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道明怒道:“方晟,你是跟省長說話,還是跟二叔說話?”


    無論對上級還是長輩都不能用這種口吻的!


    方晟趕緊賠笑道:“我錯了,該打該打……我的意思是明月年紀太輕,見的世麵不多,無力承擔深改組的工作重任,再說,再說田澤……”


    “你還記得田澤啊!”於道明森然道,“給我算算第幾天了?”


    “第……六天,有人已介入此事而且那個……有點進展……”其實方晟根本不知道楚中林宴請反貪局獲得重要線索的事,隻是感覺既然沒電話,說明魚小婷至少有努力方向,不至於象上次和白翎在一起時一籌莫展。


    “我要的不是進展,而是實實在在的結果!明月調到深改組暫時跟在我後麵,我暫時幫你看住,明白嗎?”


    聽出語氣中的威脅,方晟隻得老老實實說:“明白,明白……”


    於道明緩和語氣道:“深改組辦公室副主任應該對應副廳,明月是處級幹部,擺明了低職高配嘛,有利於後麵仕途發展;還有件事,徐東同誌突然查出重症已到美國手術去了,空出個副省長位置……”


    方晟十分震驚。


    五天前徐東還在省台新聞裏露過麵,神采弈弈的樣子,脫稿講話,手勢配合語氣十分生動,哪有半點病容?說他重感冒都沒人相信!


    然而事實證明徐東出席會議並講話時,已查出重症並聯係好美國那邊的手術,可能第二天、第三天就正式向京都和省裏說明情況並請假!


    至於“突然查出”,那是騙三歲小孩呢,通常重病起碼在幾個月前就確診,已輾轉國內各大醫院看了一輪,實在沒轍才不得不出國動手術,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


    哪怕手術大獲成功,副省長也沒法再幹下去,必須呆在家裏休養。這也是領導幹部不到最後關頭不肯吐露病情的原因,請假就意味著仕途比生命搶先走到盡頭。


    騰出的空位怎麽辦?前期為配合大換屆,中組部已經把該調整的都調整了,新班子上台有個磨合期,不會輕易介入人事任免,因此原則上由地方推薦。


    “您覺得推薦哪位?”方晟沒弄明白於道明的意思,加之剛才被訓過,不敢亂猜。


    於道明嘿嘿一笑:“原則上雙江符合年齡要求的副省和正廳領導都可以推薦,就看誰能在常委會脫圍。”


    這是廢話,向中組部推薦副省長人選是件大事,當然要經省委常委會討論通過。但方晟聽出他話中有話,略一琢磨,道:


    “二叔的想法是推薦信得過的人選形成對田澤圍剿?誰呢……”


    於道明繞了半天見方晟沒轉過彎來,惱道:“你最親密的合作夥伴都忘了?許玉賢!”


    “噢!”方晟一拳砸在桌上,大叫道,“二叔英明!既在省政策研究室多年,又擔任過市長、市委書記,沒有誰比許玉賢更有競爭力了!”


    “你也別過於樂觀,”於道明幽幽道,“之所以跟你商量,一方麵許玉賢自己未必樂意,相比實權在握的市委書記,對他這個年紀來說副省長未必有那麽大吸引力,還不如弄個副省級市委書記實惠;另一方麵千萬得封鎖消息,要說競爭力,雙江範圍內最有競爭力的要數吳鬱明吧?”


    “砰!”


    這句話尤如重磅炮彈打在方晟心頭!不錯,連今年在內吳鬱明任正廳已有六年,同樣具備市長和市委書記經曆,調任鄞峽後經濟工作抓得有聲有色,城市麵貌大有改觀,相比許玉賢,年齡更具備優勢!


    “萬一有人推薦吳鬱明,您會全力狙擊對吧?”方晟小心翼翼問,今非昔比,於道明在常委會聲勢大不如前,狙擊有很大的正治風險。


    於道明歎道:“現任省委班子應該沒人主動推薦吳鬱明,我擔心的是一旦我推薦許玉賢,會有人把吳鬱明當對手牌打出來,說同樣都是市委書記,從年齡優勢講還不如推薦吳鬱明呢,那樣的話我就啞火了!”


    方晟知他還有一層含義,即如今吳鬱明與自己綁在一條船上,否定吳鬱明就是否定方晟,於道明投鼠忌器,左右為難。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


    過了會兒於道明道:“回頭你問下許玉賢現任班子裏有沒有關係,最好別的常委推薦,我附合,那樣不露痕跡;不然我提任何人田澤都會跳出來反對,媽的,那個殺千刀的兔崽子!”


    可以想象於道明氣急敗壞的模樣,方晟好笑之餘又心情沉重,道:“他從省政策研究室到梧湘靠的是何世風,之後沒能繼續發展也因為何世風,如今恐怕朝中無人了……”


    “未必未必,你跟他溝通一下,想不想那個位置,想的話他那邊能做什麽努力,回頭給我答複。”於道明幹脆利落說完便掛了電話。


    方晟沒立即跟許玉賢聯係,而是起身舒展下筋骨,在辦公室裏來來回回踱了七八圈。


    常人看來正廳到副省當然求之不得,對吳鬱明而言是,可在許玉賢這個年齡、這個位置卻不一定。


    做到經濟總量在雙江排名第二的銀山市委書記,某種意義講許玉賢已經功成名就,隻要穩住不犯錯誤,踏踏實實在這個位置幹到退二線,麵子裏子都實惠。


    從市委書記到副省長,除非吳鬱明這種具備年齡優勢、有後台背景且有想法的,否則大多數領導幹部不願意,通常來說從市長到副省長才是合乎情理的晉升通道。


    微妙之處在於,市委書記在現行體製下很少有人能監督得到,幾乎是一個地區的老大,隻要抓好人事權,具體活兒交給市長負責。有功勞自己占大頭,有責任由市長、副市長頂鍋。


    副省長呢,套句陳佩斯的話說,“真得幹活啊”!在省領導班子裏,副省長實際地位不如外界認為的那麽光鮮,成天忙忙碌碌,還得遭到來自省委和各個同級部門的指責,協調工作非常困難,可一旦分管領域出了事故尤其特大事故,副省長是第一個要承擔責任的。


    在晉升通道方麵,市委書記直接進省委常委的機率遠遠高於副省長,因為副省長的通道隻有一條,常務副省長!七八位副省長論資排輩,哪個朝中無人?


    之前薑源衝從省發改委主任提拔副省長,熬了很長時間,於老爺子親自出麵都沒得手,最終還是方晟利用陳皎急於得到於家等京都傳統勢力承諾,總算搭上末班車獲得省委常委入場券。


    與其混個有名無實的副省級,不如躺在市委書記位置到退二線,許玉賢很可能會這麽想。


    況且晉升副省級不是件容易的事,需要動用很多人脈資源,明裏暗裏花錢如流水,還得厚著臉皮到處跑,若是省委常委也罷了,僅僅副省長,就得考慮投入與產出的效益了。


    想了這麽多,方晟愈發覺得把握不大。


    “方市長,吃飯了。”齊垚見過了飯點十多分鍾,敲門提醒道。


    來到食堂,大批市直機關人員都吃完了往外走,市領導用餐區也寥寥無幾,竇康等本土派都有回家吃飯的習慣,還是外地幹部居多。


    遇到市委張副秘書長時,方晟隨口問了句:“今天怎麽沒見吳書記,又下基層了?”


    張副秘書長停住恭敬地答道:“方市長,吳書記昨天傍晚去省城,說是回京都辦點事兒。”


    格噔!


    方晟心裏閃念道:糟糕,於道明說要保密,官場哪有秘密可言?吳家肯定已經知道副省長空缺的消息,急召吳鬱明回去運作!


    為什麽沒通過自己找於道明打招呼?很明顯,正治沒有永遠的朋友,吳鬱明深知從正廳到副省級是極其重要的半步,方晟別說支持,能不拖後腿就算客氣了——事實上於道明和方晟已商量著要拖他的後腿!


    詹印在正廳位置努力更長時間,至今仍在苦苦掙紮,念及此,吳家準備發動全力衝刺!


    坐在座位默默地邊吃邊想,驀地方晟靈光一閃:


    形勢變了,許玉賢沒必要采取攻勢,而是以守帶攻,真正著急的是吳鬱明!


    想到這裏,他扔下吃了一半的餐盤急衝衝出門,找到僻靜處撥通許玉賢手機,細細轉述於道明的意思,強調完全尊重他自己意願,決不強人所難。


    聽完之後,許玉賢確實感到突然,沉默了足足兩三分鍾,緩緩說:“作為我個人來講無論在哪個崗位都沒問題,願意接受於省長差遣。”


    就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句,然後或許旁邊有人,或許會議沒結束,許玉賢打聲招呼便掛斷了。


    方晟立即掂出兩層意思:第一,許玉賢願意爭取一下,畢竟正廳到副省嘛;第二,他手裏沒有可利用資源,全靠於道明幫忙。


    倘若十分鍾前,這是天大的難題;但聽說吳鬱明趕回京都後,這個問題已不是問題!


    回電話給於道明,甫一接通就問:“他什麽態度?”


    “他的態度已不重要,最新消息是吳鬱明昨晚回了京都。”


    “哦,果然紙包不住火,”於道明恨恨道,“那許玉賢到底同不同意?”


    “同意,但沒資源。”


    “那同意有屁用!”


    方晟道:“二叔,或許我們能做個調整,許玉賢不是矛,而是盾。”


    “什麽意思?”於道明又跟不上節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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