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恒一聽整個人都懵了,隨即又悟出嶽峙話裏的意思!


    站在自己和路冠佐立場,繆文軍、白鈺打亂了畢遵慣有的秩序,把官場攪得天翻地覆,龐大的利益集團因此受損嚴重,巴不得他倆立即倒下多一分鍾都嫌長。


    可站在嶽峙立場,繆文軍和白鈺相當於一道屏障吸引並擋住了宇文硯的火力,屏障一天不倒,宇文硯非但騰不出手對付嶽峙還得竭力拉攏,否則常委會處於被動地位。


    因此樸恒考慮的是戰役上擊倒繆白二人,嶽峙考慮的是戰略上確保繆白二人不倒。


    幸虧樸恒預備了後手。


    跟嶽峙這等省主要領導談話,事先起碼要準備三套預案,確實站在嶽峙的高度很可能有出人意料的念頭或建議,你都必須做好應對功課。


    省領導喜歡忠實聽話的下屬,但不是唯唯諾諾不動腦筋的下屬。


    “嶽申長,我是這麽想的,”樸恒穩穩心神道,“即使肖特在境外開記者招待會,也未必把白鈺一棍子打死,而采取圍而不殲、攻而不滅的策略,讓繆文軍進退失踞非常難受;另一方麵省裏這頭……”


    樸恒恰到好處收住話頭,留有餘白。


    嶽峙臉上微現笑意,道:“老樸想得蠻複雜,挺複雜,哈哈哈哈!”


    嶽峙聽出樸恒的意思:記者招待會後噶爾泰草原就成為嶽峙手裏的一杆槍,左邊製衡繆文軍從此以後不敢輕舉妄動,右邊控製宇文硯打壓白鈺的分寸,不讓白鈺立馬垮掉,但今後也別想晉升。


    此招一出,滿盤皆活。


    反之如果錯過這次機會,以後白鈺會把索朗紮西看得死死的,單憑肖特的報告掀不起波瀾,那就很難找到撬開繆白聯盟的抓手了。


    客廳裏安靜下來,其間隻有位俊俏的小保姆輕手輕腳給兩位領導加茶旋即閃退,靠近陽台位置架子上有隻一看就是名貴品種的鸚鵡偶爾叫道:


    “研究研究,研究研究……”


    嶽峙上前給鸚鵡喂了點東西,它就乖乖不說話了,遂展顏笑道:


    “看看風氣壞成什麽樣子,八哥都要賄賂才肯閉嘴。”


    樸恒笑道:“主要嶽申長舍不得,換我就餓它兩天。”


    “舍不得舍不得……”


    嶽峙輕撫鸚鵡道,“想出去有辦法,問題是肖特會不會記者招待會上夾帶私貨?要是說得太難聽,攻擊黨和正府誣蔑誹謗我們國家根本製度,事情鬧大了就得逐級排查……”


    大領導考慮的情況就是全麵,樸恒確實沒想到這碴兒,沉思片刻道:


    “索朗紮西主要氣不過白鈺那夥人阻斷兒子繼位的計劃,讓桑吉架空自己;他雖逃出去了老婆兒子還在草原,按說隻會就事論事不敢亂說。肖特在畢遵有個情婦,可以利用這一點暗示他別亂來,話題就圍繞噶爾泰草原和越芒部落,否則撕破臉大家都難堪。”


    “唔——”


    嶽峙又問,“肖特知道你介入麽?”


    “不知道,”樸恒道,“出麵接洽的是關苓縣長路冠佐最信任的手下,肖特隱隱猜到縣正府內部有領導支持此事,但不確定。”


    “辦完此事,叫那個人躲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好的,嶽申長。”


    “你喝會兒茶,我到書房去下。”


    嶽峙道,顯然暗中聯係得力幹將承辦出境之事。隔了十多分鍾重新回到客廳,一字一頓道:


    “記好這個號碼,回頭叫那個人直接聯係,你,還有關苓姓路的都別出麵。”


    “好的,嶽申長。”


    樸恒再度應道,知趣地站起身準備告辭——今天大年初一,作為申長肯定有諸多規定動作和無法拒絕的活動,能騰出這麽長接見自己已經很不容易了。


    不料嶽峙擺擺手道:“別忙,別忙,難得有空單獨碰麵,多聊會兒……”


    “主要怕影響嶽申長工作,有機會聆聽您的指示我是巴不得呢。”樸恒笑道。


    “下半年,我估計最遲十月份會有一輪人事洗牌以配合大換界的到來,”嶽峙張口說的就是大事,“在此之前省領導班子也要調整,吳通參加過京都黨校學習必走;薑濤、沈柳、莊彬三位都到年齡必退;王辰在兩可之間全看宇文的態度,就算他不退一口氣換四位也超過三分之一,屬於大動作了日後形勢更加複雜……”


    樸恒誠懇地說:“通榆這塊多虧有您鎮著,否則不知亂成什麽樣子呢。”


    “應該是宇文書計鎮著,不能犯正治錯誤喲,”嶽峙半真半假道,“我是打算趁著一班老同誌都在保住你的,天曉得京都派哪幾個過來,將來的事兒誰都說不準。”


    “感謝嶽申長!多年來嶽申長一路栽培扶持,大恩大德我銘記於心!如果能留下來繼續為畢遵人民服務,我必定鞠躬盡瘁死而後己,也必定對嶽申長忠誠忠心肝腦塗地!”樸恒忙不迭道。


    嶽峙抬手道:“我們要對黨忠誠堅守正治信念,勇於實幹和擔當……老樸啊,論資曆、正績、風評都沒說的,目前你最大的問題是年齡,人家來一句‘幹部年輕化’就穩上風……”


    “繆還年輕,領導班子新老搭配嘛。”樸恒趕緊道。


    “對,新老搭配是一個理由;外地領導與本土領導組合也是個理由,不過都有破解的招數,台麵上見招拆招的路數多得很,”嶽峙道,“思來想去,老樸啊,你是不是立即把兩江貫通工程抓一部分在手?”


    “兩江貫通工程?”樸恒怔住,半晌道,“那……那個是繆文軍搞的名堂,我一直持反對態度……”


    嶽峙道:“以前反對,現在想通了可以大力支持嘛,世間萬物總是運動的、發展變化的,沒有絕對錯與對。有兩江貫通工程在手,宇文書計要動你的話,怎麽保證大工程的銜接性和連貫性?工程出了問題,誰負得了責任?繆文軍敢主動站出來大包大攬麽?”


    樸恒大喜:“嶽申長指示得對,節後一上班我就組織相關單位部門開會,主動挑起兩江貫通工程重擔!”


    嶽峙微笑道:“涉及畢遵民生大計的水利工程,正府領導和部門不能缺位,剛才說勇於擔當就是這個意思。好了,待會兒還有活動,就不留你吃飯了……”


    步出別墅大門時樸恒滿心喜悅,感覺又看到光明。


    回到車上讓路冠佐把號碼發給親信再轉發肖特,辦妥後全身輕鬆地回程,途中樸恒突然問:


    “閻彪還關在警備區?”


    路冠佐愣了愣——一直以來樸恒都非常注意保持與閻彪案子的距離,事實上樸恒基本上沒與閻彪直接接觸,犯不著把自己卷進去。以樸恒正廳實職身份退休,縱使存在與黑道人物說不清的關係,組織上也不會深究。


    但得到嶽峙明確表態支持連任,樸恒想法多了起來——主動承攬兩江貫通工程的活兒,給省領導營造“工程離不開樸恒同誌”是一方麵;另一方麵還要排除連任的隱患,其中最大的隱患就是閻彪!


    凍結閻彪的深度調查,是與提名白鈺為詩委常委候選人做的交換。如今白鈺拿到提名後順利提拔了,閻彪案子還凍著,問題在於有凍結就能解凍,真相終會***。


    閻彪案有兩點對樸恒連任產生微妙影響:一是多年來閻彪透過路冠佐打點的財物,自己都笑納了,將來閻彪牽出路冠佐的話,路冠佐說不清財物去向大概率要把自己供出來;二是閻彪與黑道梟雄傲郎高合作密切,而傲郎高之所以成為畢遵黑道老大,離不開樸恒暗中支持。


    關於這一點精明的繆文軍肯定有所耳聞,但樸恒做法比路冠佐更隱蔽,且繆文軍心心念念發展經濟、抓兩江貫通工程,不想揪住涉黑尾巴搞樸恒。


    詩委書計搞掉市長,在官場是很大的忌諱,會給外界留下“此人很難合作”的印象。


    以前方晟就因為仕途起步階段手法過於激烈而遭人詬病,為日後進步埋下隱患。


    然而這是在樸恒主動退居二線的前提下,如果他尋求連任,繆文軍的想法絕對會變。原因在於繆文軍真心實意把兩江貫通工程扶上馬,出於長治久安考慮,希望來位同樣真心實意把兩江貫通工程“送一程”的市長。


    無論怎樣,樸恒都不是繆文軍樂見的市長人選。


    因此一旦有樸恒連任的風聲放出來,繆文軍必將凶猛狙擊!


    別小看繆文軍的正治能量,正常情況下申長屬意市長是沒問題的,或者說起碼六成把握,隻要口碑不是特別差,在申委書計腦子裏沒留壞印象,成功概率較大。


    另則申委常委們也不會刻意或主動反對申長提名市長人選,在此之前大抵台麵下有默契或交換,所謂投票表決都是一團和氣局麵。


    萬一繆文軍跳出來,作為畢遵詩委書計是具備很大發言權的,他說“樸恒同誌不適宜”,肯定有人問“為什麽不適宜”,隻須兩個字就能讓所有常委閉嘴——


    涉黑!


    閻彪,已成為樸恒的心頭之患!為了連任市長,必須讓閻彪永遠不說話。


    隻有死人,才永遠不說話。


    千盤萬算想到這裏,樸恒轉向路冠佐道:


    “有個重要任務交給你,成,我倆都能保住位子;敗,一起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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