團和蓉翊集團兩位執行總裁想請於煜吃頓便飯。


    按常規夠意思了,因為海獅董事長到外省與省委書記會談,集團內部刊物用的標題是“甘董事長親切會見某某省委書記”雲雲。


    正常來說,臨州市正府召集各大集團、企業老總開會,通知要求“法人代表出席”可海獅每次都派副總裁,或者董秘。


    兩位執行總裁聯袂宴請市長,就連常務副市長都覺得機會難得,跑過來說“不去不好”。


    “再看情況吧。”


    於煜微笑道,沒說去也沒說不去。所有人都以為他肯定答應了,隻礙於麵子不便說得太清楚而已。


    誰知到了晚宴前半小時,於煜突然吩咐秘書道:“通知一下那邊,我臨時不事,不去了。”


    秘書愣在那兒足足半分鍾,然後壯著膽子道:“於市長……於市長您還是勉為其難露個麵吧,寧可提前離席,畢竟……他們在臨州的地位很特殊……”


    於煜奇怪地瞅了他一眼,道:“你去通知!”


    然後拿出筆墨紙硯開始練字。


    桌上手機響了,不用說肯定哪位說客——很可能常務副市長或市委那邊某位常委打來的,再爭取一下,希望能勸動他赴宴。


    “有事沒關係,我們多等會兒,您一到就開席!”不管是誰肯定這麽說,讓你都沒有推脫的餘地,所以隻好不接電話囉。


    站在窗前看了半天夜景,隨便撕了袋牛肉幹邊吃邊看蓬海開發區遠景規劃材料,等到桌上紅色電話響起時才驚覺已經三個小時過去了。


    “就猜到於市長還在辦公室用功,要注意身體啊,身體是革命的本錢。”話筒裏傳來親切關心的聲音。


    原來是省統戰部長兼臨州市委書記舒稼,臨州這邊給他起的外號就叫“舒護佳”。


    晚宴放了互聯網大廠的鴿子,轉眼就有領導興師問罪來了。


    於煜道:“舒常委更辛苦啊,對了,什麽時候回臨州主持指導工作,同誌們翹首以待呢。”


    半真半假的官場套話。


    雖說任命時鍾組部要求兼職常委“一半省裏一半地方兩頭兼顧”,實際上官至省委常委除了本職工作外,還有大量而具體的事務性活動、會議、安排,根本做不到半個月在省城半個月到地方,後來協調成每月至少到地方工作一周,即便如此也很少達到。


    作為市長,內心深處不希望日常工作中有人指手劃腳,按長期形成的默契,市委書記在省裏期間市長代負責全麵工作,感覺也蠻爽。可有一點,與人事議題有關的常委會必須等市委書記回來主持,這是條紅線。


    於煜很想將市直個別“軟骨頭”部委辦局一把手動一動,警告今後與互聯網大廠打交道要硬氣點,無奈舒稼隻打電話不露麵,於煜幹著急也沒轍。


    果然舒稼笑嗬嗬道:“我也急呀,想早點回去跟於市長會師,起碼得喝頓接風酒是不是?唉,省裏方方麵麵雜事太多,看似拎不上手可每樁都很重要。”


    於煜腹誹道統戰部門有啥大不了的事,台海反正要打仗還統啥戰,多運些導彈過來就行了,卻笑道:


    “當然還是主持省裏大局要緊,臨州這邊就等舒常委百忙之中抽空。”


    “哈哈哈,什麽主持大局,於市長真會開玩笑……”


    舒稼笑了會兒,道,“於市長啊,最近有人跑到我這兒告狀,說新上任的市長門難進,客難請,一付拒人千裏之外的態度。啊這個,我知道肯定誇張了,於市長很和氣很好相處的,我估計前車之鑒,要跟企業保持距離對吧?”


    “舒常委料事如神。”於煜隻能這麽說。


    “唉,老王的教訓很慘痛,的確要加以防範,”舒稼道,“不過也不必因噎廢食,視企業為洪水猛獸,本質上正企還是一家人,應該互惠互利共同促進地方發展嘛。就拿吃飯來說,見見麵喝喝酒都沒什麽,工作需要,紀委也不會查吃吃喝喝的事兒,那不無聊嗎?軟的地方更軟,比如各項扶持和優惠措施;硬的地方更硬,比如監管和檢查,我們就要在兩者之間掌握適當的度,真正做到不卑不亢遊刃有餘。”


    於煜誠懇地說:“舒常委指點得對,我要向您多請教多學習,及時適應新環境努力自我調整,盡快把工作抓到位。”


    “談不上學習,相互探討相互支持嘛,”舒稼對於煜的態度很滿意,笑道,“這樣吧過幾天我抽空回趟臨州,把幾家大企業叫到一起聊聊順便吃個飯,能協商解決的事兒盡量協商,重要的是雙方都要展現出解決問題的誠意,對吧?那就這樣?於市長早點休息。”


    擱了電話,於煜坐在桌前出了好一會兒神,然後關燈出門。剛到走廊就有兩人靠過來,一前一後護送他乘電梯下樓。


    ——這是來自溫小藝保安公司的專業保鏢,專門負責於煜工作期間的安全保衛;市府宿舍區則有跟隨好幾年的管家團隊布控,主要防止影子組織打擊報複。


    於煜住的宿舍——其實不能叫宿舍,是上下兩層的套房,嚴格意義講麵積超過標準但在沿海城市很正常。每逢檢查就把一樓車庫、兩個房間貫通成公用儲藏室,麵積一減便不超標了。


    管家團隊住一樓,二樓一百多平米都歸於煜所有。上了樓,徑直來到臥室,邊解領帶邊準備開燈,陡地黑暗中有個很輕的聲音:


    “別開燈……”


    於煜毛骨悚然間卻依然保持冷靜,直覺對方並無惡意否則大可趁黑瞬間擊倒自己,遂下意識退了半步,手指按在手機緊急報警鍵,喝問道:


    “誰?”


    “我——”


    於煜立即回憶起這個聲音,輕聲道:“談戎?”


    “嗯。”


    頓時一寸寸放鬆下來,於煜關好門道:“你身手很不錯呀,居然掩過宿舍周圍無所不在的監控和管家團隊。”


    “說明安防有漏洞!”談戎聲音還是很輕,“明天我畫張圖給管家團隊,讓他們按照標的紅字進行整改。”


    “你不是在反恐中心上班嗎,跑到這兒幹嘛?”於煜詫異地問,“執行秘密行動?”


    “追查影子組織活動……”


    “啊,這麽快就追到臨州了?真是陰魂不散!”於煜吃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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