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小林歎道:“向方市長回報,公務接待以及正府周邊服務看似不起眼,效益也就那樣,但林林總總涉及幾十家下屬企業,好歹也養活了數萬人,這些人與礦工一樣都是百鐵老百姓的重要組成。眼下幾家集團主營的采掘業務遭受重創,收入斷崖式下跌,作為三產的服務業再受打擊的話,恐怕……恐怕真撐不下去要直接破產了……”


    “是啊,家底子快折騰光了。”姚勝平陪著歎息,渾然忘了自己的立場。


    方晟不為所動,淡淡說:“國企的困境每個省都有,我在雙江還參與過改製進程,最終方向肯定是實行股份製並推向市場。”


    越扯越遠,跟封小林期望的根本不在一個方向。


    無奈,封小林隻得亮出底牌:“方市長,我們沒有想過壟斷公務接待業務,正如沒有想過拿到高速公路修葺所有標段。”


    “哦?”方晟心裏冷笑一聲,裝作疑惑不解等對方說下去。


    “我們支持公務接待以及周邊服務市場化,但希望有個過渡期,之前簽訂的合同、達成的口頭協議、已下的訂單不能中斷,到期的則嚴格按市場規矩來,我們積極參與並坦然接受競爭結果。”封小林道。


    姚勝平立刻接了一句:“小林的建議合情合理。”


    “唔——”


    方晟目光遊離不定,並不表態。


    封小林實在恨透了他吃定自己的模樣,隻得繼續說下去:“高速公路修葺共分16個標段,既然放開來大家競爭也沒什麽好說的,我們盡力而為,能拿到12個左右就心滿意足了,以後兩條高速多家工程商相互比較也有激勵作用嘛,我是這樣想的。”


    16個標段拿12個,讓出4個給央企等意思意思以示大度。


    方晟略加沉吟,道:“招投標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有可能唐峰一家搶走全部16個標段,也可能三家國企一無所獲,無法人為掌控,市委市正府也不想掌控,讓市場決定市場是我的原則。不過我很讚賞小林以及三家國企的心態,合作與包容才是麵對市場的正確選擇……嗯,待會兒我到詹書計那邊聊聊,今天先談到這兒,總之高速公路修葺招標公告暫緩,對於所有可能性我都持開放態度,好吧?”


    “行,請方市長多多關心照顧。”封小林道。


    送走封小林和姚勝平,方晟並沒有去詹印辦公室。


    把矛盾和困難推給別人不是方晟的風格,招投標的事鬧到這個地步詹印那邊肯定也有壓力,那麽要等到想出解決方案才能過去溝通,要麽幹脆不說。


    之前方晟也想過省裏會幹預,但沒想到會這樣肆無忌憚地幫架,簡直整個屁股都坐到國企那邊去了。


    此刻方晟腦子裏不由想起綠營灘爭端後古華訓斥鄭南通的話:臉呢?層層級級領導幹部的臉都不要了?!


    站在窗前看著外麵天空,不知是不是汙染嚴重的緣故,百鐵的天空總是灰暗而壓抑,雲層壓得很低,空氣中飄著若有若無的鐵鏽味,時間久了仿佛身體變得格外沉重,感覺體內沉澱了好幾層鐵屑。


    再想起貫穿市區的鐵業河,奔騰咆哮卻始終混濁,裏麵有沿途衝刷的山土、枯枝、泥沙,也有礦區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雜質和廢液。這裏的河道兩側,萬萬不可能出現潤澤那樣河邊人家在水裏淘米洗菜的場景,也絕對不可能泛舟河麵觀賞風景的休閑畫麵。


    窮山惡水何時才能變成青山綠水啊?方晟感慨地想。


    輕輕敲門,禹祥拿著一疊材料進來,試探道:“聽說高速招標公告暫緩發布?”


    “是的。”


    “上午我也接到省裏電話了……”禹祥點到為止,然後道,“上樓時遇到封小林大致談了三家國企的想法,願意放棄部分標段以換取‘硬脫鉤’進程。”


    方晟回到座位,道:“你有什麽想法?”


    “我剛參加工作就做秘書,直到進了市正府才逐步跟礦務係統打交道,沒有特別的感情,也沒惡感,可以算作中立地位,”禹祥聲明道,“作為主管交通建設的副市長,我的想法是隻要把事情幹成,受點委屈、做些讓步哪怕極為違心都能接受,博弈無所不在,哪個能不折不扣都按自己想法啊。”


    “哦,老禹讚同封小林的想法?”


    “部分讚同,”禹祥謹慎地說,“我覺得他開的價碼有點高,可以再坐下來談談比如從12個標段降到10個甚至8個……”


    方晟截口道:“那不行,那樣不就等於坐實正府操縱招投標嗎?我不會做任何承諾!”


    禹祥鬧了個大紅臉,尷尬地說:“對對對,暗標暗投環節是無法掌控的,我的意思是如封小林所說采取某些加分因素,說實話本地企業確實對地質地貌、土壤等方麵熟悉些,也不算偏心吧?”


    方晟指指他說:“打著公道的幌子做不公道的事,還說不偏心!你說的這些多花兩天時間做勘探就了如指掌吧,值得加分嗎?老禹啊,你在百鐵幹部當中算保持中立的都有這樣的想法,恐怕更多是完全倒向國企,在背後指著我破口大罵呢。”


    禹祥沉重地說:“也難怪,打斷骨頭連著筋啊,就拿我來說家裏也有幾個親戚在礦務係統,其中一位昨晚十點多鍾找我,四十多歲大老爺們說到最後差點流淚——他是唐峰旗下一家小印刷廠,本來訂單已經排到明年三月,現在一刀切都取消了……但我理解方市長的做法,象他這樣的小印刷廠利潤自留25%其餘全部上繳,結果是肥了集團而廠子隻能周而複始原地循環;把訂單給私企能迅速激發市場活力,增加上下遊供應量擴大勞動力需求,真正讓利於民。”


    “我得到的消息是,市區幾家四星級酒店都在增招廚師和服務員,私營廣告公司、策劃公司主動跑到師範院校搞校園招聘,一切才剛剛開始,”方晟道,“國企旗下三產企業會陷入低潮,但隻要勇敢走出去市場完全能吸納他們——無論國企還是央企,改製到最後肯定要剝離三產企業,這一點務必要丟掉幻想。”


    “道理都講給那位親戚了,恐怕一時半刻難以理解啊,”禹祥道,“方市長,高速的事兒……不讓步怎麽辦呢?工期在即不宜久拖啊。”


    “過兩天吧,必須把方案考慮成熟了再動手。”方晟淡淡地說。


    此時詹印和方晟關於人才交流的名單直接報到鍾組部,經辦人員一看有點發愣:部裏給百鐵的交流名額是8個,怎麽報了9個過來?


    不管三七二十一,按一人一半的原則直接動筆把詹印名單最後一位劃掉,轉呈給分管領導審閱。


    有時非常複雜的問題到一定層麵處理起來非常簡單,根本不需要找張四求李四。


    按規矩來唄!


    因為副部級領導幹部異地交流可加強人才培養是朱夢奇發的話,前麵已經辦理了好幾例都走的快車道,除了必須的政審、資曆、背景調查等等程序外一路綠燈,一周多時間就履行完所有手續,直接發調令到各省省.委組織部。


    接到四位老部下的電話,詹印嘀咕怎麽回事,還有一位呢?再三確認沒收到調令。


    又暗中打聽方晟那邊情況,居然來了四位,當時就火冒三丈打電話給彭萬偉質問。


    彭萬偉很詫異,說您和方市長各自報的名單,在我這邊隻合並了一下就上報了沒做任何手續,省裏想必也是,有什麽問題您該問鍾組部吧?


    方市長報了幾個?


    四個。


    哦——


    八個還是九個對黃樹來說才懶得管,反正鍾組部說了算。難道這小子打通鍾組部關節給我難堪?詹印在辦公室裏沉思了很久,最終決定假裝什麽都沒發生,不再追究此事。


    為什麽呢?


    無論方晟用了什麽手段,也隻維持分庭抗禮的各一半,此舉暗示自己不要事事想壓他一頭,多吃多占!


    換而言之最好井水不犯河水。


    接下來要為引進的人才安排問題討價還價了:詹印調來的四員大將提拔後三位副廳,一位正處,分別來自朝明和東關,有老部下,有緊跟過自己的秘書;方晟提拔過來的賈複恩、江璐、姚俊都是副廳,蘇若彤剛剛破格提拔副處不宜再提拔,可以任副處實職。


    一下子騰六個副廳實職領導崗位,而且按詹印的想法是要害崗位,怎麽辦?


    詹印又打電話叫方晟過來商量,方晟卻不肯——之前幾次隨叫隨到已經很給麵子,但不能養成習慣!遂軟中有硬地說正在主持個小範圍會議呢,有事您先提示一下。


    詹印滯了滯,說人才引進來了可不能閑置啊,你看什麽時候議一議?


    方晟微笑道目前百鐵基本上滿員滿崗,采取大動作恐怕容易引發非議,您那邊不是正在做高速公路工程審計嗎,等等或許就有位置了。


    哦,那倒可以。


    詹印暗道這個滑頭跟自己想一塊兒去了,真厲害啊!


    傍晚詹印、方晟、彭萬偉碰了下頭,商定:六位副廳暫時掛督察員的虛銜,主要監督礦區維穩、下崗再就業政策措施扶持、公務活動及周邊服務市場化等工作。


    決定陳其訊同誌即詹印在東關的秘書擔任市招投標中心常務副主任;


    決定蘇若彤同誌擔任市正府法製辦副主任。


    六位副廳都是虛銜,陳其訊和蘇若彤則擔任二級部門副職,基本上市委書計、市長、組織部長意見一致即可,常委會簡單走個形式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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