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煜與於正華談話的同時,在一整天快節奏交接工作和履行組織部門相關手續後,白鈺馬不停蹄來到省城市區一處鬧中取靜的小院。


    這是繆文軍另一個住處,以前白鈺從未來過。東廂房緊緊關閉,裏麵似乎有人;茶水早已燒好,沸騰著濃濃的糯米香氣;堂屋布局不象繆文軍在省城市府大院宿舍那般嚴謹和莊重,相反透著灑脫、漫不經心的隨意。


    早在商林工作時白鈺就認識繆文軍妻子,如果東廂房裏的女人是她,按常理應該出麵打聲招呼。


    不過白鈺也隱隱約約聽說夫妻倆感情淡漠,繆文軍在外麵有情人的傳聞,他也就聽聽而已並不想深究。到繆文軍的級別生活作風不是問題,不要在生活作風上出問題才是問題,這一點相信繆文軍會把握好分寸。


    明天,白鈺即將在狄彬的陪同下到關苓正式上任;後天,祁瑄親自送繆文軍到畢遵上任。


    所以今晚的談話相當重要,可以說,某種程度決定了今後三至五年內關苓乃至畢遵的基本走向!


    在這一點上,千萬不要懷疑一把手的能量。


    “通榆七個市當中,樺南一枝獨秀遙遙領先,町水數十年如一日地墊底,這是指經濟總量和gdp,”繆文軍開場白就談及大局,“可是若論社會安定、治安狀況、居民幸福指數等實質性指標,畢遵是不折不扣的爛泥沼,關苓更是爛泥沼裏的深泥坑,所以我倆能輕鬆撿漏並非運氣使然,膽子稍微小點的領導幹部大概聽到這倆名字夜裏都要做惡夢。”


    白鈺輕笑,道:“經貿委同事悄悄透露,穆北明在其他領導們麵前說我是瘋子,好端端省直機關正處職不做非跑到關苓那種鬼地方,都不知能不能活著回省城。”


    繆文軍沉重地點點頭:“沒誇張,關苓的確是個鬼地方……”


    關苓位於通榆省最西北端,地處上高、秦川三省交界處,上世紀六十年代初經正務院批準正式建立,因其西北麵有座四千米的關苓山,故名關苓。


    縣域呈棒槌型,東西最大直線長71公裏,南北寬20公裏,下轄8個鎮、2個園區,總人口55萬人。


    連綿數百公裏盤踞於三省的關苓山,有數不清的羊腸小道通往兩百公裏外的某東南亞小國,那裏有全球產量最高的、純度最好的毒品,以及來自歐美和俄羅斯最先進的輕武器,自然而然地,還有令人聞風喪膽的艾茲病!


    早在清代關苓就是著名的“三不管”地區,建國後強力打擊和整頓之下收斂很多。但隨著詹印在秦川的強勢管理,之後方晟空降上高嚴控邊防沿線,嚴厲打擊越境分子,大批販毒、吸毒人員紛紛跑到相對鬆懈的關苓,毒品就從縣城分流並運輸到內地,而吸毒人員、艾茲病患者則悄悄變換身份,跑到相對富庶地區邊打工邊滿足自己生存所需。


    更可怕是大量槍支彈藥也悄然流入,以關苓為起點神不知鬼不覺分散到全國各地,每隔數百公裏出價就翻一倍,等流轉到管製最嚴格的中原、沿海等地區往往都抬高至十倍、二十倍以上。沒人在意高企的價格,販賣武器和毒品都是將腦袋掖在褲腰上髒活兒,一旦失手重則人頭落地,輕則永不見天日。


    同理,幹這一行的特別豪爽和闊綽,真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一樁單子做成功後分到錢,立即喝大酒、泡吧、花式沐浴、按摩等等一條龍,給小費都是信手抓一把鈔票直接扔,沒人在意到底給了幾張。


    在這種畸形的、醜陋的甚至是罪惡的消費模式刺激下,關苓早在上世紀八十年代就摘掉國家級貧困縣帽子,高樓叢立,酒店餐飲和娛樂業等如火如荼,農業一塌糊塗、工業頹廢不振的關苓經濟總量居然穩居畢遵市第三位,真是令人啼笑皆非的黑色幽默。


    然而現實問題是,為保住所謂經濟繁榮和財政收入,關苓曆任領導都畏首畏尾不敢在邊防、治安、打擊犯罪等方麵動真格的,每次實在被省廳、畢遵逼急了頂多形式上出動警力,往往雷聲大雨點小,警車還沒出公安局大門都撤得幹幹淨淨,查些不痛不癢的小問題敷衍了事。


    為什麽說問題很現實呢?


    各層各級考核體係都圍繞一個字:錢!要麽賺多少,要麽用多少,要麽引進多少,至於錢的源頭出自哪兒,很重要嗎?


    都說關苓隱匿著大量犯罪分子,地下毒品、武器交易市場火爆,警方不查不就沒有嗎?反之查了卻抓不到人,破不了案,又影響公安係統考核。


    都說關苓各社區遊蕩著艾茲病患者,對居民人身安全和社會安定造成嚴重影響,正府從來不會證實這一點,那樣會引起醫療體係崩潰,房價下跌,有錢人搬遷,而且加深社會各階層的仇視和不信任。


    更可怕的是,經過長期沉澱和滲透,相當數量的公務員、警察等被拖下水,與犯罪分子沆瀣一氣,為各種見不得人的交易提供平台和保護,甚至本身就掌握大量資源秘密控製某些渠道和交易。


    繆文軍續道:“長期以來麵對關苓的局麵,省市兩級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一派認為關苓具有某種邊境縣城的特質,應該保持開放度和靈活度,亂一點不要緊,隻要牢牢把握基層黨風廉政建設和幹部隊伍建設就行;一派認為矯枉必須過正,下狠心寧可讓關苓經濟停滯三年五年也要徹底清理這塊毒土壤,給人民群眾清明純淨的社會環境……”


    “都太極端。”白鈺搖搖頭道。


    “實質對應著或放任自流,或趕盡殺絕兩種態度,但如你所說都非正確解決問題的可行性辦法,”繆文軍道,“我們在工作中一定要避免出現一放就亂一管就死的情況,邊整頓邊發展,邊清理邊固本,讓關苓又享受到準邊境城市帶來的地域好處,又平穩有序、在法律法治下規範運行,有信心沒?”


    “有,不過需要繆書計鼎力相助。”白鈺笑道。


    繆文軍頜首:“我自然會在畢遵層麵全力支持你的工作,而且,我也需要你的支持啊……”


    啊,詩委書計需要縣委書計支持工作?白鈺瞪大眼不解地看著對方。


    經曆商林、町水、省城,這對黃金搭檔已達到掏心窩說話的地步,饒是如此,官場畢竟是官場,兩人也畢竟是上下級關係,有些話,有些想法還必須保持應有的分寸。


    繆文軍起身從西廂房裏捧出一個微型沙盤,細看之下竟是畢遵的地形地貌鳥瞰立體圖,最西北端的關苓隻有巴掌大麵積。可見繆文軍未雨綢繆想得很深很遠,此時心中都有了整體規劃和經濟部署措施。


    果然,繆文軍從關苓由北向南狠狠一劈,道:“畢遵要發展,必須打通畢江和遵江的黃金水道,上遊興建水電站,中下遊搞運輸和相關淡水產業!”


    畢江源頭在關苓山南麓一路蜿蜒向南流向略偏西,遵江源頭在關苓山東麓向西北方向繞了個大圈,兩條大江貫穿全市故而有“畢遵”之稱。


    畢江上遊水量充沛,因地勢陡峭而水流湍急,越到中下遊水道越窄,浩蕩的江水無從宣泄,頻頻給兩岸造成洪澇災害;遵江恰恰相反,從上遊起水量就斷斷續續,偏偏繞經的縣市地域多為農田,你截一下,他截一下,沒等到下遊就斷了流,每年上下遊農村因為搶水屢屢發生爭端乃至群毆,令各地地方正府傷透了腦筋。


    一直以來省市兩級領導心心念念想著打通畢江和遵江的上中遊脈絡,這樣畢江泛濫的洪水有了去處,遵江水量不足的痼疾又得到解決,還有利於中下遊農業等相關產業的發展,一舉數得。


    然而……


    白鈺對這個問題也做過研究,立即道:“打通水道工程難就難在涉及外交,因為畢江下遊向西拐遊經東南亞三個國家境內,打通水道起碼分掉四分之一水量,對國民經濟完全依賴農業、農副產業的東南亞國家影響非常大;以後再上馬水電站項目,不用說更是致命打擊,他們會聯手整個東南亞地區的國家進行抗議,嚴重的還會牽涉其它國際合作事務!”


    “還有呢?”繆文軍靜靜地問。


    “還有就是需要龐大的人力物力財力,水道工程屬於標準的前人栽樹後人乘涼項目,幾個億投下去短期、中期都看不到實質性好處,往往被冠以‘勞民傷財’罪名……”


    白鈺還沒說完便被打斷,繆文軍道:


    “你在商碭有魄力疏通清理蘆花河,打造沿河風光帶,它還是國家級貧困縣呢,怎麽沒到關苓就信心不足了?告訴你,這項工程我就指望你在關苓打響第一炮!”


    剛才白鈺已從繆文軍語氣裏猜到“支持工作”的含意,這會兒聽了並不吃驚,足足沉思半分鍾,道:


    “外交糾紛呢?都說外交無小國也無小事,那些東南亞國家為了水源真會撕破臉,什麽招數都施得出來!”


    繆文軍帶著笑意道:“所以選擇關苓為第一站,按常規不會從那邊動工。我們就要來個出其不意,等那些國家發現時生米已經煮成熟飯,接下來討價還價的就是如何控製和調節分水量的問題,而不是挖不挖通的問題!偷天換日,暗渡陳倉,是你小白最拿手的招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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