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常委會後結束後,繆文軍回到辦公室後第一個電話便打給白鈺,並沒有透露具體信息,沒頭沒腦說:


    “沉住氣,好好幹!”


    當時白鈺已預感到形勢不容樂觀,其時不單外界流傳,繆文軍、包育英話裏話外謹慎之中都隱隱暗示鄉長的位子非他莫屬,況且龍忠峻為確保穩妥還給另兩位縣委常委打過電話。


    包育英私下分析過,縣裏主要分為季輝、繆文軍兩大派係,但兩人都是外來幹部,都想取得政績後早日高升,因而並不存在根本性矛盾。大致形成的慣例是,大局一把手、鄉鎮黨委書計和大鄉鎮鎮長的拍板權歸季輝;正府組成部門主要負責人、鄉長等決定權歸繆文軍。


    以此劃分勢力範圍,繆文軍竭力推動經濟副鎮(鄉)長考察並遴選培養對象,應當經過季輝默許且雙方達成共識,繆文軍提拔幾位心儀的年輕幹部,季輝也趁機塞些名額進去。


    原先繆文軍設想是把白鈺調到縣裏,或任正府辦副秘書長,或財政、發改委副主任,但王彩美意外辭職使他臨時改變主意,準備任命白鈺主持鄉正府全麵工作,徹底讓苠原舊貌換新顏。


    在上午小範圍碰頭會——季輝、繆文軍、副書計廖長偉、組織部長夏春勝敲定人事調整名單時,關於白鈺副科職任期剛滿一年、是否能夠破格問題,夏春勝輕飄飄以“政績突出”四個字便帶過去了,沒受到任何阻礙。


    繆文軍都以為大局已定,就等下午常委會研究通過——人事方麵四位主要領導已取得共識,純粹走過場而已。


    然而就在中午,形勢急轉直下!


    繆文軍突然接到一個電話,之後呆呆在辦公桌前坐了兩分鍾,直到電話鈴再度響起,是季輝的聲音:


    “文軍啊,現在出現個新情況,大概你也接到電話了吧……”


    新情況就是:莊驥東強行加塞為苠原鄉鄉長,且“有關領導”希望白鈺留在苠原“繼續鍛煉”!


    為何有這樣奇怪的要求,白鈺到底得罪了上麵哪位領導?繆文軍也一無所知。


    全亂套了。


    季輝、繆文軍等四人不得不搶在常委會前再度緊急碰頭,還是堅持破格提拔白鈺為正科級,然後硬加了頂帽子——常務副鄉長兼經濟副鄉長。


    鄉鎮是否設常務副職並沒有明確規定,完全取決於縣主要領導的理念,季輝和繆文軍都覺得基層鄉鎮副職裏麵再分等級會削弱鎮(鄉)長的領導權威,有弊無利,因此商林所有鄉鎮都沒有常務副職。


    之所以強調白鈺兼經濟副鄉長,因為看到莊驥東的履曆之後,季輝和繆文軍心裏不約而同冒出兩個字:


    我靠!


    莊驥東檔案裏的工作經曆隻有一行字:研究生畢業後在省紅會工作至今……


    須知齊曉曉響應通榆省“千人計劃”異地提拔到苠原,人家畢竟在市直機關接觸到具體事務,談到發展規劃、遠期目標、經濟增長點,多多少少能說點名堂。


    省紅會的工作經驗……


    想想苠原鄉正府當前一正三副配置,季輝和繆文軍欲哭無淚:


    毫無實戰經驗、對基層一竅不通的鄉長莊驥東;比莊驥東稍好一點點,經曆張屠夫抗稅事件的副鄉長齊曉曉;形同廢人,等待紀委或組織部門處理的副鄉長鄭家福;唯一堪當重任的隻有白鈺,也不過剛剛在基層工作滿一年!


    倒是率先在全省做到基層領導班子的年輕化、知識化,四位鄉長三位研究生,平均年齡居然低於35歲!


    可那有什麽用?基層工作不是做學問,不用寫論文!


    但又沒法調整:莊驥東、白鈺等於上級領導指定人選;齊曉曉剛適應了幾個月貿然調到別處不妥當;鄭家福……到底有沒有問題還兩說,目前不宜調整。


    以上這些苦衷和煩惱,繆文軍隻能深深藏在心裏,簡而單之對白鈺說了六個字。


    相比之下包育英更加愕然。


    最近半個月他按龍忠峻所指點把追查扶貧款問題擱一邊,先回縣裏安頓下來的策略,全力奔走經貿委主任的位子——操作難度非常大,而白鈺有繆文軍不加掩飾的支持,接任鄉長乃水到渠成。


    沒想到自己磕磕碰碰總算如願,白鈺卻遭遇意外!


    “好歹提了正科,不管怎麽說級別上去是硬道理,後麵再想辦法吧。”包育英在電話裏安慰道。


    白鈺深深無語,還得一個勁地安撫聽到消息後情緒幾乎崩潰的藍依。


    藍依認為莊驥東就衝著白鈺而來,是她影響了白鈺的仕途,招來無休止的麻煩!


    她第一反應是打給藍朵哭訴,藍朵也頗感意外,趕緊向父母親詢問,卻被告知自從大年初二不愉快後黃莊兩家已經斷了聯係。


    再反饋給黃將軍,他輕描淡寫說這點困難都扛不住就別娶我孫女!


    “你爺爺說得對,”白鈺笑道,“莊家要是一直躲在幕後施放暗箭,我心裏沒底;他從省城跑過來跟我鬥,我反倒定當了,俗話說強龍壓不過地頭蛇……”


    藍依卟哧笑道:“簡剛才是地頭蛇呢。”


    見她晶瑩的臉蛋上掛著晶瑩的淚珠,白鈺怦然心動,吻掉她的淚水,道:


    “簡剛那種老江湖我都不怕,還會怕莊驥東?放心吧,我要讓他成為第二個於鐵涯!”


    “於鐵涯是誰?”


    “是……是我爸以前在基層的手下敗將,”白鈺眉飛色舞道,“那廝仗著有京都大家族支持,又是正職領導,處處擠兌、打壓我爸,結果嘿嘿嘿……”


    藍依目不轉睛盯著他:“白鈺,你很少提到你爸,每次都與你媽通電話……感覺你爸是了不起的大人物?”


    心瞬間刺痛。


    白鈺長長沉吟,道:“他……曾經是叱吒風雲的大人物,但由於至今我們都沒弄清楚的變故突然失蹤,下落不明,老實說整個家族包括我在內都受到很大的,其實是負麵影響……”


    藍依緊緊抱住他:“抱歉,我不該提起讓你難過的往事……”


    “也應當告訴你,”白鈺輕輕撫著她的長發道,“你是我的愛人,共度一生的妻子,家族的事不該瞞著你。”


    藍依深深埋在他懷裏,羞怯道:“我是多麽害怕‘妻子’這個詞,感覺自己一下子變老了,我寧可繼續當你的女朋友。”


    白鈺眨眨眼:“無所謂啦,隻要不耽誤實質性行為……”


    “你還有心情啊?”藍依咬著嘴唇道,“莊驥東明天就要正式上任了。”


    “上任怎麽了?我們更要每晚親熱,氣死他!”


    “這……這怎麽氣啊,他又看不到……”


    藍依嗔怪地白了他一眼,旋即被擁入臥室……


    莊驥東意外空降,簡剛也坐立不安,厚著臉皮三番五次找鳳花花。鳳花花看來也不知內情,讓他稍安勿躁。


    直到快報到的前一晚,她才來電話轉述那邊的意思:


    “……做好份內事,別管他……坐山觀虎鬥。”


    “坐山觀虎鬥?”


    此時簡剛並不知道莊驥東與白鈺因為藍依結下的仇怨,直覺莊驥東出身省紅會,跟白鈺、齊曉曉都八竿子打不著邊。


    周一上午,夏春勝親自陪莊驥東來到苠原。


    按常規鄉長上任無須縣委常委、組織部長出麵,但場麵上來講此次苠原領導班子變動不小,來有來的道理;私底下則都清楚主要看在申委常委、宣傳部長莊彬的麵子,這一點官場是很現實的。


    夏春勝在鄉機關全體大會上宣讀了關於王彩美、莊驥東、尤德山、張培等人任命的決定;關於白鈺級別調整的決定;關於包育英調離苠原安排新崗位的通報等。


    履行一係列程序後,夏春勝照例沒在苠原吃飯匆匆離開。簡剛則恪守“做好份內事,坐山觀虎鬥”原則,隨即舉行簡短黨委會相互介紹、認識,二十分鍾便散了會。


    簡剛回過神來再想,雖說失掉最重要的鄉長一票,但搬掉包育英取而代之的是王彩美,自己在黨委會的基本盤陣容保持完整;而正府那邊一正三副就一言難盡了,鄭家福至今還沒上班呢。


    所以莊驥東再牛能牛到哪兒去,不就仗著申委常委伯伯嗎?在苠原翻船的多了去了!


    下午,白鈺來到莊驥東辦公室,詳細匯報當前急需會辦解決的民生民計方麵事務,以及自己主管範疇內重大事項、重點工作;鄭家福請假後,部分工作也暫時由白鈺應付,需要做特別說明等等。


    莊驥東聽得很認真,邊詢問邊在筆記本上一絲不苟地記錄,重點則落在扶貧資金使用和經濟發展兩大塊問題,可見事先做足準備,對苠原的基本麵和麵臨的難題有一定了解。


    交流了近兩個小時,快結束時齊曉曉捧著筆記本過來,見他倆正在談話又退出去。


    “她……也是京都大學研究生?”莊驥東若有所思問。


    白鈺謹慎答道:“程控設計專業。”


    莊驥東冷不丁問:“你倆談過戀愛?”


    白鈺並沒有吃驚。相反,如果莊驥東表現得對苠原領導班子、對自己的情況一無所知的話,那才是不折不扣的虛偽表現。


    7g時代網絡上什麽查不到?何況伯伯莊彬還是申委常委、宣傳部長。


    莊驥東空降苠原並非他頭腦一熱做的決定,很可能莊彬經過周密算計,基於深入調查了解的三個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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