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方晟沒工夫理會蔡雨佳,根據何超打聽到的消息,為這份綱要鄭南通采取破釜沉舟的姿態,市長辦公會上與婁伯林較量了足足十分鍾,真是除了撕破臉什麽狠話都撂出來了。


    提交常委會前故意壓了半個月,既照顧到白翎下落不明使得方晟情緒糟糕因素,也留了時間讓鄭南通逐個擊破,個別做常委們的思想工作。


    會前三天正府辦把厚厚幾萬字的綱要分發給常委們,考慮到大概沒幾個人有耐心看,鄭南通又體貼地抓取要點列了份3000字左右的提綱,還配有簡圖和表格,看起來更加一目了然。


    值得一提的是,從綱要到提綱,以及十多張簡圖、表格都是鄭南通獨自在電腦上完成的!


    這樣的情況別說正廳領導幹部,恐怕副科級層麵都做不到,基本是吩咐手底下辦事員或秘書去做,然後在此基礎上修改潤色就行了。


    鄭南通卻說這份綱要事關重大,哪怕錯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行,必須自己親自把關!


    何超聽鄭南通秘書說老板單是弄提綱圖表就花了三個通宵,可能有點誇大,但寫材料的人都知道,根據文章寫提綱的工作量並不比根據提綱寫文章低多少,某種程度更考驗總結歸納的水平。


    這又是鄭南通與方晟相似之處,即信任秘書,但不依賴秘書,能自己動手做的決不交給別人!


    收到會議材料,方晟連同幾萬字材料細細看了兩遍,心裏騰起個念頭:


    鄭南通這樣的人才應該拉到雙江搞沿海觀光帶二期工程!


    從無到有,在空白地帶興建氣勢恢宏的建築群,的確是鄭南通的拿手好戲。然而潤澤是座人口密集、古建築成堆的中型城市哎,幾十萬人口趕鴨子似的搬遷到別處,單一進一出要牽扯到多大的人力物力,造成多少資源浪費和重複投資,想想都覺得不寒而栗!


    方晟到潤澤後是采取“大拆大建”策略,但不是鄭南通這樣“胡拆海建”,那是有現實需求和財政支撐的,絕非亂來!


    潤澤市.委常委會會議室——也就是位於常委辦公室這一層的小會議室,其實這樣容納30人左右的會議室最適合平時各種小範圍會議,但權力的神秘感使得隻有常委會才正常使用。


    話說——市府大院還有個冷笑話,說方晟上任後有“三多”:一是會議室使用頻率多,包括常委會在內,以前不成文的慣例是除非特殊情況一個月開一次常委會,如今平均每周開一次;二是辦公費用多,因為各單位各部門經常加班,周六正常上班,水費、電費甚至連a4紙使用量都比以前多了數倍;三是機關食堂吃飯的人多,以前領導幹部動輒下基層打秋風,到企業“檢查指導工作”,到景點“開會培訓”,方晟到任後各項工作都應付不過來,沒準吃飯時都叫過去安排工作,那敢到處休閑?


    一個人改變一座城市,那是太誇張了;但一個人改變一座城市體製內作風,這在方晟仕途經曆裏並不稀奇。


    話說鄭南通卻是想改變整個潤澤的基本格局,想到這個,方晟都倒吸一口涼氣。


    會議室氣氛凝重,常委們鴉雀無聲看著綱要提綱——有些常委忙得沒來得及看或仔細看,臨時補課。


    鄭南通仍在滔滔不絕做介紹:“……三圓環結構符合當今城市規劃主潮流,即把城市功能按區域劃分,生活區、商業區、旅遊區、生產區等等,能夠最大限度整合資源、緩解交通、利於城市長期發展繁榮。潤澤的問題在於功能錯亂,新舊交錯,要發展旅遊勢必影響居民正常生活,要提升城市形象又與古建築保護相衝突,所以必須從源頭解決矛盾,花五年、十年哪怕二十年時間逐步完成這樁千秋大業!”


    沒人呼應。


    縱使準備與方晟唱對台戲,也看出方晟反對這項綱領性提案,盧克鬆和宗華都不敢出麵支持,更不用說段勤、鞠紅翔等本土派。


    無它,常委們都被投資金額嚇住了,綱領第一頁就赫然寫道:預計總投資1200億!


    之前兩條高架幾十個億,對王智勇為首的領導班子來說就無法接受,適逢省正府大力推動城市建設才闖關成功;地鐵投資幸好有財政補貼,勉勉強強也轉得過彎來。


    1200億什麽概念?舉世矚目的三峽工程,動態總投資也就2000億左右,那是多大的工程量?移山隔水、淹沒縣城、遷出移民,總工期達到17年才算基本完成!


    長時間冷場,然後鹹翡道:


    “很佩服南通同誌在這份綱要上花費的心血,幾萬字全是自己在電腦上敲出來,我大概三個月也敲不完,還有那麽些數據、圖表,不容易嗬。”


    他的發言好比拿著鄰居家小孩的成績單,看了之後誇孩子懂事、性格好,就是跟學習沒半毛錢關係。


    鄭南通被誇得象征性咧咧嘴,笑都笑不出來,索性直截了當道:“綱要行與不行各位請給個意見,要不直接表決?”


    方晟微覺不悅。


    是否表決,決定權在市.委書計手裏,可不是市長說表決就表決。換而言之若方晟覺得表決沒有把握,寧可緩一緩。


    涉及潤澤結構性大調整,十年遠景規劃、1200億總投資,豈能舉舉手就拍板決定?


    三峽工程經曆了幾十年爭論,國家不知投入多少人力物力做論證、搞研究,這方麵書籍就出版了幾大箱,不料投入使用後還是產生事先都沒預料到的複雜情況。


    可見“人定勝天”要注意前提,不是任何情況下都通用,不遵守自然規律、不敬重科學原理吃虧的終究是人類自己。


    “嗯……還是充分討論討論吧,老規矩,請各位常委暢所欲言,不要有顧慮,”方晟微笑道,“半年前為修高架幾十個億智勇同誌跟我辯論了好幾回,怎麽,1200億反倒沒事了?有意見都擺在台麵說,從各個角度把問題考慮全麵了,才有利於工作的推進嘛。伯林,你代表正府那邊先說說。”


    真是被方晟吃定了!婁伯林哀歎道,表情嚴肅地翻了翻筆記本,道:


    “首先我想說明一點,市長辦公會討論綱要時我是持反對態度的,但少數服從多數,我尊重集體表決結果;關於綱要本身,我認為寫得很好,既指出潤澤城市發展症結所在,又指出解決矛盾的方法方式,具有前瞻性和整體性;但是,我覺得作為十年發展綱要,實在承受不起那麽大的動蕩,舉個最簡單例子,1200億平均下來每年就是120億,明年潤澤財政本來就吃緊,要消化高架、地鐵等基礎性投資,還有東城大道等地段舊城改造項目,想想頭都大呀;還有大規模搬遷後學區怎麽辦,高價買學區房的會不會鬧事?瓏黃街四邊商鋪、店麵、商場又怎麽辦,為鼓勵人家投資都有優惠政策的!我的想法是,如果這份文件改成潤澤五十年發展綱要,我舉雙手讚成!我說完了。”


    段勤雙手劃著圈邊揉肚子邊笑道:“南通同誌提十年規劃我們就覺得遠,伯林更好一下子推到五十年了,還讓不讓我們看到實際效果?”


    常委們發出輕微的笑聲,隻有鄭南通臉繃得緊緊地沒笑,他本來就是缺乏幽默感的人。


    賀錚翹著二郎腿,手指夾著筆晃悠著說:“俗話說得好前人栽樹後人乘涼,你得把樹栽下去,後人才會坐到樹下乘涼;要是僅僅在地上挖個坑,後人或許幹些別的未必栽樹,反正你也管不著,對吧?”


    這叫人歪理不歪,賀錚雖沒明確反對,但意思很清楚:你鄭南通辛辛苦苦把商機最火爆的瓏黃街單位、住戶都趕跑了,要是繼任者根本不打算按規劃行事,而是大力引進商家進駐,你能拿他奈何?除非你鄭南通一直在臨海當省.長、省.委書計!


    “請各位注意,綱要性文件是有法律效力的,容不得更改!”鄭南通鐵青著臉強調道。


    宗華畢竟被鄭南通當麵請托過,卻不過麵子,當下緩頰道:“不管五十年還是十年,事情總得分階段做,比如瓏黃街那塊地方我是覺得居民太多不利於旅遊市場拓展,搬出來比較好。”


    “是啊,很多居民出租給投資商搞什麽民居,服務良莠不齊,引發相當多的糾纏和投訴,是有必要清理。”盧克鬆附合道。


    點了點頭,鄭南通作出小小的讓步即從十年規劃轉移到瓏黃街清理方麵,應道:“潤澤合作商會同意搬遷已經做了很好的表率,剩下的單位或個人沒理由不響應正府號召嘛。”


    方晟終於等來了反擊機會!


    他沉聲道:“提到瓏黃街及周邊住房,我不太讚同各位用‘清理’這個詞,為什麽?人家在那兒住了幾百年,已經成為瓏黃街的一部分,憑什麽‘清理’?就算發展綱要有法律效力,常委會還沒形成正式決議嘛。有人說你方書計是不是雙重標準,當初為什麽逼商會搬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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