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座位上,莊驥東內心翻江倒海千般滋味。


    為什麽……昨天傍晚為什麽沒想到這一招,輕而易舉被儲拓所謂少數服從多數降伏?


    白鈺高明地跳出少數與多數的陷阱——殷勇的問題根本不是複不複職問題,而是上綱上線涉及到職務犯罪問題!


    就是說殷勇的事兒不是你儲拓說了算,常委會說了也不算,必須我白鈺說了算!


    莊驥東真正地、苦澀地看到了差距——人與人之間是有差距的,這種差距平時看不出來,但麵臨同樣的困境、同樣的反應,高下立判!


    “這個……白鈺同誌退出會場,我就這件事簡單講兩句……”


    見儲拓已經僵住無法作出反應,其他常委更不敢多嘴,爛攤子總得有人出麵收拾,莊驥東遂緩緩道,


    “首先我不讚成白鈺同誌退出會場的做法,在領導層,在我們班子內部,發生任何矛盾和衝突都要心平氣和地通過協商解決,不可以耍性子、做出激化局勢的舉動,那樣更不利於穩定和團結!”


    楊曉瑜好不容易緩過勁來,不滿地說:“我從科級開始參加各個級別常委會十多年了,還沒見過班子成員主動退出會場的!太狂了!此風不可長,我建議要嚴肅處理!”


    巴璐、揚優、張靖風等常委都義憤填膺地表示必須嚴肅處理。


    莊驥東不置可否續道:“關於殷勇複職問題,昨天儲書計召集小範圍討論時我是有顧慮的,表決時也保留了反對意見,就是擔心殷勇所犯錯誤在沒定性情況下貿然複職會有後患,但昨天多數票讚成我也隻好服從大局,可惜我的擔心還是成為事實……”


    一番話撇清了自己的責任,也表明跟儲拓等人不是一條船的,不過迫於壓力才勉強同意。


    莊驥東本意是在常委會記錄裏留有痕跡,然而他又想多了——從白鈺驟地翻臉疾色嚴辭起,負責會議記錄的已停住筆不敢再往下寫。


    儲拓冷哼道:“定性與否,決定權不在白鈺!”


    “同意儲書計的看法,”此時莊驥東已無形間掌握了大半話語權,侃侃道,“現在的情況是白鈺同誌把問題提出來了,特別指出殷勇涉案金額為180億,到底怎麽判斷?怎麽認定?如白鈺同誌所說如何界定經濟損失,是不是都由殷勇承擔?我想,不妨在白鈺同誌缺席的情況由常委會牽頭成立調查組,專門負責對殷勇所犯錯誤的定性及處理意見,拿出經得起質疑和考驗的結論,同誌們認為呢?”


    這樣豈不是把事情鬧大了,無論什麽結論殷勇隻有被處分的份兒,壓根不可能官複原職?


    莊驥東此舉雖回避殷勇是否複職以及白鈺做得對不對,卻從另一個方向置殷勇於萬劫不複!


    儲拓遲疑著沒表態,顯然仍想通過行政手段最好由常委會直接拍板敲定,然後策動相關常委做白鈺的思想工作,內部問題內部消化。


    季永根幹咳一聲,鄭重其事道:“要真被按上涉案金額180億不死也得蛻層皮啊同誌們,我覺得不可低估白鈺同誌的決心和意誌!退一步講,得不到市長和常務副市長信任的秘書長,即使沒犯錯誤,即使在常委會決議下回正府辦上班,恐怕工作阻力和壓力都非常大,說白了根本不可能正常履行職責……這會兒不做會議記錄了,我實話實說!”


    “儲書計提議複職,我的理解是評估殷勇同誌錯誤性質較輕,恢複行政級別和職務,但裂痕已經形成,不一定非要回正府辦工作,是吧?”揚優趕緊給儲拓下台梯子。


    這樣一來思路頓時打開了,常委們都活躍起來。


    喬承鵬道:“從殷勇同誌角度講大概也認識到錯誤,吸取慘痛教訓,希望到其它崗位暫時過渡一下認真反省,總結經驗。”


    刹那間儲拓感覺到自己真的老了。


    老了。


    換作幾年前,每當自己威信受到質疑時立馬便有前赴後繼的支持者跳出來,譬如邵市長掙紮過、抗爭過,很快陷入四麵八方夾擊,幾番群毆之下就老實多了。


    今天怎麽回事?白鈺的態度等於指著自己鼻子罵,居然沒人指責這一點,反而在莊驥東誘導下轉而煞有介事討論他罵得有道理!


    甸西要變天了嗎?


    不是,儲拓自己很清楚。當前局麵是,左右為難的常委們正艱難地在走下坡路的市委書計和仕途上升通道的兩位年輕市長之間取得平衡。


    平衡的過程很微妙,也很痛苦。


    楊曉瑜不愧市委大管家,觀察到儲拓猶豫間的矛盾心理,當即作出總結:


    “根據儲書計指示、驥東同誌提議,還有同誌們熱烈討論,現在基本達成兩點共識,一是常委會層麵下成立調查組或者叫工作組,就白鈺同誌反映的問題深入調查並作出客觀公允的結論;二是考慮到殷勇同誌不再適宜擔任正府秘書長,請組織部門盡快拿出提名人選交常委會討論,是這樣吧?”


    陶劍波這才說話:“目前荀禮源同誌暫代秘書長一職,人選問題倒也不是太著急。”


    莊驥東成功引導常委會調轉方向並將殷勇拒之門外,達到目的後不再說話,裝作深沉地看著筆記。


    所有目光都聚集到儲拓臉上,換作以前,就該霸氣十足地作總結陳詞,然而今天實在苦澀難言!


    醞釀片刻,儲拓慢吞吞道:


    “今天開了個失敗的常委會,失敗就在有個別常委中途退出會場,這種既不禮貌也不負責任的行為,我當然要向省主要領導匯報!”


    旁邊莊驥東輕微撇撇嘴,暗想我賭一百萬你不敢在省領導麵前放半個屁!你真厚著臉皮說了,省領導肯定問怎麽回事,你自打耳光麽?


    其他常委也都知道儲拓的狠話無非是場麵話,表明自己有上達天聽的特權,殊不知能混到這間會議室的哪個背後沒人脈沒背景沒後台?


    儲拓接著說:“關於殷勇同誌的問題,昨天我已經說了本來今天不想重複,那就是黨內同誌、我們身邊的同事,偶爾犯點錯誤嚴厲批評及時整改就行了,沒必要動輒上綱上線扣帽子。180億城投債券已經讓甸西臭名遠揚,市長死了,副市長免職了,城投老總跑路了,還要怎麽著?把我們在座的加上所有經辦的全部拖出去滿門抄斬?!”


    說到這裏他猛拍桌子,震得茶杯東倒西歪,常委們均噤著聲大氣都不敢出。


    “不過,我相信白鈺同誌對事不對人,並不是故意跟殷勇同誌過不去,而想通過此次處理在正府內部立規矩樹教訓;同誌們也看得出我並非一味袒護殷勇同誌,180億兌付危機已經過去了,與機構投資者協商也取得不錯的條件,這時候再回頭過分追究責任有點勉強……”


    儲拓轉而道,“有不同意見可以談嘛,驥東同誌也說了昨天小範圍表決是保留意見的,是吧?天大的矛盾都不可以退出會場,我是班長,他離開時向我請假了嗎?”


    楊曉瑜衝莊驥東嚴肅地說:“請驥東同誌找白鈺同誌個別談話,讓他認識到退出會場的錯誤。一碼歸一碼,不能用一個錯誤掩蓋另一個錯誤!”


    莊驥東也衝他嚴肅地說:“退出會場是錯誤,誰認定的?儲書計覺得不妥,但說是錯誤嗎?在座常委認為錯誤嗎?盡管這會兒負責記錄的同誌失職中斷記錄,也請表述嚴謹一點,這是常委會,曉瑜同誌!”


    楊曉瑜平時緊緊跟隨儲拓狐假虎威慣了,以前包括邵市長在內多少給他麵子,而今陡地被莊驥東抓住漏洞犀利反擊,臉漲成茄子般的紫紅色,竟然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


    頓時包括其他常委都意識到莊驥東也非好捏的柿子,隻不過稍稍比白鈺內斂些而已。


    而坐在後排的會議記錄人員更是將頭垂到胸口,沒想到莫名其妙躺槍。


    儲拓內心覺得是“錯誤”,本想順著楊曉瑜的話頭借題發揮,沒想到被莊驥東來了個蓋帽,隻得沉聲道:


    “……不妥,非常不妥!常委會是暢所欲言、溝通交流的平台,我作為班長沒有限製、壓製常委同誌們的言論,從來沒有!事態到目前為止已經激化、發酵了,為保持甸西正治經濟穩定、樹立班子團結和諧形象,下麵我提三點要求!”


    聽到“要求”二字,常委們紛紛拿筆記錄;後排記錄人員不知該記錄還是不該記錄——前麵已經空白了好一大截,記錄根本銜接不上;不記錄,又怕被莊驥東盯著不放。


    幸好儲拓第一點就提這事:“今天常委會會議記錄作廢!失敗的會議,不要給後來人笑話……不必留痕跡,就當簡單的碰頭會,跟昨天一樣;第二點就是保密,絕對保密!常委會吵得天翻地覆都不準泄露出去一個字,還是那句話內部矛盾內部解決,誰嘴快,我連你公務員飯碗一起端掉!最後,我責成組織部、紀委、正法委成立聯合調查組,三天內拿出殷勇同誌泄密事件結論報告並交常委會討論——未經常委會確認、公告前不得泄露結論內容否則嚴懲不貸!組織部門盡快確定正府秘書長遴選名單,事情不能再拖!散會!”


    儲拓惡狠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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