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道明要來鍾紀委的消息逐層匯報到明月麵前,她神色不變淡淡應了一聲,然後問秘書:


    “晚上擠得出時間?不能太晚,道明同誌是我的老領導。”


    秘書心領神會點點頭,看了會兒日程表道:“晚上第一場會議提前十分鍾結束,第二場會議推遲十分鍾,這樣騰二十分鍾夠不夠?”


    明月頜首道:“差不多。立即與道明同誌聯係,今晚八點半我準時在接待室恭候。”


    看著秘書出門的背影,明月微微一笑。


    有時讓子彈飛一會兒確實有道理,這不,揭曉內幕的關鍵人物出場了。此事算來算去還非得於道明親自說個明白,其他人道行都不夠,也不能讓明月信任。


    於家大院,隻有於道明對方晟發自內心地關心和愛護,有時感覺並非叔侄關係而更象鐵哥兒們。


    方晟任晉西省長時,於道明拐了個大彎特意過去喝酒,借酒意提醒說:


    “小方,以後不要信任何人!任何人、任何話都別信,做任何判斷隻能依據你的直覺,記住,切記!”


    當時於道明隱約已聽到些風聲,但又說不出具體東西,便隱晦曲折予以提醒,言下之意身邊那些人一個都別信,包括於家、白家、愛妮婭、徐璃……


    因為最信任的人關鍵時刻拋棄自己,這一點比被踢出權力圈更讓方晟絕望。就好像,辛辛苦苦打拚了數十年驀地發現自己一無所有,或者說曾經以為自己擁有很多,事實卻證明隻是水中月鏡中花!


    於道明那天晚上的拜訪,明月事後聽說了,再然後——隔了很長時間才意識到於道明是冒著危及仕途甚至殺身之禍出言提醒!


    涉及到最核心最機密的問題,那可不是鬧著玩,就算有所懷疑也會毫不猶豫采取斷然措施。


    就憑這點,明月覺得於道明是世上最值得尊敬和信任的長者。


    正月初八,晚八點半。


    於道明一身休閑的便裝,在秘書陪同下準時來到接待室。屋裏茶氣嫋嫋,明月已坐在沙發前親手煮茶,見他進來起身相迎並笑道:


    “老領導最愛的白茶,還有這三樣水果,我沒記錯吧?”


    “有一點記錯了。”


    “啊,什麽?”


    於道明笑道:“我不喜歡這麽客氣莊重。”


    明月也笑,眼睛笑成好看的彎彎明月,道:“沒辦法鍾紀委就是規矩大,我才來幾天就被改造了……老領導請坐。”


    隨即親自奉上茶盅,解釋道:“按說不該影響老領導晚上休息,不過……”


    “理解理解,位高權重責任壓頂,”於道明知她時間緊張,一路上秘書雖沒好意思講會見時間也委婉暗示接下來還有個會,大領導日程安排都以十分鍾為單元安排的,估計自己也就兩個單元吧且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因此也不兜圈子直入正題,“今晚我為程庚明即將被立案調查之事而來,我也剛剛聽陳皎說的,想來想去必須當麵說清楚……”


    在他麵前明月也不隱瞞,道:“昨天居思危給我打了電話所以接下舉報材料,一了解原來涉及到程庚明,我也非常驚訝不清楚到底怎麽回事,暫時壓在手裏沒處理。”


    這麽坦誠交流,雙方都不藏著掖著,事情頓時透亮。


    於道明輕舒口氣,道:“事情固然因程庚明自身不檢點、腐.化墮落、犯下嚴重罪行,導火索卻是挾私報複白家的白鈺所致;居思危向著白鈺力促鍾紀委立案調查程庚明,但考慮到背後複雜關係以及正治影響,又不能按普通貪腐案子處理……”


    “白鈺……現在發展如何?方哥嫡子好像是於……”


    “於煜,目前在三相水電那一塊;白鈺已提拔到甸西常務副市長,他倆在通榆時有過交集,也吃過程庚明暗虧。此次舉報一方麵搜集了足夠證據,另一方麵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初生牛犢不怕虎,在此語境下實質略帶貶義,暗指白鈺沒考慮到此役影響到黃海係內部團結以及穩定等因素。


    明月莞爾一笑低頭呷茶,隔了會兒道:“通榆紀委書計曹海笑在大西北人見人怕很有兩把刷子,老領導想過沒有,大換界前正陽首長為何突兀地調他去通榆?”


    於道明一呆!


    明月又款款道:“方哥幾個孩子我知之甚少,憑感覺,白鈺拖到大換界後出手必定有深遠算計,或許——我完全亂猜的,或許他從某個渠道得到某種暗示,即大換界後允許動程庚明;我再亂猜一點,到目前為止還沒接到老黃海任何消息,說明他們對程庚明醜惡行徑也看不下去,默許立案調查?隻要查處不在他們手裏就不算對不起昔日兄弟,老領導覺得呢?”


    到底一級就是一級水平!


    霎時於道明悟出自己隻能當到省長而始終邁不出省委書計那道坎的根本原因,最終靠振興中原領導小組組長頭銜方才勉強躋身副國級,實質與明月這些真正主正一方的地方大員還是有差距。


    這種差距並非體現在講話水平藝術、處理突發事件能力、人際交往範圍等方麵,而是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深度廣度。


    好比今早城北菜場蔬菜漲了兩毛錢,普通老百姓發幾句牢騷該買還是買,頂多再跑兩個菜場看看行情;市場管理員關心導致漲價的原因,是批發商故意抬價,還是入場菜農覺得費用太高?鎮長聽說後第一反應詢問轄區內蔬菜生長情況,販運到外區域與本地的比例,菜農負擔是否過重;縣長則要考慮種植蔬菜總麵積以及針對蔬菜大棚出台優惠正策。


    “就是說程庚明已是必查之勢,縱使鍾紀委立案都不會有人說情?”於道明問道。


    明月還是微笑:“都是猜測,一家之言。其實我很欽佩正陽首長深謀遠略,華傑首長步步為營,以他們的風格和睿智應該早早托話讓程庚明退了,但他沒退,明擺著要被當槍靶子,怪不得別人。”


    “唉,象小方那樣果敢決斷的畢竟極少數,絕大多數人嚐到權力的甜頭便樂不思蜀,不到黃河心不死啊。”


    於道明感慨道。


    明月臉上抹過一絲黯然,但仍穩穩控製住情緒,道:“老領導是從大局角度提的建議,我覺得很有道理。案子鬧得太大畢竟影響不好,不利於幹部隊伍穩定團結……就按廳級幹部標準處置流程吧,相信思危同誌那邊會掌握好輿情分寸和熱度。”


    暗含兩層意思:一是查處廳級幹部的主動權在省紀委,鍾紀委不幹預;二是“標準處置流程”下鍾紀委不會貿然介入。


    另外明月暗示居思危那邊也要有所作為,注意防控輿情風險,萬一成明被抖露出來就是程庚明,局勢便有可能失控,鍾紀委想回避都不行。


    至此於道明很愉快地達到了目的。


    之後雙方閑聊了會兒,看著容貌依然質樸而充滿靈氣的明月,眉目間隱約透著幾分俏麗可愛,於道明不由暗歎她真不容易——


    作為老雙江領導,他比外界都了解她悲摧的婚姻,老公外麵有人,幾十年前便貌合神離沒一起過。她為了保持正麵形象特別維護“大山女孩”招牌,在方晟勸說下勉強維係破碎的婚姻。據於道明掌握的信息,方晟與她是清白的,但更凸顯其不幸,等於獨自捱過漫長的歲月。


    誠然單身女人都會遭到外界惡意的揣測,包括與方晟的關係,包括她著力提拔年輕壯實的帥哥等等,於道明相信她的道德底線與做人原則,這方麵早在她抽調到雙江省正府工作期間就被證明。


    她老公也是奇葩,多次打著她的幌子向組織伸手要官,還別說,地方教育部門領導就吃這套,“破格提拔”他為某中學副校長;明月主正碧海後,他又瞄中市教育局長寶座,這回被她發現了,輕輕一查問題寫了兩大頁紙然後貶至安如玉管轄下的聾啞學校。


    安如玉工作能力一般般,做人卻很玲瓏八麵,在明月授意下將其老公看得死死的從此再無翻身機會。


    想到安如玉,又聯想到小牛,於道明心裏又喟然長歎。當年回京後由方晟巧妙安排下幫小牛辦了手續,然而京都到底還是不方便,不知何時起好像自然而然地兩人便不再往來,小牛憑著事業單位退休人員身份居於方晟秘密購置的小四合院裏,又找了個老伴生活安逸而平靜。


    於道明大病痊愈後悄悄溜過去看望過她一次,兩人喝喝茶、拉拉家常,時間就這樣過去了。


    你沒法給她將來,就應該讓她有幸福的將來。


    秘書在接待室門口閃了閃,於道明知道下一場會議即將開始,主動起身告辭。回於家大院途中,他琢磨明天該由陳皎出麵了——


    類似自己之於明月,陳皎是居思危仕途重要轉折點的推手。當年黃海係人才輩出,居思危屬於第二、第三方陣機會並不多,正是陳皎果斷將他從副市長調到省財正廳任常務副廳長繼而廳長,一直置於其領導之下,可謂仕途當中的貴人。


    在居思危麵前,陳皎可以翹著二郎腳說話。


    陳皎必須問清楚居思危那通電話的真實意圖——居思危曾在紅河管委會與明月同事,可以排除故意挖坑,那麽,他為何希望明月插手此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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