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三天後召開常委會的通知,尤其王辰語氣嚴肅地要求周五中午前將材料送交“駱書計”,嶽峙和周克銀心裏清楚駱嘉斯已失去耐心,準備攤牌了。


    此時嶽峙牌已出盡,底牌都在周克銀手裏。


    沒等到周五,周四下午周克銀就出現在駱嘉斯辦公室,鄭重其事地說:


    “現在,我代表省紀委向駱書計匯報榆達集團鳳麒麟喪失理想信念,背離初心使命,嚴重違反黨的組織紀律、廉潔紀律和生活紀律,構成嚴重職務違法並涉嫌受賄犯罪,性質嚴重,影響惡劣,現請示駱書計和常委會審議關於對鳳麒麟采取雙規措施的申請!”


    駱嘉斯威嚴地說:“具體介紹一下。”


    周克銀翻開材料,道:“根據榆達集團6名高管、17名中層幹部、31名基層幹部員工,以及鳳麒麟妹妹鳳花花、瓦泉峰別墅管家等5人提供的情況,主要列舉鳳麒麟嚴重違法違規行為如下……”


    提綱挈領匯報了四十分鍾,駱嘉斯聽得滿臉陰雲密布,到最後猛拍桌子從牙關縫裏出八個字:


    “罪大惡極,立即查辦!”


    他都不想等常委會形式上的“一致通過”就搶先下手,可見內心已憤怒到極點。


    體製內利益集團也分三六九等,在“貪”的程度上有不同底線和原則,象駱嘉斯配合固建重工入投榆達集團、嶽峙支持賈洛化工集團暗度陳倉,他們自己認為這叫“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即便查出問題也是具體執行出了偏差,跟自己沒關係。


    鳳麒麟的貪則叫貪婪無恥,赤裸裸仗著國企老總身份無度索取,別說喪失黨員領導幹部的道德標準,就連做人的底線都沒了。


    駱嘉斯已經下定決心,就算嶽峙在明天常委會上公然反對也要撕破臉皮幹!


    然而嶽峙何等老道深沉。


    周克銀還在去駱嘉斯辦公室途中,嶽峙已拿到一模一樣的匯報材料;周克銀匯報沒結束,嶽峙已大致瀏覽全部內容。


    然後倒吸一口涼氣。


    對於鳳麒麟的貪,嶽峙應該有心理準備,然而還是嚇了一大跳:賣官鬻爵、巧取豪奪、利益輸送、層層盤剝、買凶殺人、與多名已婚婦女保持不正當男女關係……


    這家夥,簡直就是徹頭徹尾、十惡不赦的壞蛋啊!


    薄薄十幾頁紙在嶽峙手裏格外沉重,他出神地沉思良久,將它扔進碎紙機裏,又定定想了很久,起身關好辦公室門,撥通一個號碼恭聲道:


    “趙老,我是嶽峙……”


    這個電話是正式告知趙老,自己已盡最大努力但目前態勢來看肯定保不住了,倘若繼續硬頂恐怕惹得對立麵往深處挖,導致更嚴重後果。


    趙老——


    關於那位乘龍快婿,趙老對鳳麒麟有著更透徹的了解,因此嶽峙說的每個問題、每樁罪行他都相信,而且心裏明白真實情況還要嚴重得多,並不驚訝。


    趙老驚訝的是,程庚明怎麽可能保護不了鳳花花?須知在鳳麒麟案子當中鳳花花僅僅是隱匿贓物、知情不報等輕微罪名,倘若牽出宥發集團有組織、有預謀的捕獵販賣國家級保護資源等一連串罪行,難免涉及程庚明!


    程庚明不害怕麽?


    還是,程庚明覺得有頭頂上黃海係兄弟們護著,不需要害怕?


    思忖片刻,趙老慢吞吞問:“有辦法把鳳花花弄到手裏?”


    “這個……”嶽峙想了想,“交待出鳳麒麟罪行,紀委那邊留著她也沒用,如果以調查宥發集團名義要求移交的話……”


    “她對鳳麒麟有用!”


    嶽峙一點即通,悟出趙老的用意:把鳳花花牢牢控製在手裏,就能逼迫程庚明暗中出力從寬處理鳳麒麟;反之若置之不管,鳳花花便會交代程庚明才是宥發集團的幕後老板。


    到時把消息放出去,任程庚明三頭六臂也無力應付。


    薑還是老的辣呀,不服不行,接下來的問題就是……


    大概意識到嶽峙有所顧忌,畢竟如今通榆正治生態不比從前,副申長兼公安廳長是京都空降下來的,某種意義也屬於黃海係,嶽峙說的話賈複恩可以聽也不可以不聽,根本沒奈何他。


    趙老直截了當道:“刑總的龐韞澤現在怎麽樣了?”


    他說的“刑總”指省公安廳下轄的刑警總隊。


    嶽峙輕歎道:“三年前在我手裏弄了個黨組成員享受副廳待遇,今年準備努力一下提拔副廳長,被姓賈的卡住了,結果作為補償兼刑事偵查局局長,不上不下吊在半空,為這事兒韞澤找過我兩次,唉……”


    略加思索,趙老斷然道:“你不必出麵,我打電話給他!事情總有解決的辦法,對吧?”


    “難題在於姓賈的好像嗅到什麽——或許也查到宥發集團底細,一直把那樁案子捏在手裏,專案組直接向他匯報,刑總、治總、森林局都插不上手……”


    “我不信……”


    趙老一字一頓道,“姓賈的在刑總說話比韞澤管用!專案組人手應該抽調自刑總吧?”


    話都挑明到這一步,嶽峙也沒退路了。


    其實趙老的想法,嶽峙早在打電話前就有過考慮,但在位者與退下來的麵對同一件事出發點肯定不一樣;再則趙老更擔心火燒大了殃及自身,嶽峙卻篤信自己高枕無憂。


    抬腕看表,默默歎了口氣後嶽峙道:“您現在就打給韞澤,四十分鍾後我再打,雙管齊下更穩妥。”


    趙老滿意地笑了笑,道:“好的,很好。”


    周四下午四點四十四分。


    這是個不太吉利的時間點,龐韞澤有些講究迷信,通常在一連串3、4、7的時間點上不喜歡決定決策重大事件。


    但打電話的是嶽峙的秘書,似乎又不太一樣,據龐韞澤的理念,申長的官氣足以壓倒邪氣。


    事情倒也不算複雜:以刑警總隊名義請求省紀委移交鳳花花以追查宥發集團團夥犯罪案件。


    在龐韞澤所處的領導崗位消息非常靈通,他已聽說鳳花花徹底承認接受鳳麒麟委托隱匿純金佛像和古字畫,也願意出庭作證換取寬大處理;駱嘉斯已決定雙規鳳麒麟,大概三小時前,鳳麒麟已被轉移到省紀委的秘密“點”上。


    事實上,此時鳳花花對省紀委來說已沒多大用處,該交代的都交代了,至於以後出庭作證都是形式,也非省紀委需要操的心,應該由檢察機關接手。


    而鳳花花更嚴重的罪行卻是有組織、有預謀地操縱宥發集團非法捕獵販賣國家級保護資源,從這一點講,省刑警總隊有正大光明的理由向省紀委要人。


    除了一個小小的曲折:


    此案名義上歸省刑警總隊,其實由副申長兼公安廳長賈複恩親自負責,以省刑警總隊骨幹成立的專案組直接向賈複恩匯報,龐韞澤無權過問。


    不,從體製內部業務管理和權限分工來講,龐韞澤也有權過問,但誰會這樣不知趣呢?


    然而,龐韞澤就打算做一回不知趣的人,因為,留給他晉升副廳實職的機會不多了。


    在省直機關,副廳實職與副廳待遇的差別是很大的,最直觀最現實的體現是,每逢廳裏重大活動、重要會議,副廳長可以坐到主席台顧盼自雄,而副廳待遇必須老老實實坐台下第一排;黨組會平起平坐的副廳長講話,副廳待遇的還必須窩窩囊囊地認真記錄,聽取各種指示。


    其它還有各種隻有當事人才體會到的辛酸:獎金補貼、車輛配備、級別福利、教育醫療等等。


    此外如果退二線,副廳待遇隻能按正處實職處理,而副廳實職可以到旗下事業單位過渡一下,退休前再撈點小錢。


    按原先態勢這點小目標根本不成問題。


    當年趙老在省城任職時,龐韞澤透過種種渠道攀上高枝後不遺餘力地打點、進貢,功夫不負有心人,趙老將他從派出所副所長一直提攜到省刑警總隊副隊長。之後趙老退了,將他介紹給處於上升勢頭的嶽峙。


    龐韞澤照樣使出大手筆,嶽峙也沒虧待他,從省刑警總隊副隊長到隊長,再躋身廳領導班子享受副廳待遇。


    好不容易等到嶽峙升到申長位置,龐韞澤內心狂喜萬分,暗想真是天賜良機,這下子提拔副廳長肯定水到渠成,說不定還有機會衝刺常務副廳長副書計,搞個正廳級幹幹。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就在他如意算盤打得劈啪響之際,賈複恩空降通榆!


    上任伊始賈複恩照例要摸底,領導班子、中層幹部關鍵崗位等,誰是誰的人,誰是誰的嫡係,很快賈複恩就明白了:


    龐韞澤屬於地道本土係幹部,由趙老、嶽峙一係提拔起來的。


    考慮到廳領導班子裏還有兩位嶽峙係的副廳長,賈複恩不能不有所防範,避免出現廳長被副廳長們架空的情況。


    所以當省公安廳有了副廳長空額,省組織部在嶽峙授意下征詢是否循例讓龐韞澤補缺時,賈複恩毫不含糊說韞澤業務能力和辦案水平都頂呱呱,就是基層曆練時間短了點,我建議從市局提拔年富力強的同誌!


    一句話把龐韞澤的晉升通道堵死了,因為他這樣的年齡和級別怎麽可能回基層鍛煉?說穿了就是先天不足唄。


    賈複恩出手一卡,嶽峙除了幹瞪眼也沒辦法。


    這就叫縣官不如現管。


    副廳長推薦人選在省公安廳就通不過,嶽峙再強勢也沒辦法,誰的地盤誰做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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