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


    以殷天浩在商碭的人脈怎會不知道祁皓寬落到紀委手裏?雖然知道,他並不想多管閑事。


    一來自己早已不在正府,沒必要卷入不必要的麻煩;二來自己的確沒從天使微笑和森福板材廠拿一分錢好處,問心無愧。


    但白鈺新年上班第一天就特意過來提到殷天浩——他是新來的,但權力這個東西具有天然的號召力,白鈺什麽都不用做也會有一批人主動靠攏,主動提供信息。


    說明白鈺不僅了解到祁皓寬在紀委手裏,還了解到紀委為什麽秘密控製他,再聯想一直以來闞樹、金柱那幫家夥對自己不聽擺布的不滿情緒,殷天浩差點拍案而起:


    他娘的,查來查去查到老子頭上了!


    控製住情緒,殷天浩麵帶微笑地說:“白縣長提醒得對,這事兒有點蹊蹺,等我調查清楚一定要找老金他們理論!人家大老遠從省城跑過來為家鄉做好事,可能程序、方式存在瑕疵,怎麽動輒上綱上線呢?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白鈺見目的已達到順勢告辭,殷天浩罕有過送到門口,高聲說:


    “感謝白縣長對老同誌們的關心!”


    “應該的應該的,老同誌是我們工作的探索者、引路人,”白鈺笑容可掬道,“以後還要經常過來向殷主任討教。”


    臨近中午,嵇華和衛生、市場監督、消防等部門負責人過來做專題匯報——對那些部門負責人而言,監管問題上已經被動了,查處和事後督查要及時跟進,以免被問責到頭上。


    匯報的重點有三個:一是兩鎮溫泉浴室上午就主動悉數繳納了罰金,總額為666000元;二是闞樹等縣領導要求保持幹部隊伍穩定,不搞株連的指示;三是兩鎮主要領導會同溫泉浴室已拿出整改方案,目前正在緊鑼密鼓地施工,爭取早日通過驗收恢複營業。


    聽完匯報,白鈺沉思良久道:


    “要不折不扣貫徹執行闞書記指示,堅持穩定幹部隊伍方針不動搖!我知道長期以來有些領導幹部特別聯泉、玉泉兩鎮,習慣於靠山吃山,公務、商務接待都喜歡酒足飯飽之餘泡個溫泉,享受些服務什麽的……”


    嵇華等人都發出不自然的笑聲,顯然在座各位或多或少都曾享受過,隻是隱密程度不同而已。


    就是白鈺所說的,靠山吃山,靠溫泉當然要泡溫泉了。


    白鈺續道:“闞書記指示很明確,過去發生的事以這次聯合執法為界既往不咎,我不需要田小波、田小旗亂咬亂交多少領導幹部享受過服務爭取寬大處理,但這次被抓進去的,你也別心理不平衡,說某某某、某某某都這麽幹過,為什麽人家都沒事就揪住我不放?這個如同掃黃抓賭,現場活捉的才算數,你亂說一氣沒證據可不行,對吧?”


    在場都聽出白鈺暗指此次被抓的聯泉戚鎮長,確實是棘手問題,也是今天來匯報的重點。


    “向白縣長匯報,被關進去後老戚情緒很差,也做了深刻誠懇的自責和反省,強調以前都是正規泡溫泉的,偏偏昨天中午值班喝了點酒大腦有些迷糊,被按摩技師三勸四勸也就放鬆了思想防線,”嵇華道,“此外聯泉皮書記上午親自到局裏找範縣長願作擔保,說相信老戚的人品和素質,昨天肯定是酒後一時糊塗,希望給他改過自新的機會,至於紀律處分,聯泉鎮內部會有相關意見。”


    “範縣長什麽態度?”白鈺問道。


    “範縣長說他沒過問這次聯合執法行動,建議皮書記直接找您……”


    既委婉表達了對白鈺的不滿,又將此事推得一幹二淨,好一招太極推手!


    白鈺斟酌數分鍾——以他機敏的反應瞬間就想出措辭,但他總是刻意間隔些時間,一是顯得慎重,二是顯得老成,不能象年輕人那樣冒冒失失的樣子。


    “聯合執法行動為保密起見壓縮了範圍,但嵇局有必要向範縣長做個詳細匯報;皮書記沒來找我,我相信他不好意思找我,‘酒後一時糊塗’就是句笑話!”白鈺嚴肅地說,“身為鎮長,值班期間應該喝酒嗎?被堵在包廂是下午幾點啊,他不應該在辦公室嗎?找女人也罷了,還找兩個,喝醉的人有這麽大能耐?闞書記指示穩定幹部隊伍,但不是說對明顯違規違紀的幹部放任不管,該查處的還要查處,不是說殺一儆百,而是一切按規矩辦,這就是我的態度!”


    嵇華等人心頭一凜:白鈺強調不是殺一儆百,可連珠炮的責問已顯示嚴查到底的態度,分明就是殺一儆百!


    原因很簡單,春節前白鈺當麵要求戚鎮長查處溫泉浴室,連罰金都敲定了即66600元,偏偏戚鎮長自恃有闞樹撐腰,根本沒把白鈺的話當回事,花點小錢就能消災結果演變成一場大風暴。


    你硬氣可以,但你自身真的硬嗎?你主動撞槍口上,怎會輕饒?!


    白鈺又說:“關於田小波、田小旗兄弟,居然有人說他倆是著名企業家,關押查處影響商碭投資環境,這真是我聽到的最冷的幽默!組織賣,淫.嫖.娼應該判處幾年,各位都清楚吧?有沒有脅迫、毆打拒絕被宰顧客,報警記錄都有據可查吧?從興建之日起享受優惠政策至今17年,還有人厚著臉皮說溫泉浴室是納稅大戶!17年裏他們交了多少稅可以公布於眾嘛!去年餘夫縣長為什麽要求核查企業享受優惠政策限期情況?查來查去溫泉浴室毫發無損,倒把真正從事慈善事業的森福板材廠弄垮了,這些賬總是要算的!”


    說到這裏白鈺猛一拍桌子,“不是我白鈺非要理這些陳年爛賬,因為公道正義!人在做,天在看,為非作歹者終究沒有好下場!”


    不出半小時,白鈺這番狠話便一字不漏傳到闞樹耳裏,自然,也傳到俞樹那邊。


    闞樹絲毫沒料到溫泉浴室與森福板材廠八竿子打不著邊的兩家企業,以這樣奇妙的方式被白鈺拚湊到一起。


    而俞樹真的發怒了。


    溫泉浴室的前因後果,作為縣委書記是否知情無所謂;而森福板材廠,那些工人們的鐵棒和拳頭可是結結實實打在他身上!


    搞了半天,森福板材廠被解散還有如許隱情,而這些隱情自從自己受傷以來竟然沒人匯報,卻被剛來沒幾天的白鈺挖了出來!


    五分鍾後戴誠被叫到麵前,見向來溫和儒雅的縣委書記鐵青著臉,惡狠狠說:


    “通知今晚七點召開緊急常委擴大會,還是上午所有參會人員,不準請假!”


    一天之內開兩次常委擴大會,這可是商碭史上前所未有。


    戴誠愣了兩愣,隨即問道:“主要議題是什麽,需要通知相關人員準備發言材料?”


    “到時我來說!”俞樹硬邦邦道,說完不再理他低頭看材料。


    戴誠又愣了兩愣。


    從俞樹空降以來,戴誠在他與闞樹之間保持適度中立,小問題與俞樹保持一致,重大爭議保持沉默。因此俞樹對他也談不上信任或厭惡,純粹就是官場那種淡淡的上下級關係。


    而今天似有甩臉色之嫌,實在罕見。


    晚上七點,縣委大會議室。


    與上午其樂融融的喜慶氣氛截然相反,所有參會人員都惴惴不安。不知情的一遍遍反省自己主管領域工作,擔心被當眾詰難;知情如闞樹內心更是翻江倒海,將白鈺祖宗十八代問候了無數遍。


    唯有白鈺鎮定自若,知道上午當著一幹部門領導放的話起到了效果,俞樹終於不再充當裁判,而是親自下場作戰了。


    七點零一分,俞樹沉著臉步入會議室,在中間座位落位後故意停頓兩三分鍾,會場氣氛壓抑沉悶到極點。


    這時所有人才意識到縣委書記就是縣委書記,你闞樹強煞了也就是常委,此時此刻必須跟所有人一樣乖乖等俞樹開口。


    好不容易,俞樹終於開始講話:


    “今晚臨時把同誌們叫過來開會,是想了解一件事。有同誌覺得奇怪,縣委書記要了解情況把相關負責同誌叫過去不就行了嗎?事實上不行!我從節前等到節後都沒人主動匯報,想必問過來也不肯說實話吧。所以今晚把同誌們都叫來把事情問清楚、說清楚,有誰敢當眾撒謊那是要負責任的,是吧?”


    闞樹以難得敏捷的速度給金柱發了條短信:第一時間承認!


    金柱還懵懵懂懂,沒悟出俞樹殺氣騰騰開場白的含意,問道:承認什麽?


    闞樹深深吸了口氣,回了三個字:祁皓寬!


    金柱徹底呆了,手指顫抖,半晌問道:承認到什麽程度?


    闞樹不耐煩回道:見機行事!


    因為坐在同一排,俞樹沒注意到兩人的小動作,繼續說:


    “臘月二十五晚上我被森福板材廠上訪工人打傷了,承蒙關心當晚很多同誌們都去醫院看望,今天上午會前會後又都了解恢複情況,對此我表示由衷的謝意。可是,森福板材廠工人為什麽鬧事?好端端的企業沒有重大虧損為何申請解散?森福的投資人、法人代表兼廠長祁皓寬又哪去了?沒人告訴我!好的,有些同誌可以無視縣委書記的存在,但我作為事件的直接受害者,受害者總有權清楚自己到底什麽原因被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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