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這個製度上的灰色地帶,或者說設計者故意留下的自由空間,呆賬準備金成為兩個方麵的工具:


    一是調節利潤。銀行要減少報表利潤,少交所得稅,就多提取呆賬準備金;要增加利潤把報表做得好看點,明明能多提呆賬準備金卻隻按最低標準,把它當作利潤的蓄水池。


    二是利益輸送,也就是盧克鬆要重點回報的問題。


    銀行核銷呆賬貸款有很嚴格的規定:必須采取可能的措施和必要的程序仍無法收回的貸款,經過層層審查審批後報經國稅部門同意方可核銷。


    從理論上講,隻要認真執行製度應該沒問題吧?然而就在大家都覺得沒問題的地方,被個別“聰明人”硬是騰挪出運作的空間。


    根據紀委調查,潤澤金燕電子科技有限公司實際控製人就是婁成坤,注冊資金亦是從平翰集團基本賬戶轉過去的,目的為了享受當時高科電子企業的稅收優惠政策。


    後來金燕電子通過特殊渠道從潤澤銀行拿到一筆總額九千萬的科技扶持貸款,貸款期為兩年,隻要按基準利率給一半利息,另一半由財政補貼。


    然而不知出了什麽事端,這筆貸款到期後居然沒歸還,之後金燕宣告經營嚴重虧損資不抵債,直接破產!潤澤銀行傻了眼,趕緊采取催收、訴訟等方式進行資產保全。


    貸款擔保方是平翰集團,按說金燕還不了錢,應該由平翰集團買單。然而平翰集團也有話說,拿出一份訴狀坦承在此之前就與金燕發生1.2億資金糾紛,平翰集團不可能做冤大頭。


    潤澤銀行說1.2億是你們之間的資金糾紛,跟我沒關係,借款合同擔保欄清清楚楚蓋著平翰集團的公章,就應該承擔擔保義務。


    平翰集團說金燕先還1.2億,我肯定代償九千萬貸款。


    雙方各執一辭,互不相讓。


    按擔保法,潤澤銀行主張是對的,平翰集團明顯強詞奪理,但潤澤誰不知道婁成坤的來頭,法院壓著遲遲不敢判。


    這時潘副市長出來了。


    他把潤澤銀行董事長、行長叫到辦公室,直言不諱說地方銀行要振興地方經濟,為本土企業發展提供源源不斷的支持,而不是關鍵時刻拖後腿,給我們的明星企業、納稅大戶添堵!不就是九千萬嗎,潤澤銀行賬麵五十多個億呆賬準備金留著玩的?該處理的要處理!


    潘副市長沒明說平翰集團,可潤澤銀行兩位領導心裏有數,回去拿出金燕的借款合同和檔案反複研究,還是覺得不妥當,準備采取拖字訣拖一段時間。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核銷呆賬的事一點動靜都沒有。潘副市長大怒,立即通知財政局、國資委做了一件事……


    潤澤銀行改製翻牌的時候,為了改善資產質量,充實資本金,當然也有防止被軒城銀行吞並的意思,潤澤市正府決定由財政入股百分之三十,一舉成為潤澤銀行第二大股東。


    潘副市長打算做的是,在不久即將召開的潤澤銀行董事會上對高管層提出罷免提案!


    這招敲山震虎玩得很絕,因為改製後潤澤銀行人事權、管理權實質上已收歸地方正府,隸屬於市國資委,地方正府對潤澤銀行領導班子有任免權——當然正常情況下不會幹預,讓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


    在董事會提罷免提案肯定不會通過,但無疑是釋放出信號,說明現任領導班子得不到地方正府支持。接下來有想法的人會各顯神勇,搞到最後沒準真能來個一窩端。


    話說當領導誰不會?沒經驗邊幹邊學唄,銀行同樣如此。


    潤澤銀行董事長和行長急了眼,又跑到潘副市長那邊回報工作,做個確認,畢竟平時銀行與地方有千絲萬縷的聯係,到底矛盾出在哪兒真得說清楚。


    潘副市長再次提到呆賬準備金非常充足,有能力核銷呆賬貸款為什麽不趕緊做?


    總算搞明白了!


    兩人立即表示回去後第一時間組織呆賬貸款核銷工作,還請市財政局、市國稅局配合雲雲。


    在隨後呆賬核銷過程中,潘副市長還“關心”過幾次,直到金燕借的九千萬貸款被核銷才告一段落。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民事案子,而是以權謀私侵吞國有資產的刑事案!”盧克鬆以簡短有力的話結束了敘述。


    方晟也覺得一陣暈眩。


    確實觸目驚心啊,想想看平時收紅包、拿回扣小打小鬧才有多少?收了禮還得幫人家辦事,紀委查起來心驚膽寒夜裏都睡不著覺。好家夥這一單就九千萬,拿得臉不紅心不跳,一切都在法律框架下!


    難怪現在都杜絕上門送禮,而是流行利益輸送。


    你大包小包拎些煙酒,鉚足了三十年茅台——我還懷疑真假呢,高檔煙都不敢在公開場合抽,能值幾個錢?


    房產商“借”房子給苗彰榮賣,一進一出又是多少錢?


    去年剛到潤澤就聽魚小婷說婁家有幾個億資產,原來都這樣弄來的!


    思忖良久,方晟道:


    “克鬆同誌查得很細很深,通過這件事我們也學到不少專業知識,紀委的同誌們辛苦了。因為涉及到之前很少過問的金融係統,既意味著反腐轉入深水區,也提出新的挑戰,鞭策我們要不斷學習,不斷進步!有關案子我有兩點想法……”


    市.委書計提要求了,盧克鬆翻開筆記本記錄。


    方晟道:“第一要把案子進一步查實,從克鬆剛才的回報來看,幾次談話潘市長並沒有提到金燕,這是個瑕疵,作為主管金融副市長,有理由對潤澤銀行呆賬核銷工作作出指示,同時也沒有證據表明潘市長準備在潤澤銀行董事會上提不信任議案與呆賬核銷有直接關聯嘛,一切都建立在推測和分析的基礎上。”


    “是的,我們要在這方麵繼續努力。”方晟一語中的,盧克鬆無話可說。


    “第二要會同潤澤銀行設法彌補損失,”方晟道,“查案子的目的不是為了整人,拖多少幹部下水,根本在於止損,讓為非作歹者把吞進去的錢吐出來還利於民。關於這一點我不是很懂,克鬆可以多了解多探討,那就是銀行把呆賬核銷了,還能不能繼續向金燕或擔保方平翰要錢,如果法律支持,把平翰叫過來談,爭取寬大處理。”


    “我覺得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案子性質很嚴重。”此時盧克鬆一心想把事情攪大,怎肯“寬大處理”。


    方晟也不跟他辯論,笑笑說:“雙管齊下,到什麽山唱什麽歌,一步步來嘛。”


    等盧克鬆離開,方晟立即撥通陳皎的手機。此時陳皎正在主持會議,見是方晟的號碼猜到何事,當即中斷會議來到安全的地方接聽。


    方晟也不客氣把盧克鬆反映的情況複述了一遍,強調九千萬不是小數,真的上綱上線不是壓不壓製問題,是要判刑、把牢底坐穿的!


    陳皎聽了也震驚萬分,連說不可能不可能,你等等,讓我把事情搞清楚!


    邊批閱文件邊等消息的時候,衛君勝突然出現了!


    之所以說突然,因為上次在達建見麵時衛君勝承諾盡快給消息,卻拖了一周多沒電話沒短信。


    方晟理解。


    把衛卿拖入複雜莫測的漩渦,對衛家父子是一樁艱難的決定。


    但衛君勝居然事先不打招呼就跑到潤澤,讓方晟驚訝之餘非常忐忑:莫非衛卿明確拒絕,衛君勝感到過意不去專程來打招呼?


    隻見衛君勝謹慎地反鎖好門,示意方晟不必泡茶,徑直拉他並肩坐到沙發上,以罕見嚴肅的態度道:


    “情況緊急不客套了,先說你的事,這幾天鍾宣部會有新聞組過來對你做專訪,提綱什麽的提前兩天發,稍微準備一下就行了,對你來說不是難事兒……”


    啊,人物專訪居然不是衛君勝此行的目的?


    那該是多大的事啊!


    方晟心裏更沒底,略有些緊張地看著對方。


    衛君勝張張嘴欲說,陡地起身又檢查一遍門鎖,這才反身坐下,神情竟有些局促不安,低聲道:“這事兒很麻煩很棘手,幫得成幫不成老弟都必須絕對保密,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他都認定方晟肯定會幫,問題隻在於成與不成!?


    方晟一顆心被他吊得老高——官至正廳原本不會有這麽強烈的好奇心,可今天衛君勝表現太詭異了,使他感覺強烈的不安。


    “說吧到底啥事?!”方晟問。


    “這事兒……不管什麽結果,堅決不能告訴別人,包括白翎、徐璃、愛妮婭等等等等!”衛君勝鄭重其事道。


    “你就說吧!”


    “你隻管聽,不要說話!”衛君勝湊到方晟耳邊道:“燕慎和喬蓮睡一塊兒,被軒城警方抓起來了!”


    方晟如同彈簧跳了起來,看著衛君勝,滿臉驚駭地說不出話來!


    怪不得連續幾個月喬蓮沒糾纏自己,連電話都沒打一個,原來跟燕慎攪到一塊兒去了!


    怪不得臘月二十九叫燕慎一起回京都,他說什麽評審會要到大年三十才回;後來在京都機場遇到童光輝,又說喬蓮處理什麽外資銀行投訴,也要在軒城多呆一天!


    當時方晟開玩笑說是京官外放後遺症,童光輝臉色卻不太好看,似有難言之隱,現在想想大概已感覺到婚姻危機吧?


    衛君勝也沒繼續說下去,靜靜看著他,等他消化這個天崩地裂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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