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方晟。


    方晟真的出現了,在這樣意想不到的關鍵時刻!


    現在是正陽九年,九年前方晟突兀離奇從京都消失,從此音信全無。無論外麵驚濤駭浪,無論時局朝遷市變,他始終沒有一絲消息。


    九年了!


    九年時光在方晟臉上沒留下絲毫痕跡,他的容顏似乎凍結在時光裏,還是濃密厚重的眉毛,還是堅毅沉穩的神情,嘴角還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好像世事盡在掌握,好像沒有能難住他的問題!


    “爸爸!”


    於煜飛撲過去緊緊摟住方晟的脖子,霎時什麽雙規什麽徐尚立什麽香榭佳園都拋到腦後,熱淚飛濺道:


    “爸爸!爸爸——這些年您都哪去了?我們都非常非常想您,我夜裏經常做惡夢怕您出事,我每每看到別人家父母就心絞得難受!爸爸,您可以生所有人的氣,可您怎能忘了我呢,我是您最喜歡的小貝啊,爸爸!”


    方晟眼圈也紅了,用力揉著於煜的頭發,勉強笑道:


    “瞧你,三十多歲的男子漢還哭鼻子,不象話!爸爸怎麽會出事?爸爸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爸爸!這不,第一次露麵就找我的小貝,夠義氣吧?”


    “這回您不準走,哪兒也不準去,以後就和我一起!”於煜猶自不肯鬆手,淚水漣漣道,“爸爸為什麽失蹤?為什麽不跟我們聯係?為什麽任由那些人責罰於家,還有白家、樊家?您為什麽不找朱正陽嚴華傑說清楚……”


    方晟感動地拍拍兒子後背:


    “爸爸為你的事才出山,你倒好一個字不提反倒問我這麽多問題,怎麽答得過來?一樁樁來處理吧,先說說香榭佳園。”


    一提起來於煜就惱火,拭淚恨恨道:“被您那個秘書坑了!昨天騙我出來避下風頭,其實他已經知道紀委要對我雙規!這下好了,我成為潛逃人員,以後都沒法出去見人!”


    “你是說何超?”


    方晟微微笑道,“小貝你告訴我,如果他如實說省紀委要采取雙規措施,你怎麽辦?不要回答,我知道答案,以你的性格必定配合調查,對吧?不但配合,你會扛下所有責任讓徐尚立免於一劫!士為知己者死,你就這麽想是不是?”


    “您……您都猜到了?”於煜道。


    “我當然猜到了,何超也猜到了——他要是連這點小心思都猜不到,就沒資格當我秘書!”方晟道,“可是小貝,你想得太簡單了!”


    “啊?”


    方晟摟著於煜肩頭邊在沼澤湖邊走邊說:“一般來說副省長犯事,省領導班子為防止牽連太多影響太壞都會捂蓋子,寧可等事端緩和後再內部處理;香榭佳園事件正好相反,鍾紀委不想查通榆卻急不可耐,說明什麽?申委高層有人想整徐尚立!如果這樣,你扛與不扛有何作用?”


    於煜煩惱地搖搖頭,道:“我何嚐沒想過,可……可我還是願意挺身而出為徐省長爭取緩衝時間。”


    “小貝呀……”


    方晟憐愛地拍拍兒子,道,“跟小寶相比,你知道自己問題出在哪裏?”


    “缺乏最基層曆練,沒受過挫折和打擊。”於煜脫口道。


    “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與性格有關,”方晟道,“遇到困難小寶會主動出擊,他從小就踢足球前鋒位置嘛;你呢卻是被動防守,局限在個人為中心解決矛盾,嗯,你不能再在秘書崗位上耽擱了,要勇敢邁出去接觸實際事務。回到剛才的話題,爭取緩衝時間——從徐尚立壓製消息起爭取的時間已經夠多,有沒有得到緩衝?顯然沒有,所以你的犧牲注定無濟於事。”


    “還能怎麽辦呢?”於煜茫然道,“能想的辦法都想了,關鍵在於李春陶躲在國外。他要能回來一切問題迎刃而解——楚楚答應向容菲房產公司注資做完工程,不讓業主遭受一分錢經濟損失;況且眼下不是工程停工問題,各方都揪住徐省長施壓拿地皮和壓製消息兩個軟肋不放。”


    方晟還是笑,停住腳步轉身叫道:“出來吧!”


    人影一閃,一身勁裝戴著墨鏡口罩的魚小婷——她還是那付酷酷的誰也不甩的模樣,背了個大麻袋飄然而出,來到兩人麵前“卟嗵”將大麻袋往地上一扔並解開,裏麵赫然竟是——


    李春陶!


    “你你你……”於煜從不說髒話一時無詞可罵,指著他忿聲道,“你簡直把徐省長害慘了!你……你摸摸良心想想,怎麽對得起徐省長一片苦心?!”


    灰頭土臉慘淡得不成人形的李春陶,看樣子這段時間落在魚小婷手裏沒少受罪,有氣無力晃晃腦袋,一聲不吭。


    方晟盯著他肅容道:“馬上送你去台安區公安局投案自首,知道怎麽說?”


    “知道。”李春陶道。


    “我問你答,演示一遍,”方晟道,“你拿到香榭佳園地皮,徐尚立有沒有幫忙?”


    “沒有,我通過招投標程序以合理價中標的。”


    “從徐尚立招商引資把你介紹到台安區,到蓋香榭佳園商品房,整個過程當中有沒有向徐尚立行賄?”


    “沒有,我們是高中同學關係,用不著。”


    “徐尚立有沒有向你索賄,或暗示手頭緊、對某套房子感興趣等等?”


    “沒有。”


    “你沒送三千萬?”


    “三塊錢都沒送過,他分文不收。”


    “你酒後說過送了隻和田玉手鐲,他也收了?”


    李春陶想了會兒,道:“兩三萬而已,他沒當回事隨手收了,就這唯一的一次。”


    方晟臉一沉,魚小婷上前“啪啪”正反兩記耳光,把他打得在地上翻了幾個滾,口鼻鮮血淋漓,令於煜看了有點於心不忍。


    “徐尚立堂堂副省長怎麽可能收你價值區區兩三萬的手鐲?”方晟斥道,“仔細想想!”


    “我沒撒謊啊,我的爺!”李春陶根本不知這倆煞星叫什麽胡亂喊道,“我在正規商場刷卡買的,賬單裏有記錄。”


    於煜心裏“格噔”一聲,暗想糟糕,徐尚立向來謹慎小心,怎麽在老同學身上一再犯錯?!


    方晟敦敦善誘道:“你是在商場買的,徐尚立也收了,但事後覺得不妥又退回給你,是吧?”


    李春陶骨碌碌直轉,恍然大悟道:“噢噢噢,是的,他退給我了,退給我了。”


    “要是警方問退的玉鐲在哪裏呢?”方晟又問。


    “扔……扔了?”李春陶支吾道。


    魚小婷上前又要動手,方晟抬手攔住,和藹地說:“把價值兩三萬的玉鐲扔了,說給誰聽都不信吧?警方倒要懷疑徐尚立根本沒退……來!”


    魚小婷變魔術般掏出隻玉鐲,把李春陶左腕戴的金表褪下,換上玉鐲。


    方晟滿意笑了笑:“徐尚立退還之後商場不肯退貨,你一想幹脆自己戴,事實是這樣吧?”


    “是是是,”李春陶哭喪著臉道,“不過我那塊金表值八萬多……”


    “等這事兒辦完還給你!”


    方晟不容置疑道,繼而又問,“關於香榭佳園,你回來後打算怎麽處理?”


    李春陶朝於煜瞟了一眼,吃吃道:“於秘書答應……答應……”


    “跟於秘書沒有關係,而是區正府協調下的市場行為!”方晟板著臉說。


    “哦,市場行為,市場行為。”李春陶擔心挨打,說什麽都答應。


    “現在說說春節前資金鏈斷裂問題,”方晟道,“怎麽發生的?主要原因是什麽?”


    於煜原以為魚小婷立即把李春陶送到台安區公安局——時間緊迫,越拖越對徐尚立不利,誰知方晟竟問起資金鏈斷裂一事,不由得有些奇怪。


    李春陶懊惱道:“都怪我貪財上了別人的當,一把好牌全被自己打爛……”


    去年十二月份李春陶賬麵還有2.3億,粗略估算按序時付款進度把春節撐過去沒問題。曆來春節前硬性支出主要是農民工工資,必須拿現金,銀行承兌匯票等都不管用,材料款、工程設備款等等拖拖沒關係。


    大興房產公司毛總前來拜訪——即一期工程水岸香榭的開發商,盡管二期地皮被李春陶攔腰搶走但總體而言兩家房產公司相處還可以,水岸香榭小區有些修修補補請李春陶都爽快答應;香榭佳園涉及到工程協調事務毛總也願意出麵相助。


    毛總問李春陶想不想發筆小財?台安區郊有個商品小區開發商資金鏈緊張,已申請4個億流動資金貸款,在區正府大力支持下銀行初步答應,但年底銀行貸款額度相當緊張基本放不出來,必須等過了元旦爭取一月十號前到賬。


    問題是銀行的前提條件要求該開發商本月二十號先歸還3.9億到期貸款!


    先還錢後借錢是銀行的規矩,李春陶做了十幾年生意自然懂,但通常都是第一天還、第二天借,這回間隔時間有點長,居然達到二十天。


    “要說過橋墊資,二十天也長了點,”李春陶聽出毛總的意思,猶豫道,“幾個點?”


    就是問過橋費的好處是多少。


    “千分之二,按天算,”毛總道,“一個億一天二十萬二十天四百萬,幹不幹?”


    “多了拔不出來,出個幾千萬撈點油花還可以。”


    “不行哎人家起步兩個億,李總,我這邊有六千萬,本想搭你的轎子順幾個錢花花。”


    “拔不出,拔不出。”李春陶算了算大賬,搖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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