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振等人帶著李長根下山後,在附近接應的潘海偉立即驅車直奔大肅,還是聯係那位年輕人——竇曉龍的秘書,乘坐飛機將李長根押解京都。


    這回警方沒設檢查站,沒有嚴格的檢查,可能楚中林一行順利回京已給個別人致命打擊,知道大勢已去。


    連續辦成兩件至關重要的事,方晟鬱悶的心情略有好轉,難得泡了杯茶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才看了幾行字,手機響了,一看竟然是好久沒聯係的於道明打來的,一躍而起,邊反鎖好門邊笑道:


    “二叔……都怪我實在忙得脫不開身,沒去京都問候二叔。”


    於道明喝道:“好你個兔崽子,闖下大禍還不知道麽?”


    “大禍?”方晟懵了,“什……什麽大禍?”


    “咦,那幫狐朋狗友沒告訴你?”


    “沒……沒有啊。”


    關於“碧海風暴”,後來範曉靈、明月等人都打電話解釋過,方晟雖覺得跳到台麵反對的都是黃海係幹部,但也有不是的,何況此事自己一點點都沒參與完全問心無愧,因此並沒往心裏去。


    在方晟心目中,黃海係與當前沿海派、保守派等性質差不多,都是基於理念相近的形式鬆散的盟友關係,而非利益小團體、組織,無需為彼此的言行負責,因此範曉靈的講話隻能代表她自己,跟方晟、跟愛妮婭沒有絲毫關係。


    但在於道明麵前必須堅持不知道,知道與不知道性質不同。


    於道明罵道:“果真悶在鐵礦堆裏變成瞎子、聾子了,外界的事兒一點都不關心,你哪象副省級幹部?倒好像幹部越做越小回到黃海那疙瘩去了!你到底行不行,不行給我滾回雙江派其他頂上去!”


    相處這麽久,方晟知道於道明的特點是心情好的時候喜歡罵人,而且越好罵得越凶,當下笑嘻嘻道:


    “二叔教誨得對,在百鐵這鬼地方呆久了我都懷疑會重金屬中毒……請二叔指點迷津?”


    於道明卻又懶得說了:“自己問朱正陽去,電話裏說不清楚。”


    方晟眼珠一轉,笑著問:“上次二叔說的那個振興小組……”


    “振興中原六省領導小組!”


    “有門了?!”方晟大喜,不知不覺間聲音提高了八度。


    “輕點兒,沒正式公布呢!”於道明威嚴地說,“這事兒就對你一個人講,包括你老丈人在內我都沒露口氣——當然他有他的渠道。”


    “絕對保密!”方晟發誓道。


    “跟你談過之後我先後找了鍾組部老徐兩回,說來也好笑本來人家央求我,倒變成我央求人家了,”於道明說,“老徐無可無不可地答應,但要我保持耐心,說是時機未到,然後昨天突然親自跑上門很鄭重地說時機可能到了,問我之前答應的事還算不算?”


    方晟心頭一震,道:“我有點明白了,二叔,與鍾紀委查的案子有關!”


    “還用你說,京都誰不知道高層準備對黃樹動刀子?老徐的意思如上次所說此領導小組不同彼領導小組,要從各省切一塊權出來統籌,部分類似以前的西南局什麽的,而且組長要由正務院副總或正務委員領銜!”


    “啊,這下二叔厲害了,掛副組長行組長職權,享受副國級待遇呀!”


    “別那麽說,各司其職職責分明嘛,首當其衝要做好自己份內事,”於道明又打起了官腔,“領導小組主抓經濟,要牽頭搞大項目大工程特別是跨省合作,到時你小子可得給二叔獻計獻策……”


    方晟眨巴著眼睛道:“二叔,恐怕沒哪個省領導把單抓經濟的領導小組放在眼裏吧?”


    於道明聽出方晟的潛台詞哈哈大笑——他很久沒這麽開心地笑過了,追溯起來還是在雙江時由常務副省.長撥正為省.長期間。


    “算你小子鬼機靈!不錯,京都要在中原六省搞試驗田,給的權限前所未有,包括人事權!為加強人事方麵話語權,鍾組部有副部長掛副組長職務,領導小組黨組會可以就六省領導班子以省直單位部門一把手人選提出參考意見!”


    方晟驚得合不攏嘴:“二叔!二叔!我強烈盼望二叔救我於危難之間,快來吧!”


    “瞧你這付德性,處處都離不開二叔幫襯!”於道明雖這麽說心裏卻樂開了花,“詹印到京都正好是大施身手的時候,怎麽還搞不掂?”


    “唉,壓力在省裏啊二叔!”


    “馬上就沒壓力了,耐心等著吧。”


    於道明眉飛色舞掛斷電話。


    其實於道明幾分鍾前剛剛接到消息,第一個念頭就是跟方晟分享!因為隻有在方晟麵前,於道明才能格外放鬆且出言無忌;也隻有方晟真正懂他的心,知道他想要什麽。


    此外,於道明覺得和方晟並肩作戰很愜意很踏實,就象——戰場上知此知彼的老戰友,可以完全托附正治生命似的。


    官至正部很多時候是非常孤單寂寞的,遇知己不易。是以於道明雖然都以長輩的口吻大大咧咧,實質與陳皎等人差不多在方晟有話直說,無須體製內那種拐彎抹角,半隱半含。


    通完電話方晟嘴角也浮起笑意。


    中原六省振興小組的成立真是一場及時雨,這樣橫空出世的機構無疑是對以黃樹為首的領導班子不信任,從而在京都與省之間增加管理層麵,強化監督和統籌,真正做到集中力量辦大事。


    等等,朱正陽那邊怎麽回事?


    方晟剛拿起手機要打,有人在外麵拍門,緊接著傳來楊花的聲音:


    “方市長接客了!”


    方晟悻悻開門,道:“楊同學,漢字博大精深不能亂省略,接待客人而不是接客,這是有本質區別的。”


    “假斯文吧,”楊花笑道,“象你這樣在農村鍛煉過的幹部什麽粗話俗語沒聽過?”


    方晟惦記著跟朱正陽通電話,哪有心思扯這些無聊的話題,幹巴巴說:“沒有。”


    “有吧,我親眼見過村幹部跟村民打架,把人家女的摁在地上衣服都剝了,還扯著嗓子說老子見過幾十個就數你的最小!”


    聽到這裏方晟下意識瞟瞟“籃球”,忍住笑道:“想必那位村幹部受到楊同學的嚴肅批評。”


    楊花這才意識到引火燒身,臉有些微紅,趕緊轉移話題道:“哎哎哎跑題了,說正經的!方同學,上次說反映大學生村官在農村改革浪潮中奮鬥經曆的創作議題,我已經動筆在寫——不怕方同學笑話,是幾個人分頭創作,我負責鄉鎮這個階段,一方麵我也有鄉鎮工作經曆,對帶有鄉土氣息的題材駕馭得住;另一方麵考慮到方同學在三灘鎮那段最出彩,聽說黃海一直計劃拍攝電影已經申請好幾回了。”


    “不妥當,很不妥當,”方晟去年聽衛君勝提過這碴兒,兩人都覺得有過度宣傳的嫌疑——其實壓根黃海自作主張,事先從沒征求過方晟的意見,遂通過衛卿隨便找個理由壓了下來,“鄉鎮幹部是基層組織最吃重、工作壓力最大的層級,湧現出很多可歌可泣的先進人物,與他們相比我覺得差距很大。”


    “別謙虛了,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楊花打開筆記本,“今天來想正式向方同學討教兩個問題——別玩虛的,我要聽實話呀!第一個問題,從鄉鎮發展角度看三灘鎮是全省第一個完成功能區布局的,請問方同學當初出於哪方麵考慮?第二個問題,時至今日,你是否還覺得基層選舉——我指的是村主任選舉不符合國情,內地將在很長時間內都不可能做到一人一票?”


    “哦,楊同學的問題很尖銳啊,實在……”


    方晟實在沒想到楊花真有兩下子,跟“籃隊”完全沒關係,慢慢收斂笑容陷入沉思。


    楊花問的兩個問題都避開操作環節而升華到理論探索層麵,一是鄉鎮規劃布局的科學性;一是始終作為熱點的基層民主選舉。


    見他認真思考的樣子,楊花補充道:“方同學,象你這樣從方塘村跌打滾爬到副部級,始終在實踐性、事務性領導崗位,一定在很多方麵做出了大膽嚐試和創新,也是到了階段性總結的時候了,不然要等什麽時候?老了退下來了寫回憶錄?反而有各種束縛和限製。”


    “我不會寫回憶錄。”


    方晟斷然道,事實也是,他直到生命垂危那一刻都拒絕以各種名義進行的所謂“搶救性回顧”,寧可把所有秘密隨同身軀化為灰燼。


    楊花笑道:“對呀,回憶錄說穿了無非自我標榜和美化曆史,年紀大了也難免顛三倒四、夾纏不清,還不如趁現在印象清晰多想多總結——放心,文體是小說而非紀實文學,我會注意避免讀者對號入座。”


    “功能區布局一直是基層工作的難點,”方晟長考後終於開口道,“難就難在功能區布局的超前性與鄉鎮居民的小農意識衝突,打個比方,從規劃角度講現在拓寬街道都得八車道,這叫冗餘性設計,但就會有人甚至領導批評你好大喜功、搞功績工程、鋪張浪費等等,體製內如此普通群眾更沒法理解,街頭巷尾議論與其花這麽多錢砸路麵,不如去扶貧、賑災、救助五保戶等等……”


    楊花笑道:“類似言論上升到國家戰略就是與其大把銀子在非洲、南美搞援助,不如把錢放到希望工程上讓更多失學兒童走進課堂,都是貌似很有道理實質一竅不通的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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