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調整事先沒有任何預兆。


    周一下午省委組織部常務副部長韓青、省正府金融辦主任房朝陽等一行四人突然出現在鄞峽,十分鍾後所有市委常委全部到齊,忐忑不安地坐到會議室裏,心裏七上八下直打鼓。


    曆史經驗證明,越是突然襲擊的人事調整,往往結果越不盡如人意。


    吳鬱明沉穩地宣布開會。


    作為市委書記,他的特權是比其他常委提前五分鍾知道調整,此時連方晟都蒙在鼓裏,一臉詫異地看著房朝陽。


    房朝陽仿佛一言難盡的樣子,目光專注盯著筆記本。


    見人都到齊,韓青清咳一聲,翻開筆記本說根據省委組織部提議,省委常委會研究通過,現對鄞峽領導班子作如下調整:


    免去馬天曉市委常委、組織部長職務,另有任用;任命房朝陽為鄞峽市委常委、組織部長。


    會議室裏死一般寂靜,馬天曉更是臉色灰敗整個人都垮掉似的,坐在那邊右手抖抖索索,半天沒寫完一個字。


    韓青預知在場各位反應,繼續說這次調整是省委充分醞釀、把握大局所作的通盤考慮,既考慮鄞峽領導班子梯隊建設和經濟發展,又著手推動全省範圍內幹部跨區域交流,希望調整同誌正確認識工作變動,做好交接工作,盡快融入新的崗位,為地方經濟發展社會繁榮作出應有的貢獻。


    按常規應該馬天曉和房朝陽表態發言,但馬天曉耷拉著腦袋壓根沒說話的意思,房朝陽自然不便開口,會場氣氛又僵住了。


    吳鬱明見狀主動出麵打圓場,先將馬天曉誇了一通,指出鄞峽組織部在他領導下取得不錯成績等等,然後又代表市委對房朝陽的赴任表示歡迎,強調房朝陽有基層工作經驗,有異地工作經驗,更在省正府鍛煉過目光眼界高出一籌,相信會給鄞峽組織工作注入新活力,帶來新氣象。


    方晟接著說眼下正是鄞峽大趕快上的時候,幾十個項目同時開工,還有幾十個項目正在申報途中,朝陽可以利用省正府人脈資源替我們跑跑項目……


    韓青笑道朝陽還沒正式上任呢,方市長倒忙著安排任務了,別急,別急,等我離開再說。


    常委們都笑起來,多少衝淡剛才冷場的尷尬。


    房朝陽順勢說了幾句,無非表態服從省委工作調整決定,靜下心來搞調研,爭取短期內適應新崗位、新環境,全身心投入鄞峽經濟建設之中。


    此時,在對麵成槿芳目光反複示意,以及右側耿大同善意提醒,馬天曉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眾目睽睽下沒精打采說了兩句。


    由於“另有安排”,還不知道下一站去哪兒,馬天曉根本沒法表決心,隻能表達對鄞峽的不舍之情,點到為止。


    見該說的都說了,場麵上的事基本完成,韓青代表省委組織部提了幾點要求,然後吳鬱明宣布會議結束。


    當晚照例又是酒宴,一來為馬天曉送行,二來替房朝陽接風,三來盡地方之誼款待韓青。


    馬天曉簡直被突然其來的調整打懵了,在席間勉強敬了一圈酒後找個借口中途離席,獨自坐在酒店後院假山前鬱悶不已。


    顯然人事調整是上回吳鬱明、方晟到省城告狀的結果,可他一直認為兩人主攻目標應該是常委會相對強勢的本土派,省委會把竇康、慕達、蒲英江三人當中拿掉一個以示懲戒,沒想到的是,到頭來自己落得悲慘的下場!


    為什麽出現這樣的結果?


    本土派縱使囂張,在省委領導班子裏沒人撐腰;自己好歹屬於成槿芳那派,有張澤鬆全力支持呢!


    莫非吳方二人虛晃一槍,實質想拿下成槿芳,張澤鬆丟卒保車犧牲自己?


    馬天曉越想越亂,頹喪得不能自抑。


    這時一隻手輕輕拍在肩上,馬天曉猛抬頭,驚道:“更躍?”


    郜更躍點點頭,與他並肩而坐,道:“我都聽說了……沒關係,事情還有挽回餘地。”


    “什麽餘地?”一句話把馬天曉從地獄拉到天堂,驚喜地問。


    “傍晚我跟槿芳她舅通過電話,他表示了歉意,因為……種種原因吧,京都那邊風向、常委會勢力分布等等,而且這次調整源於那倆家夥跑到肖挺、何世風麵前告狀,省委總要拿出實際行動維護市一二把手威信嘛,所以……”


    “那憑什麽動我?我做了啥?”馬天曉憤憤不平,“竇康那班人欺行霸市、壟斷多個行業,還培植大批親信搞得烏煙瘴氣,應該搞他們才對!”


    郜更躍深沉地說:“這一點證明吳鬱明和方晟厲害之處!”


    “厲害?”


    “首先本土派尾大不掉,斬斷一個還有好幾個,貿然出手隻會增強他們對抗心理,於事無補;其次組織部長這個位置十分關鍵,關係到幹部培養和控製要害部門,必須換聽話的;還有就是槿芳在市委已被吳鬱明架空,大同則被方晟死死壓製,如今再把你換掉,我們……”


    “噢!”馬天曉終於明白過來,“他倆是先挑軟柿子捏,轉而再跟本土派決戰!”


    “大抵如此。房朝陽從黃海出來的,原先仕途進步緩慢,投靠方晟後接連在關鍵節點飛躍,副處到正處,正處到副廳還進了常委班子,估計吳鬱明也是悲喜交加吧。”


    馬天曉對鄞峽官場權力鬥爭已不感興趣,隻關心一件事:


    “我怎麽辦?另有任用,任用到哪兒?”


    郜更躍不慌不張道:“剛才我說還有挽回餘地嘛。本來省委組織部擬定你到舟頓任統戰部長,被她舅否決了,房桐一時沒拿出其它方案因此擱置下來。她舅的想法是拖一兩個月讓魏昌成提前退二線,你頂上去。”


    組織部長改任政協主席,落差太大了!


    不過轉念又想,與其到舟頓幹邊緣化的統戰部長且人地兩疏,還不如留在鄞峽。


    經曆這次重挫,馬天曉已對官場權術產生厭惡,沒什麽想法了。


    “還請你和槿芳在張書記麵前多多美言,”馬天曉哀求道,“盡量把我留下,以後多少能使點勁,出去既沒好位置也沒盼頭。”


    “放心,放心,我們盡力而為,”郜更躍瞅著樓上燈火輝煌的包廂,道,“以前韓青每次過來都邀請我出席,自從他倆上任規矩就改了。不邀請,我主動進去敬酒還不行麽?有時啊臉皮要厚點才行。”


    郜更躍再度拍拍他的肩,慢慢起身上樓。


    從下午聽到消息到晚宴前,吳鬱明已收集到房朝陽的全部信息,當得知他來自黃海,與方晟共過事,後來在於道明手下工作等幾個關鍵詞後,撤換馬天曉的勝利喜悅衝淡掉一半。


    回想自己空降雙江後的經曆,吳鬱明覺得最大失誤就是沒有提拔培養一批值得信賴的部下!


    大概這是所有空降幹部的缺憾,或者說弱項!


    從於鐵涯到樊紅雨,從許玉賢到薑姝,甚至於道明都麵臨這種困境。一方麵空降幹部本身性質決定了他們不可能在一個地方呆太久,也就缺少紮根基層、細火慢燉的耐心;另一方麵空降幹部的心態也使得他們與基層幹部缺乏溝通交流前提,可以合作愉快,卻沒法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與其說於鐵涯敗給方晟,不如說是敗給方晟四通八達的人脈;強如常務副省長,於道明也不得不借助方晟積攢的家底擴充勢力。


    吳鬱明在梧湘、舟頓兩地當了六年市長,其實市長這個位置很尷尬,接觸層麵基本是處級幹部。


    大凡官至處級都修得圓滑通達,沒法探知其內心真實想法,不象科員、科級時還有熱血和衝動,那時才能交上真正的朋友。


    以朱正陽為例,是在方晟最倒黴、人生最低潮時刻主動出手相助,那份情誼,方晟終身難忘。


    因為朱正陽並非為了權勢,也沒想過回報,僅僅為了幫而幫。


    吳鬱明鬱悶之餘,不得不承認這就是方晟從基層一步一個腳印往上走的優勢。


    觥籌交錯之際,房朝陽來到方晟麵前時說了句“盡在不言中”,仰頭將滿滿一壺幹掉!


    房朝陽和莊彬同為省委組織部後備幹部,幾乎同時空降黃海任鎮長,之後鎮書記、進縣常委班子,與方晟聯手對付於鐵涯、邱海波等京都空降派。


    畢竟不是嫡係,之後朱正陽、嚴華傑等人快速晉升時房朝陽還在副處位置反複折騰,但他很有耐心,始終堅守在方晟陣營裏。莊彬卻被縣委書記短暫的輝煌迷了眼睛,居然打壓朱正陽、程庚明等方晟嫡係。


    之後莊彬遭受重挫,被調到有名無實的市正府秘書長崗位白白耽擱數年,直到去年經多次找朱正陽打招呼並獲得方晟諒解後,才轉任江宇區區長。


    這時房朝陽經方晟推薦調到省正府,解決正處問題並主持金融辦工作,仕途陡地開闊明亮!


    空降鄞峽任常委、組織部長,於道明事先征求過房朝陽意見,主要談了兩點:一是省直機關提拔任用輪資排輩現象嚴重,正處到副廳更是嚴重堰塞湖,不知多少人翹首以待,就地提拔難度非常大;第二鄞峽從來不是出幹部的地方,但方晟在情況會有所改觀,先占個副廳位置再說,畢竟是組織部長,雖然不能跟朱正陽相比,起碼級別一樣。


    房朝陽幾乎沒考慮就一口答應下來。


    提副廳,和方晟並肩作戰,兩個夢寐以求的好事有一個就足夠誘惑,何況同時出現!


    於道明隨即與房桐等省委常委私下協商,定下提名房朝陽為第一候選人的基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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