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澤鬆接過秘書遞的保溫杯喝了口茶,道:


    “地方搞經濟建設,國企不能缺席,眼下都說民進國退,那個論調不對!在央企和國企經營領域裏,從來沒有過退縮,相反隻有愈來愈強大!為什麽要強化國企在地方經濟發展中的主力軍,不,應該是定海神針作用?規模和體量,體製與性質,決定了國企服務於民、服務於地方的最根本宗旨……”


    “近五年來,國騰油化累計向山區學校捐款四千萬元,資助貧困大學生八十人,其中六人考取研究生繼續深造。國騰油化在協助鄞峽促經濟、改善和加強民生民計方麵是不遺餘力的。”郜更躍說。


    “郜總的表態很好,這是國企老總應有的態度,”張澤鬆道,“因此,我們的領導,我們相關部門負責人也要放下架子,多溝通多協商,多交流多了解,政企一心把地方經濟抓上去!大家都知道木桶理論,有一塊短板就蓄不住水對不對?大量事實證明,國企與地方經濟從來都是憂戚相關、密不可分的。銀山經濟為什麽突飛猛進,各項經濟指標快趕上瀟南?因為瀟南要充分發揮省城政治文化功能,不可避免限製工業發展,很多國企、大公司都搬到銀山,給當地注入新的活力。當然不是說瀟南的做法不好,省城有省城特殊情況,煙囪林立、濃煙漫天有損雙江形象嘛。”


    提到銀山,按官場慣例在那邊工作過的方晟應該附合兩句,證明張澤鬆所言非虛。


    但方晟骨子裏的傲氣又泛出來了。


    你給我難堪,我就不給你捧場,誰怕誰?


    張澤鬆就指望方晟抬轎子呢,停頓片刻沒動靜,隻得接著說:“上次到國騰油化還是幾年前……”


    “三年前。”郜更躍輕聲提醒道。


    “與上次相比,國騰油化發展得更好更強大,我看了很高興,”張澤鬆道,“雙江有上百家國企,不是每家都象國騰油化這樣蒸蒸日上,個別單位已瀕臨破產邊緣,說明什麽?行業優勢、地理優勢、體製優勢,都比不上人的優勢,一個堅強團結的領導集體是企業興衰的核心因素!這句話,我贈給鄞峽領導班子共勉!”


    說到這裏,張澤鬆意味深長瞅了瞅吳鬱明等人。


    吳鬱明、方晟作出領悟和深思狀,認真做筆記,卻未如張澤鬆所期望的自我批評或公開表態。


    兩人都有京都傳統家族撐腰,真要是較起勁來並不在乎,張澤鬆也清楚這一點。


    若有能力拿下方晟,第二次雙規是最好的機會,可惜仍被方晟逃脫,反而將夏伯真等人貶的貶、抓的抓。自此張澤鬆知道再也無奈何方晟了。


    接下來郜更躍代表集團做專題回報。


    對市領導來說應該算是垃圾時間了。因為市委市正府無權幹預國騰油化業務經營,那你工作搞得好不好關我屁事?


    包括吳鬱明和方晟在內,市領導們輪流溜到外麵或去洗手間、或找東西墊飽肚子,習慣午休的甚至尋處沙發小睡片刻。


    郜更躍的專題回報足足進行了一個多小時,之後大家都認為該到車間走走、與工人交談、拍照用作宣傳,誰知張澤鬆卻點名讓幾位副總“隨便聊聊”。


    副總們能說什麽?無非歌功頌德,鉚足勁讚美郜更躍“高瞻遠矚”、“極強的凝聚力和決策能力”、“關心職工和藹親民”等等。


    再然後,居然還有工人代表發言!


    方晟真是醉了。


    冗長的座談會拖遝到下午四點半才結束,進入下一個程序:領導深入車間與工人們親切交談。


    這是張澤鬆的拿手戲,或者說官至省部級都擅長這一套,問題幾乎千篇一律:家裏幾口人?年收入多少?生活環境改善了沒有等等。


    按常規走一個車間就完事,張澤鬆卻很有耐心地連跑三個車間,還特意到後勤、倉庫等地方轉了轉。


    傍晚五點多鍾,天色已暗了下來。吳鬱明考慮晚上有盛大的酒宴,低聲提醒成槿芳早點結束行程回城。


    成槿芳卻說張書記已決定就在國騰油化吃飯,這邊也安排好了!


    吳鬱明恍然大悟。


    難怪張澤鬆一拖再拖,明明兩小時的活動搞了四個小時,就想把國騰油化作為主場,讓郜更躍出風頭,鞏固成槿芳夫婦在鄞峽的地位!


    可地位這玩意兒憑一頓酒宴就能提升嗎?


    張澤鬆到底老了,理念和做法跑駱常委一模一樣,明顯不適應當今潮流。


    酒宴隆重而熱烈,氣氛活躍又不失莊重。盡管內心一萬個不情願,吳鬱明和方晟還是打起精神應付,該說的話、該做的事、該敬的酒、該表的態一樣不少。


    同樣竇康等本土派也是如此,當領導當到這個級別,誰也不會把情緒放在臉上,相反隻會隱藏得更深。


    整個過程隻有一次險情。


    成槿芳和郜更躍雙雙敬酒,來到方晟麵前時馬天曉起哄要幹杯,方晟笑笑沒理會,淺淺喝了一口。


    馬天曉由於情緒亢奮,從入席時不停地敬酒,有了幾分醉意,跑過來非要監督雙方把壺中酒喝掉。


    “我沒問題。”


    郜更躍說著仰頭一飲而盡,成槿芳見狀也咬牙將大半壺喝掉。


    難題交到方晟這邊。


    按官場潛規則,方晟完全有理由不喝。


    一是郜更躍夫婦敬吳鬱明時點到為止,沒有強求幹杯;二是馬天曉不該鬧酒。


    官場酒宴是最講規矩的場合,集禮儀之大全,壞了規矩等於犯政治錯誤,會令領導耿耿於懷,比工作幹得不好還嚴重。


    比如鬧酒就有很多學問。


    長輩跟晚輩鬧酒叫平易近人;上級跟下級鬧酒叫拉近距離;朋友鬧酒叫活躍氣氛……


    若關係一般,晚輩不可以跟長輩鬧酒;同樣下級也不可以跟上級鬧酒。


    馬天曉雖然與方晟同為市委常委,但方晟是正廳級,一市之長,與馬天曉關係泛泛,這種鬧酒就有失禮之嫌。


    但張澤鬆坐那邊笑眯眯看著,方晟怎會翻臉?


    “馬部長一起來,四四(事事)如意!”方晟說著親自給馬天曉斟滿酒。


    郜更躍知道馬天曉容易酒後失態,擔心弄得場麵不愉快,連忙說:“隻喝半杯,方市長和馬部長隻喝半杯。”


    “不能半心半意!”馬天曉一口喝掉。


    “馬部長爽快!”


    方晟讚了一聲也徐徐飲盡,並將腳步有些飄浮的馬天曉送回座位,從容化解危機。


    酒過三巡,吳鬱明和方晟代表鄞峽市領導班子向張澤鬆敬酒。


    張澤鬆也不拿架子,端著酒杯道:


    “這次我來鄞峽調研,一不持立場,二不戴有色眼鏡,三隻看不說,到目前為止我想我是做到了,是吧?”


    從上午到下午全是你一個人在說,還好意思自稱做到了!


    吳鬱明很誠懇地說:“我們就希望張書記多批評、多教導、多指點,為鄞峽經濟發展指引方向。”


    “是啊是啊,張書記多提寶貴意見。”方晟幹巴巴說。


    張澤鬆滿意地笑了笑,與兩人輕碰酒杯後呷了一口,不再說話。


    在所有人努力下,酒宴圓滿結束,除了馬天曉酩酊大醉外都沒喝多。之後吳鬱明等市領導陪同張澤鬆到鄞峽唯一的五星酒店——澤天大酒店休息,再回辦公室盤點檢討全天接待情況,順便落實明天行程。


    做完例行工作回到宿舍已經晚上十一點四十。


    方晟滿懷期冀打開臥室,魚小婷沒來,頓時湧起強烈的失落和不安。


    昨夜她真的生氣了!


    無精打采衝了個澡,進臥室反鎖好門,撥通於道明手機講述了張澤鬆來鄞峽的經過,於道明不以為意說由他去,明年換屆在即看他能蹦噠幾天。


    但造成的影響很不好,把我和吳鬱明辛辛苦苦積累起來的一點威信全都抹光了!方晟說。


    能被上級領導幾句批評就抹殺的威信根本不叫威信,當年姓駱的把你打壓成那樣,江業新城老百姓還是記得方晟。於道明說。


    方晟說鄞峽不同,這裏從幹部到老百姓都安於現狀,不願外人打破既有秩序,想打開局麵十分困難。


    於道明說這正是張澤鬆等人在省常委會上發動突襲,讓你和吳鬱明過去的原因,眼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布局,就要你倆一事無成,灰頭土臉離開鄞峽!


    我明白。方晟歎道,我著急的是明知他的陰謀卻無計可施,因為很多事需要時間,可目前我最缺的就是時間。


    於道明說急也沒用,是得有長期抗戰、艱苦抗戰的準備……組織部那邊我打過招呼了,事情正往好的方向發展。


    方晟想問清楚什麽好的方向,於道明卻謹慎地說八字還沒一撇,不可外泄,然後便掛斷電話。


    方晟第一反應是找範曉靈問清楚,轉念又想現在已是深夜,打過去韓青會是什麽反應?遂悻悻作罷。


    整個一夜都沒睡好,總想著突然醒來發現魚小婷悄悄睡在身邊,重歸於好,然而總是失望。


    方晟不停地做惡夢,主題便是魚小婷步趙堯堯、白翎後塵,態度堅決地離自己而去……


    “小婷!”


    方晟大喊一聲,滿身大汗地驚醒,看看時間該起床了。


    早上要跟吳鬱明、成槿芳等人會合,到澤天大酒店陪張澤鬆共進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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