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晟呆住了,良久才問:“新郎是誰?怎麽一直沒聽你提起過?”


    愛妮婭還是一如既往地簡潔:“新郎是你。”


    “啊?!”


    猝不及防之下咖啡杯失手落地,方晟都沒心思理會,刹時隻覺得腦門子嗡嗡直響,吃吃道:


    “我……我……怎麽會……”


    愛妮婭凝視著他,目光深遂而複雜,道:“記得我說過父母親一直催婚的事,元旦前我爸特意翻越兩座山就為了打電話叮囑我趕緊找個男人嫁了。我還說過他必須早上天不亮就起床中午才能到村部,打完電話趕緊回頭天黑前堪堪到家,就為了說這句話……大山深處交通不便,不通電話和手機,不誇張地說出趟山比出國還難,山裏人思想的落後和保守遠超你想象。那種情況下,村裏的輿論和評價對每戶人家來說比中央領導指示還重要,因為你要跟他們朝夕相處,你的點滴言行都暴露在大家眼底,你必須在特定的氛圍和價值觀下生存!”


    方晟已隱隱猜到她話裏的意思,穩住心神,撿起咖啡杯扔到垃圾筒裏,聚精會神聽她說。


    “父母親逼婚也是無可奈何,這些年來他們在村裏遭受相當大的壓力。山裏人普遍存在一個觀念,即這家人如果有女兒嫁不出去就是恥辱,說明家裏陰氣太重財氣不旺,有時甚至被山民當麵笑話,哪怕你做再大的官,有再多的錢都不管用,”她苦澀地說,“這些年以來我兩個哥哥為父母親被嘲笑,不知跟山民們打過多少次架,可是不行,隻要不結婚就是人家的笑料,父母親無論走在哪裏都挺不起脊梁……”


    “所以你準備回去操辦婚事?”聽到這裏方晟幾乎明白她的計劃。


    愛妮婭無奈搖搖頭:“假結婚——就是在山裏舉辦一場熱熱鬧鬧的婚宴,把全村人都叫過來喝酒吃飯,然後告訴大家我結婚了,新郎長什麽模樣,僅此而已。”


    “哦,嚇我一跳……”方晟舒了口氣。


    “你以為真結婚?”她似笑非笑,“放心吧,不會讓你犯重婚罪,何況你已有重婚事實,若判刑早進去好幾年了。”


    “你就別提那檔子事了,”方晟困窘地說,“不過也得當心點,你的身份已不是怡冠老總,而是出鏡率很高的省發改委主任,萬一被哪個山民在電視裏看到再稍微一查,沒準會出大事……”


    “我知道你的擔心,這一點絕對沒問題,”愛妮婭道,“首先深山裏麵啥信號都不通,電話、手機、電視、網絡,幾乎與世隔絕;其次山民們根本不問世事,別說黨代會推舉新領導班子,省長、市長、縣長是誰都不清楚,他們眼裏最大的幹部就是村長,管七座大山呢,除此之外一概不知;山裏最值錢的是農耕機具和拖拉機,沒有買相機、智能手機什麽的,電腦……他們都沒聽說過,所以山裏發生的事隻會爛在山裏,不會傳出這個範圍。”


    “你家人呢,是否知道真相?”


    “要假索性假到底,否則……山裏人很淳樸,什麽心事都放在臉上,根本藏不住事,這是一個隻有你知我知的謊言,”她盯著他說,“我相信你會演得很好。”


    他歎息道:“一個謊言要更多謊言去彌補,比如說再隔兩年該催你生孩子了,山裏人怎麽比喻不生孩子的女人?”


    愛妮婭“卟哧”一笑:“你倒管得寬,連善後工作都考慮好了,孩子的事怕什麽?你有兩個兒子,過陣子趙堯堯在香港再生一個,到時隨便抱個回去給他們看看就行了。”


    “你真是算無遺策。”方晟氣餒道。


    “還有十分鍾登機,”她看看表說,“回個電話給許玉賢和江業,就說我們到三相省山區考察扶貧對接項目,山裏信號差,後麵幾天有可能聯係不上,讓他們有個心理準備。”


    省發改委主任和縣委書記突然失聯,那將是轟動全國的大事,事前必須做足合理而慎密的鋪墊,防止鬧出意外。


    聽說涉及“扶貧對接項目”,許玉賢頓時興趣索然,眾所周知扶貧對接項目的重點在於“扶貧”,對接地區不僅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涉及到種植項目還得負責銷路,扶持企業要包產品營銷,倘若項目達不到預期目的甚至要私下掏腰包,總之除了撈點政績和名氣,經濟利益方麵沒有一絲好處。


    “啊這個……”許玉賢斟字酌句道,“你的任務主要是陪愛主任多看看,學習人家的先進經驗和管理理念,項目嘛還得慎重,畢竟梧湘、江業的經濟剛剛起步,本身建設任務很重,不必……那個承攬過多項目,你認為呢?”


    方晟一口答應:“好,我就帶眼睛和耳朵,不張嘴。”


    許玉賢哈哈大笑:“也不能一個字都不說嘛,你那麽能說會道,一旦閉嘴不言愛主任會很不適應的。”


    同樣,季亞軍聽到“扶貧”兩個字也倒吸口涼氣,連忙說:“方書記,江業在梧湘屬於落後地區,放到雙江更是貧困縣,我們還需要扶貧呢,千萬不能再搞經濟輸出啊。”


    “我心裏有數。”方晟威嚴地說。


    還有幾分鍾時間,匆匆打電話給趙堯堯和白翎。趙堯堯自然漫聲應允,根本不以為意;白翎卻有幾分懷疑,說扶貧扶到山裏去了,還不通手機信號,到底哪個地方?調研組有多少人?萬一哪家出個事怎麽聯係?


    方晟笑道剛來了四五個人,具體多少我也不清楚,扶貧當然要進山,山裏的貧困程度你難以想象,不多說了,等到了那邊再聯係。


    放下手機感覺額頭冒汗。


    感覺白翎是嚴厲的大老婆,時刻監督他的言行;趙堯堯卻是漫無心機的情人,隻享受他的恩愛,別的什麽都不管。


    “都說妥了?”愛妮婭走過來問。


    他點點頭。


    “走吧。”


    貴賓廳有個門直通登機口,這樣可以最大限度避開公眾視線。行走在鮮紅的地毯上,霎時方晟有做夢的感覺。


    去千裏之外的三相大山深處,和愛妮婭舉行婚禮……


    方晟覺得非常荒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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