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資是突然其來的,事先一點預兆都沒有。


    長榮金屬製品廠是港資企業,主要從事冶金設備;風力發電機等鋼結構件;高速鐵路產品部件;非標準設備的設計製造;結構件設備的改造;工裝胎具的製作等,其主打產品包括高速路軌預彎小車、垛卸板台、特鋼冷床本體、寬厚板輸出輸入輥道、出入口輥道基架等等都享譽全國。


    長榮金屬製品廠與中東、東南亞、北美等三十多個國家和地區有業務往來,單國內就有200多家經銷商,同時還為大陸、港澳台地區二十多家品牌提供優質零部件和整機組裝服務。


    這等規模、影響的企業,而且是港企業,難怪臨海上下格外高看一眼,是任大偉每次到潤澤視察的必經之地。


    金屬製品在市場屬於常規需求,沒有季節和旺季淡季之分,因此一年三百六十天生產車間都是機器轟鳴,哪怕大年三十、大年初一也不休息。


    武長榮是潤澤合作商會榮譽副會長,因為之前一係列事件的芥蒂,方晟視察企業時過其門而不入。


    倒是鄭南通考慮到長榮金屬製品廠是任大偉親自牽線搭橋,往年春節都有市領導上門慰問,不表示一下有點說不過去,便臨時調整視察線路來到廠區。


    管理層都提前回香港了,隻剩下辦公室副主任出麵接待,態度也不冷不熱,似乎沒把堂堂一市之長放在眼裏。


    鄭南通本身就討厭繁規瑣矩,倒也沒計較,途經生產區時覺得出奇的安靜,隨口問了一句:


    “春節期間計劃幾個車間正常生產?”


    辦公室副主任停頓良久,道:“廠子正準備向市領導匯報呢,董事長決定從今年一月份起全麵停產,撤掉在潤澤的所有投資!”


    “啊!”


    包括鄭南通在內在場所有市領導都大驚失色。


    當晚市.委應鄭南通要求緊急召開常委會,議題就是討論長榮金屬製品廠撤資問題。


    婁伯林憂心忡忡道:“……以它的體量和規模,全部撤資不啻於深水炸彈!更令人擔憂的是,目前潤澤兩個區、羅團共有11家長榮的下遊企業,它撤到——據說是臨州吧,對這些下遊企業無異於滅頂之災!隨之而來的還有下崗工人安置、銀行貸款等一係列問題,實在是……”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武長榮執意要走有什麽辦法?”賀錚道,“有時市裏做事不能逞一時之氣,貌似占了便宜、出了惡氣,到最後吃虧的還是自己!”


    大家都聽出賀錚在暗諷誰,偷眼瞟方晟卻毫無怒意,一臉平靜的樣子。


    車叢平和地說:“現在不是推卸責任的時候,出了問題就得解決問題,拿出具體意見。”


    “是的,要不然形成連鎖反應,後果不堪設想。”段勤主管的潤鬆區就有6家長榮金屬下遊企業,倘若全部破產倒閉,那……簡直是一場災難!


    宗華的羅團有4家下遊企業,壓力同樣不小,趕緊道:“依我看呐這事兒要放軟身段找武長榮談,隻要肯留下條件方麵都好說,哪怕……哪怕市主要領導去香港請人家回來。”


    市主要領導無非指方晟和鄭南通。


    盧克鬆點點頭說:“新春伊始兄弟市區都是開門紅,我們潤澤可不能開門黑呀,該低頭時要低頭,我支持宗華同誌的倡議。”


    “條件還真是不好說,”婁伯林皺眉道,“談降稅減費,長榮金屬製品是第一批享受優惠的企業;土地、人力資源、基礎設施建設等等都按最高標準給足好處;老實講我想不出拿什麽吸引武長榮留下來。”


    鹹翡斟字酌句道:“突如其來撤資,總得有個理由吧?這事兒必須從源頭開始梳理。”


    “他是潤澤商會名譽副會長,這是我的判斷。”鞠紅翔道。


    歐陽正委照例沒參加,此外大多數常委都發表過意見了,目光都落到鄭南通臉上。


    方晟與潤澤商會鬧得不可開交,鄭南通因為來得比較遲沒卷入其中,關鍵就看他的態度。


    鄭南通正準備說話,手機“叮”一聲,他看了看臉色唰地沉下來,半晌道:


    “事情有點麻煩呢,剛剛這條信息是老尤發的,我委托他找商會蘇總打探消息,談到這會兒給了回複,”鄭南通故意不看方晟,掃視眾常委緩緩道,“武長榮的態度很明確,潤澤市.委要以文件形式承諾潤澤商會在瓏黃街的辦公場所為保護單位,換而言之就是同意它不搬遷,長榮金屬製品廠就不撤資,立即恢複生產經營活動!”


    會議室立即陷入微妙而古怪的冷場。


    潤澤商會被迫答應搬出瓏黃街,是建立專案組拿出真憑實據證明武長榮等人涉嫌利用會員資金池非法發放高利貸的基礎上,當時達成的默契是商會副秘書長、高利貸具體經辦人竇國真扛下所有罪名。


    所以潤澤商會在嶽家灘破土動工,竇國真也在公安局調查取證,商會一天一搬,竇國真的案子一天不會了結。


    此時武長榮是主動出擊打破被動的僵局,以破釜沉舟之勢跟方晟叫板!


    你有隨時讓竇國真招供的主動權,我在香港,你來抓呀!非但如此,我還可以遙控指揮讓長榮金屬製品廠全麵撤資,你能拿我奈何?


    在尤副市長麵前蘇總當然沒這麽說,但言下之意不明而喻。


    難題,又堆到方晟麵前了。


    本來嘛包括鄭南通在內所有常委都反對叫潤澤商會搬遷,當時覺得雙方你來我往鬥了幾個回合夠可以了,沒必要把人家往絕路上趕。偏偏方晟要煞煞對方銳氣,拿著高利貸案子迫使商會就範。


    如今商會加大賭注了,你方晟還有底牌嗎?


    目光都聚焦到方晟那邊,無聲的言語就是:你惹下的禍,你負責收拾!


    方晟感覺到了。


    他不動聲色喝了口茶,道:“伯林同誌說得對,長榮就是慣大的孩子應有盡有,光靠繼續給甜頭不可能讓它改變主意。怎麽辦?低頭認錯,跑到香港賠禮道歉?還是加大優惠措施,給它的銀行貸款降息展期?大家都知道潤澤商會有上千家會員呢,都這樣倒地撒潑,財政上的錢別搞建設光填它們的無底洞好了!”


    “主要還是瓏黃街那塊地的問題,優惠政策倒是將要的。”鄭南通頂了一句,暗想你不同意三圓環規劃,也別指望我幫你鬥潤澤商會。


    方晟無所謂笑笑:“搬與不搬騎虎難下呀,辦公樓都蓋好了總不能空著吧?再說了,拿撤資來要挾搬遷,那個行不通!南通同誌,你可以叫老尤轉告蘇總,直接告訴武長榮撤資可以,那就是,無論潤澤市.委市正府,還是我方晟本人,絕對不接受企業要挾!潤澤泱泱大市,少它一個長榮就活不下去?我看不見得!撤掉幾家企業,關停幾家企業,都不會影響潤澤蓬勃向上的發展趨勢,絕不會阻撓潤澤城市規劃百年大計!”


    被他鏗鏘有力的狠話震住了,常委們麵麵相覷,過了半晌段勤試探問道:


    “方書計的意思是……就讓長榮撤資,不管了?”


    方晟冷笑:“怎麽會不管,正府必須對企業的準入和退出實施有效管理!伯林今晚辛苦一下,常委會後立即召集相關部門開會,明確幾點要求,第一,明天一上班就凍結長榮在臨海的所有銀行賬戶,凍結包括武長榮在內所有高管的個人賬戶、信用卡,通知海關等部門將他們列為出入境重點關注對象!第二,連夜查封長榮廠房、倉庫和產成品、原材料,你要撤資可以,必須把銀行貸款和稅款算清了才行……”


    “武長榮對這個有承諾,說他會清清白白離開潤澤。”鄭南通道。


    方晟又冷笑:“清白?好,我再來算兩筆賬!一是徹底清算長榮自成立以來享受的優惠稅費金額,你不打招呼屬於中途毀約,那就不可以享受那些優惠政策了,得一筆筆補交,這是其一;二是高利貸案子他武長榮脫得了幹係?躲在香港就萬事大吉?別忘了香港加入了國際刑警組織,隻要潤澤方麵發出一級通緝令它就有義務協助內地捉拿刑事罪犯,到時我看他逃到天涯海角!”


    段勤、宗華等常委都被他不計後果的蠻幹嚇住了,一迭聲道:


    “有話好商量,沒必要撕破臉!”


    鞠紅翔則提醒道:“長榮是任書計牽線引進的企業,在處理的方式方法上一定要慎重。”


    “那武長榮更應該珍惜來之不易的經營環境,不看僧麵也看看佛麵嘛!”方晟麵沉似水,“第三如果賬戶資金不足,立即沒收地皮連同廠房、設備進行拍賣,引入第三方繼續金屬製品加工的生產經營,有成熟的技術工人,有完善的銷售渠道,光跑幾個高管有鬼用?這才是真正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我可以保證一周之內就能恢複生產,根本不用等他武長榮回來!”


    賀錚等人這才明白方晟並非一味蠻幹,而是已經想好對策,準備借長榮的殼行金屬製品之實,頂多換個投資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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