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下,房朝陽慢斯條理從麵前一疊材料中抽出幾頁,道:“成秘書長反映徐小明擔任縣教育局長時女秘書懷孕問題,組織部門專門做過調查,情況是這樣——首先王芬不是徐小明的秘書,按規定科局級也不準配備秘書,她是辦公室文秘,平時主要負責單位公文和上傳上達相關材料,此其一;其二,王芬當時是已婚婦女,因避孕不當意外懷孕,怎會沒有正主?她老公吃幹飯的嗎?這裏有當時流產時請假報告,她老公在底下簽字確認的!其三根據群眾反映,徐小明同誌作風正派,家庭和睦;王芬同誌也是如此,不是外界想象的夫妻倆各玩各。”


    最後一句話引起輕微的笑聲。


    哪對夫妻各玩各,成槿芳比誰都清楚,可她就修出足夠厚的臉皮,硬是能臉不變色心不跳。


    “再說鄭進同誌生活作風問題,”房朝陽續道,“我不清楚慕書記收到的舉報信怎麽寫的,台麵上講,去年鄭進的家庭被市招商局評為‘市十大模範家庭’,還參加市裏組織的表彰大會,接受韋部長親手頒獎,是不是群眾的眼光有問題,相關組織和部門把關不嚴?值得深思!”


    生活作風是方晟和林楓的軟肋,兩人都不便發言。


    吳鬱明道:“曆來提拔幹部、人事任免都存在這樣的通病,那就是渲染生活作風問題,反正都是‘聽說’、‘風聞’、‘小道消息’,誰也不能指責我什麽!那怎麽行?在常委會這種嚴肅的場合,說任何話都必須有依據,因為關係到人家正治前途,也帶關係到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百年大計!”


    方晟隨即跟上,道:“有常委說推薦人選存在這個問題,那個問題,我想反問一句,這些問題有沒有經過當時上級組織查處?查處過了,有汙點的同誌不能用!沒查處正在調查,那麽請告訴我什麽時候能查清?選拔任用幹部,同樣也要‘無罪推定’,我們不能戴著有色眼鏡否定一切,打倒一切,人無完人、金無足赤,哪個同誌沒有缺點?但缺點不代表問題,更不代表違規違紀嘛,對不對?”


    “在調查結論沒出來前,我不敢認同,”慕達冷冷道,“紀委就是戴有色眼鏡看人,職業病吧。”


    他是鐵了心硬頂,全力否決兩名推薦人選。


    半晌沒說話的耿大同飄了一句:“既然爭議比較大,暫時擱置吧,看看有沒有更好人選。”


    林楓語氣略有些衝地說:“再推薦還是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然後再擱置,再提名,沒完沒了到什麽時候?”停頓一下,他重重補充道,“象這種人事議題在瀟南頂多兩分鍾!落後地區落後在哪裏?扯皮、效率低下,在無關緊要的議題上反複糾纏!”


    成槿芳吃了一驚,不明白林楓這緊要關頭發什麽飆。竇康等人卻惱怒得說不出話來,暗知剛才成槿芳“一棍子打死”論深深刺傷了林楓的自尊。


    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女人,居然還姓“成”,祖宗十八代的臉都被她丟盡了!竇康、慕達在心裏恨恨罵道。


    此時吳鬱明顯示了高超的掌控能力和敏捷應變,目光一掃,道:“既然分歧難以彌合,縣長位置又不能長時間空著,那就舉手表決吧!”


    “我同意推薦徐小明!”林楓故意跟成槿芳鬥氣。


    成槿芳這才意識到先前捅了馬蜂窩,懊惱地閉嘴不說話。


    方晟沉聲道:“我推薦鄭進。”


    他並非故意跟林楓唱反調,而是對鄭進了解更多些。


    慕達冷冷道:“我保持原前的觀點。”


    “我也覺得應該有更好人選。”竇康道。


    “是的。”耿大同僅說了兩個字,無疑也站在竇康這邊。


    梅秋說鄭進同誌不錯;魏昌成則表示認同;成槿芳騎虎難下隻得說反正我反對他倆!


    隻剩下三位常委沒表態,吳鬱明是班長照例到最後,房朝陽牽頭負責不參加投票,就看韋升宏了。


    “我……我選擇鄭進……。”韋升宏低聲說。


    竇康和慕達不約而同打心眼裏喟歎一聲,知道大勢已去!


    吳鬱明飛快地說:“我個人也支持鄭進!這樣的話鄭進同誌獲得五票,徐小明同誌一票,反對票則是四張,根據少數服從多數原則,我宣布鄭進同誌為鄞洲縣縣長!”


    說這番話時,會議室裏氣氛怪異,尤其成槿芳感受到深深的寒意。


    別看隻是一票之差,卻是吳鬱明和方晟入局鄞峽以來第一次在常委會上取得的票決勝利!


    之前大半年時間,無論竇康、成槿芳兩派怎麽挑釁,吳鬱明堅決不肯投票表決,因為清楚票數居於劣勢。


    隨著馬天曉、蒲英江被逐出常委會,勢力格局發生深刻變化,今天吳鬱明勇敢地邁出第一步就取得勝利,可想而知後麵涉及到重大議題將越來越處於主動地位。


    因為房朝陽還有穩穩一票!


    會議一結束,竇康罕見地來到成槿芳辦公室,剛坐下成槿芳羞慚地說:


    “不好意思啊老竇,今天我把事情搞砸了,要不是攻擊生活作風問題太過火,林楓那票指不定給哪一方……”


    “這話對,也不對,”竇康道,“姓吳的確實看到林楓很惱火,臨時決定投票表決,但你要明白一點,那就是林楓來自雙江經濟最發達的瀟南,對咱鄞峽有根深蒂固的蔑視,從這個角度講,跟吳、方的本質是差不多的。”


    成槿芳連連搓手,道:“那怎麽辦?韋升宏是徹底反水了,耿大同又扶不上牆——若能有馬天曉三分之一勇猛就好了……”


    “他不如天曉根底子厚,又擔心那兩個反撲,能做到公開支持已經不錯了,至於升宏不要擔心,回頭我找他談談,以後諒他再也不敢了!”


    話中透出一股殺氣,估計手裏捏著重要把柄。


    成槿芳會心一笑,道:“另外兩個老東西也得敲打敲打,不是每回都偏心眼,快退休的人拍外地幹部馬屁有啥用?將來人家拍拍屁股走路,看倆老東西怎麽辦!”


    “姓魏的自己就不幹淨,兒子做城市亮化工程水份很大,我已通知稅務局去查公司有無偷稅漏稅!”


    “按現有稅率,沒哪個公司不偷稅漏稅。”


    “對,查到誰誰倒黴唄,”竇康道,“今天算是被打了個冷不防,下次也回敬一次!言歸正傳,咱們要做好鄭進上任的準備。”


    “什麽準備?”成槿芳一付懵懂的樣子。


    唉,這等智商當市委常委真是害人害己!


    竇康邊腹誹邊耐心地說:“我知道陶濛跟更躍關係不錯,張銀軍任縣長期間兩人配合還算好,很多事都有關照。但鄭進去了之後形勢肯定大不相同,你瞧成剛在鄞坪整出多大動靜?三天兩頭開民主生活會,深入自查排查搞人人過關,不到一個月搞下去二十多位科級幹部……”


    “鄭進是縣長,翻不出如來佛的掌心。”


    “世道不同了,陶濛壓力很大的,你不信?鄭進上任第一件事就是翻舊賬,要把張銀軍批臭為止!張銀軍臭了,陶濛能好到哪兒去?吳鬱明方晟很會玩滲透的把戲!”


    成槿芳這才聽懂,連連點頭:“我明白,我明白,待會兒就跟陶濛通電話。”


    “我這邊也有樁小事,”竇康漫不經心說,“關於鄞洲水庫綜合開發,最近有個水利幹部寫了份方案,不妨請陶濛關心一下,與其拱手讓給人家,不如自己先搞起來嘛。”


    “好,好。”成槿芳認真記下,客客氣氣將竇康送出門。


    轉身關門,成槿芳的臉立即沉了下來!


    沉吟片刻她撥通郜更躍的手機,急急忙忙說:“更躍,記得你說過好幾次鄞洲水庫的事兒,剛才竇康來找我了,意思是跟陶濛打聲招呼,他準備接手開發。”


    “哦?”郜更躍很意外,“十多年了都沒動靜,怎麽突然有了想法?”


    “張銀軍打了辭職報告,常委會通過投票確定鄭進過去當縣長。”


    “鄭進是方晟那邊的人呐,你們怎麽……哼,林楓還是被他倆拉攏過去了,他媽的!”向來以儒雅自詡的郜更躍難得爆了句粗口。


    成槿芳哪敢承認因自己而起,含糊道:“常委會心不齊,大同又使不上勁,沒辦法。你說,水庫的事怎麽辦?”


    “水庫也被方晟惦記上了?與其他做,不如竇康做;與其竇康做,不如我做。”


    “什……什麽意思?”成槿芳又聽不懂了。


    郜更躍停頓片刻,似乎在竭力控製情緒,然後道:“我是說最佳方案當然是我做,不信的話讓給竇康,反正別讓方晟染指!”


    成槿芳暗想這麽說我不就懂了嗎,左一個“與其”右一個“與其”,繞得頭暈,遂道:


    “綜合開發需要很多錢,我們大把資金押在柯察巷那邊,接下來國騰油化改製又得……”


    提到改製,郜更躍就滿肚子火,粗聲粗氣道:“你隻管想辦法,錢的問題不用你擔心!”說罷掛斷電話。


    “跩什麽跩?關鍵時刻還不得靠老娘出馬!”


    成槿芳嘀咕道,從手機裏翻出陶濛的號碼撥過去,然後浪聲浪氣道:“陶陶,我是槿芳,晚上有沒有空……我有你就有?好啊,下班後到老地方打球,什麽,洗完澡過來?真的隻是打球嘛……亂講,人家那個比乒乓球大多了好吧……也沒籃球大,那麽大撐死你!別亂扯,早點來!”


    對著鏡子照了照,成槿芳覺得模樣還不錯,幾十萬整容費,還有幾十萬塑身整型費花得不冤。


    錢嘛賺多了就得用,不花在自己身上,老公就花到別的女人身上,這樣想想,還不如自己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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