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鈺聽得饒有興致,暗想劉映球的酒量不過半斤左右,喝光眼前16碗米酒都困難,加上之前的三碗下馬酒如果再罰酒,肯定掏心窩地把實話都說出來了。我得小心點好歹堅持到最後,不然有失縣委書計身份!


    端坐在當中的索朗紮西捋捋須,威嚴地喝道:“開架!”


    話音未落,兩名壯漢手持長竹竿動作嫻熟地從火塘中間叉起烤全牛,撐到前麵的烤架上。


    那喀赤著胳臂,雙手掄著明晃晃的尖刀,大步來到烤全牛麵前,低叱聲中刀光一閃,牛腹剖開,裏麵赫然是金黃色的烤全羊!


    烤全羊肚裏塞著烤野雞;烤野雞肚裏是烤乳鴿;烤乳鴿肚裏則有一枚孔雀蛋!


    在全場掌聲中,那喀接過索朗紮西手裏的銀刀,挑起孔雀蛋交給索朗紮西,索朗紮西再雙手獻給最尊貴的客人——白鈺。


    白鈺腹誹道吃個烤蛋費這麽多工夫,真不值得!卻滿臉含笑雙手接住,輕咬一口由衷地讚道:


    “好香!”


    越芒美女們又來到火塘前載歌載舞,目的卻隻有一個:勸酒。白鈺二話不說仰頭一飲而盡,用力一摔“啪”地四分五裂,贏了個滿堂彩。


    這當間隙那喀遊刃有餘地切下牛頭端到索朗紮西麵前,按越芒人規矩,將兩隻牛眼剜出來分給白鈺和尹冬梅;再依次切下牛鼻、牛耳、牛嘴等部位放在主桌,然後才端到兩側桌上分食。


    將烤全牛分解開來後,那喀象完成一項重要任務回座休息;接下來切割烤全羊等技術含量不高的活兒就交給越芒美女們了。


    從首領到長老都守著默契大概也是內地酒宴約定俗成的習慣,即喝酒不談工作,所以之前堵門鬧事、旅遊開發等話題隻字不提,主要圍繞“勸酒”進行。


    都喝了八碗的時候——白鈺和韋昕宇摔碗沒出岔子也沒被罰酒,索朗紮西提出讓兩位越芒飛鷹炫技助興,白鈺這才發現他倆都沒喝酒,吃得也很少,原來出席歡迎酒宴的任務是才藝表演。


    一是五十米定點射箭,梅朵卓瑪和那喀基本都能箭箭命中靶心;一是草原傳統項目馬背叼羊,騎在馬上徒手捉羊並不稀奇,難得的是要具備表演性質,在馬背上做出種種驚險動作。


    喝到第十二碗,越芒漢子們來到火塘邊表演摔跤,不消說以劇本流程最終那喀大獲全勝,贏得由索朗紮西親手獎賜的一隻羊腿。


    吃著羊腿,那喀有點飄,拍著胸脯豪氣萬丈地說:


    “有我們飛鷹守護噶爾泰草原,不管什麽敵人、猛獸都能趕跑,噶爾泰草原永遠是越芒人的草原!”


    “敬越芒第一勇士!”有位長老站起身喝道。


    一時間氣氛有點詭譎。


    縣委書計過來專門談旅遊開發,當著客人的麵誇口“趕跑敵人”豈非赤裸裸挑釁?


    白鈺不動聲色道:“那個……鍾離不是玩過摔跤麽?也來表演一個。”


    摔跤是武術的基本功,所以鍾離良並非“玩過”而是“練過”。那喀不便剛開始就親自下場,那樣顯得欺負人,斟酌再三選了位摔跤水平處於七八位的漢子,還關照點到為止別讓客人輸得太難看。


    不料雙方甫一交手,才兩個回合鍾離良便將那漢子撂倒——剛才那是摔跤表演,給外行人看的。真正的摔跤倘若水平不在一個檔次,基本就是幾秒鍾時間。


    索朗紮西還沉得住氣,長老們和那喀臉色有些難看,思量片刻,再推出排名第二水平略低於那喀的漢子。在他們看來如果雙手打成平手,或己方略占上風也就說得過去,畢竟上麵還有第一勇士鎮著。


    然而戰況令所有人大跌眼鏡。


    排名第二的上去沒過十秒,被鍾離良先後撂倒兩次,場麵輸得一塌糊塗!


    照鍾離良令人恐怖的實力,恐怕那喀上場也是如此——很殘酷的分析,卻是事實。


    沒等索朗紮西開口說話,白鈺搶先笑道:“對了,鍾離也會射箭吧,去試試水平有沒有退步。”


    “是!”


    鍾離良底氣十足應道,快步過去接過梅朵卓瑪的弓箭,然後出了個出人意料的動作——


    主動後退十步!


    火塘外圍觀的越芒人一陣陣驚歎,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情況!


    緊接著鍾離良也不象那喀射箭時屏息凝神,瞄準半晌才射,而是很輕鬆寫意的樣子,拉開弓弦就射,“篤篤篤”連中三元!


    ——正式射箭比賽的距離是70米,武術隊也按這個標準訓練,因此50米基礎上再退十步對鍾離良而言仍然非常舒適。


    ——很多人至今還執著地認為提到武術就是“高手在民間”,確實大謬特謬,一般而言每個省的武術隊都集中了本省能請到的武林高手進行指導,沒請的卻自稱高手的,十有八九是騙子。


    外圍圍觀的越芒不明白這場無聲較量的涵義,大聲鼓掌叫好。長老們和那喀更是難堪,個個拳頭捏得格格直響又不敢亂動:


    這兩手讓他們都震驚了,自忖無法超越。


    索朗紮西還是穩若泰山,站起身端起酒碗道:“表演也看了,烤全牛也吃了,現在已是正午,大家把酒幹了讓遠道而來的客人休息吧!”


    說罷帶頭連喝四碗,滴酒不漏。


    白鈺隨之響應,十六碗酒下去後韋昕宇腳步有點踉蹌,混亂中反而尹冬梅扶他一路來到專門供貴客休息的帳篷,放下門簾,韋昕宇終於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獸皮鋪的床上。


    “你還好吧?”尹冬梅擔心地問道。


    “邊喝酒邊喝蜜水,大塊吃肉,還能堅持,”白鈺目光所及道,“咦,鍾離哪去了?”


    尹冬梅嘴角輕綻笑意道:“梅朵卓瑪纏著他請教箭術呢。”


    “順便也探討探討摔跤?”白鈺笑道。


    尹冬梅輕啐道:“女孩子摔什麽跤,胡說八道……你也抓緊時間睡會兒,聽首領的意思談判將在下午進行。”


    “請首領幫你單獨安排個帳篷。”


    “準備睡梅朵卓瑪的帳篷,不過我打算抓緊機會跟她多聊會兒。”


    白鈺若有所思點點頭,道:“行,辛苦你了。”


    下午四點,睡足覺神清氣爽的白鈺和尹冬梅被帶到首領帳篷——唯獨首領帳篷是天藍色,意喻遼闊浩瀚的草原。


    參加會談的隻有首領索朗紮西和長老桑吉,由此可見桑吉深得信任,將來最有可能繼任首領大位。


    四人密談,白鈺頭一次亮出底牌:


    長遠規劃、分步實施、科學開發噶爾泰草原旅遊資源,具體劃為三大功能區,一是生活區,改變當前越芒部落散落居住不便管理的現狀;二是服務區,關苓正府主導修建醫院、學校、超市等基礎產業,既為越芒人也為旅客提供服務;三是旅遊區,主要有騎馬、卡丁車、滑草等項目,以及包含烤全羊的篝火晚會、帳篷露營。


    白鈺說不管承不承認,越芒部落在噶爾泰草原的生活已遭遇嚴重瓶頸:過度放牧導致嚴重環境破壞和水土流失,照這樣無節製的遊牧,十年後將麵臨無草可吃的境地;近親繁殖,以及越芒兒童、青少年享受不到現代醫療和教育的福利,生理和心理健康明顯滯於外界同齡人,思想層麵也愈發與現代社會脫節;經濟自我造血功能退化,坦率說這點畜牧規模根本不能滿足數千越芒人的基本生存,越來越依賴於各方補貼和讚助,這樣下去,越芒部落事實上成為被圈養起來專門滿足人們獵奇心理的原始人群!


    白鈺又說改變數百年生活習俗的確很困難,無論首領和長老們還是普通越芒人肯定不願放棄過去相對舒適的日子,強迫自己接受前途莫測的新模式。可這些年來外界一直在變,從有皇帝到沒皇帝,從閉關鎖國到改革開放,民眾經曆了天翻地覆的時代變遷。


    白鈺還說梯度開發噶爾泰草原並非越芒人理解的破壞,相反是保護——目前開發深度旅遊的十大草原麵積都在不斷拓展,澤被豐富,草類、動物品種明顯增長,可見旅遊和保護環境相互促進相互推動。


    桑吉一聲不吭低頭沉思,看得出在白鈺言辭誠懇、邏輯周密的論述下立場有所鬆動。


    索朗紮西也長時間沉默,就當尹冬梅以為他準備提條件時,索朗紮西深深歎息後說:


    “我承認白書計說的都是事實,幾年來越芒部落也明顯感受到種種壓力,還悄悄跑掉幾個年輕的……但我老了,不想折騰了,好日子讓後麵的人過,我再無憂無慮享些清福就讓出位子,到時要不要開發,怎麽開發隨便他們,我肯定放手不管。”


    白鈺道:“旅遊開發可以暫時放到一邊,我們從越芒部落最需要的地方著手——建立診所和寄宿學校,吸引越芒人集中居住;建立畜牧點,劃分輪牧區並規模種植生長快周期短的牧草;建立原生態草原食物的產銷渠道,避免越芒人被收購商聯手壓價;修複環境破壞嚴重、水土流失加劇的區域……”


    “再等兩三年吧,我退下來隨便他們,”索朗紮西還是固執的態度,“我當首領一天就不想看到外麵的人進入草原,哪怕他們帶著最熱誠的笑容,雙手捧著最精美的禮物。我要保證越芒部落是噶爾泰草原真正的主人,在我當首領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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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談判就此卡住,以索朗紮西的頑固立場根本沒法協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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