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伯林臨時接掌地鐵建設總指揮後,會同鞠紅翔和宗華兩位常委采取了一係列維穩措施,但張君持續在香港煸風點火,又在網絡上呼籲“保衛潤河化工”,聚集在潤澤的記者反而比事發伊始更多。


    成群結隊的記者象蒼蠅似的在工地上到處轉悠,嚴重影響準備工作的開展,這樣下去遲早會出亂子。婁伯林抱怨道。


    方晟手指點點對方,說“蒼蠅似的”形容詞反映了你內心對記者的排斥感,你是總指揮,從你開始就抗拒記者、提防記者,底下人恐怕更是如臨大敵吧?


    婁伯林兩手一攤說那怎麽辦呢?總不能敞開懷抱歡迎他們吧。


    方晟沒吱聲,思索良久道你說得對,應該敞開懷抱歡迎,坦誠交換意見嘛,免得雙方猜來猜去。


    敞開……婁伯林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方晟一揮手,果斷地說跟紅翔說一下,把在潤澤的記者組織起來,規模控製在三四十人左右,明天由我陪同一起去潤河化工廠現場!


    婁伯林騰地站起身,說方書計,方書計!您可得想好了,萬一現場出亂子……


    方晟說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出什麽亂子?


    那要是他們亂提問怎麽辦?肯定有人悄悄直播的!


    能亂到哪兒去?


    方晟輕蔑笑道,說實話我就希望他們直播,而且是悄悄地直播,這樣才能讓外界,不,讓全世界看到真相,聽到真相!


    婁伯林快急出汗來,近於懇求地說我不懷疑您的口才,但目前潤澤境內有近一半是外媒記者,南通市.長就在他們麵前栽了跟鬥,當然您不會;可要是他們現場提問什麽人權、民主等等亂七八糟的問題,你是答還是不答?答得跟京都宣傳口徑不一樣怎麽辦?都不能不考慮啊,方書計!


    方晟還是笑,然後說伯林啊伯林,你在常委裏麵算是比較開明了,倘若有這麽多顧慮,可想而知一直以來我們的宣傳機構,我們的喉舌,我們的領導幹部離記者有多遠!怕,所以遠離,這樣下去豈不是誤會越來越深,離真相越來越遠?大家都怕出問題,都不敢說話,導致在記者麵前越來越不會說話!沒事兒,你盡管去安排,天大的事我擔著!


    市.委書計拍了板還說什麽?


    婁伯林心情沉重地離開辦公室,第一時間把鞠紅翔和宗華兩人叫來商量。


    站在婁伯林等常委角度講,他們倒不是為方晟前程著想,尤其宗華巴不得看方晟的好戲,栽得越慘越好。


    但潤河化工廠事件一再掀起波瀾,已經把領導班子都綁到同一條船上,必須同舟共濟渡過難關。


    倘若方晟繼張誌茳、鄭南通之後再栽下去,那麽從京都到省.委就要懷疑是潤澤領導班子的執正能力、應急能力問題,到時誰也保不住他們,恐怕麵臨最殘酷的大換血!


    衡量再三,決定對明天的記者現場會作出三項規定:


    一是報名者必須事先在市.委宣傳部備案登記過,那種悄悄潛入、刻意隱瞞身份的排除在外;


    二是參加總人數控製在三十人之內;


    三是按“三三三”原則,即本地記者占三分之一,國內各大媒體記者占三分之一,海外記者占三分之一。


    為縮小影響,報名時間隻有四個小時,今晚就確定參加現場會名單,同時工作人員會對記者作兩點提示:


    第一,現場會就事論事,不準有超出潤河化工廠事件的問題;


    第二,手機等通訊工具全部上交,隻準錄音、拍照。


    其實大家都知道現在通訊技術太發達了,照相機、錄音筆裏麵照樣能藏直播設備,第二條提示僅僅是提示,聊勝於無。


    當晚婁伯林又派人緊急勘查明天的出行線路,特別對潤河化工廠周邊做了精心部署,設置多條警戒線嚴禁外人擅入,防止產生意外變數。


    一夜無眠。


    反而方晟睡了個踏實安穩覺,大清早神采弈弈來到集合地點——市府大院門前,和一行記者們通過了婁伯林臨時設置的安檢後登車。


    “我們就不去了,”婁伯林躊躇片刻道,“那邊有指揮部的同誌接應。”


    方晟知他們還是怕惹禍,灑脫一笑。


    車子開通後方晟拿起話筒,道:“各位記者,我是潤河化工廠之行的導遊,我叫方晟,全程歡迎各位提問,有話則長無話則短哈……對了,上次采訪鄭市.長的兩位來了沒有?”


    沉默半晌,有位小女生舉起手:“方書計好,我是《華盛頓時報》特約撰稿人吳雨;另一位沒來……”


    “吳語?無話可講,看你上次問得挺犀利嘛,這回拜托溫和點,別不小心紮到我。”


    方晟幽默的話語讓車裏哄然大笑,原本有些拘謹的氣氛頓時寬鬆很多。


    “上回采訪闖了禍,今天我隻聽不問。”吳雨說。


    “那也不行,該問的還得問,言論自由嘛,”方晟看看車窗外,道,“你們都不問,我來提問。各位在潤澤有段時間了,覺得這幾條城市主幹道怎麽樣啊?”


    “古色古香。”


    “典型的明清風格。”


    “就是太窄了點。”


    “路有點堵……”


    方晟指著最後一個發言的記者說:“回答正確,加十分!說有點堵是太客氣了,你們怕市.委書計的臉掛不住是吧?實際上是非常堵!正因為堵,正輔才下決心整治交通,怎麽整?上天入地,天上修高架分流車輛,地下建地鐵分流行人,這樣大街上隻剩下外地遊客,才是最理想的效果。”


    吳雨又忍不住了,站起來說:“我知道方書計的潛台詞是為了高架地鐵,市民和企業都要克服困難甚至作出犧牲,我理解您的想法,但如果代價太大的話,是不是也要適可而止呢?譬如說美國有個州因為沿線居民持續抗議,三十年沒建成一條地鐵,我看到的不是效率,而是尊重人權!”


    好幾位本土記者衝她怒目而視:昨晚說好的不準提及這些話題,為何臨場變卦?


    方晟笑道:“吳語,要麽自己無語,要麽讓對方無語,是吧?沒事兒,我說了全程歡迎提問,有問必答。關於你的問題,前半段‘適可而止’四個字如何理解,隔會兒再討論;後半段效率與人權的問題,挺有些敏感的……”


    記者們又笑,有人叫道:“敏感就算了,跳題!”


    “那倒沒必要,回避等於心虛,其實在這個問題上西方隻是搶到話語權而已,並不占理,”方晟搖搖手說,“吳小姐,如果你非拿潤澤與美國那個州相比,我的回答是,美國是汽車輪子上的國家,明白我的意思嗎?”


    吳語沒反應過來,訥訥說:“不,不太明白……”


    “美國是世界上汽車保有量最多的國家,很多美國人一輩子沒坐過火車,很多城市沒有地鐵和公交車,你看能跟潤澤比嗎?三十年沒有地鐵美國人照樣過;潤澤沒有地鐵,市區早晚高峰平均堵車四十分鍾以上,換你到這兒定居能忍受嗎?”方晟詰問道。


    “但是……”


    吳雨還想說什麽,被旁邊記者拉住,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方晟敏銳地注意到她的細微動作,續道:“吳小姐是不是想說為什麽美國人照樣過,潤澤不行?因為我們人口密集土地資源緊張,不能把道路修得很寬;又因為生活水平還不夠,不能提高汽車保有量;汽車多了還會帶來能源緊張、環境汙染等一係列新問題,問題總是環環相扣的,牽一發而動全身,有些矛盾要解決但不象各位想象的那麽容易,作為主正者,我們需要時間,需要勇氣,還需要各位的理解。”


    說話間大巴車正好堵住了,看著前後左右寸步難行的車輛和此起彼伏的喇叭聲,還有人行道上擁擠不堪的電動車、自行車,記者們陷入沉思。


    “吳小姐很讚賞美國人三十年修不成地鐵,可我要求潤澤地鐵建設期不準超過五年,為什麽?”方晟說,“在我們國家,在我們蓬勃發展的社會,沒理由把時間精力耗費在沒完沒了扯皮上。要想麵麵俱到一個都不得罪,正輔可以不建地鐵,也不會引起潤河化工廠事件,所有領導都平安無事,各位也不可能知道有位市.委書計叫方晟,有位市.長叫鄭南通,是吧?可那樣是對老百姓的不負責任,是對潤澤地方發展的不負責任,做為父母官,以後要被人指著脊梁罵,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


    正常車程半小時的路,因為處處圍檔施工和交通限行整整花了雙倍時間。


    大巴停在潤河化工廠大門前,因為前期這一帶劃為施工區域嚴禁進入,下車後記者們認為機會難得爭先恐後舉著相機拍個不停。


    方晟微笑著站在旁邊,耐心等所有拍完照才領他們走進廠區大門。


    進了大門,方晟突然停住,若有所思說:“就是在這兒工程車撞開大門,兩條狼狗撲向工程車然後被碾死。”


    見市.委書計居然主動提起話碴兒,記者們七嘴八舌問:


    “您覺得狼狗忠於職守有沒有錯?”


    “工程車奉命行事就可以漠視生命嗎?”


    “潤河廠先被勒令停產,再被強闖大門,請問正輔如何保障企業的合法權益?”


    “化工廠拿到合法生產許可證,憑什麽一道行政命令就徹底停產?”


    “市政工程是不是正輔侵犯企業和個人利益的尚方寶劍?”


    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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