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其實也是今晚聚會的核心。


    方晟遠赴江業縣任職,從某種意義上講意味著以他為首的三灘係徹底瓦解,接下來朱正陽等人必須各自為戰,說不定還麵臨相互之間的競爭!


    為什麽這麽說?


    一方麵,莊彬接掌黃海縣縣長後,由於省組織部後備幹部的身份,若不出意外基本能接任曾衛華縣委書記一職。在目前常委班子裏,付連天、戴部長等人年紀太大,已經過了提拔年限;曾衛華新提拔的幾位資曆太淺,還得熬一段時間;鄭衝履曆符合條件,年紀也輕,但錯誤地把寶押在於鐵涯身上,燕騰分廠事件雖僥幸沒受到牽連,仕途已蒙上陰影。有希望衝擊縣長職務的隻有政法委書記齊誌建、兼職常委朱正陽和紀委書記楚中林,偏偏這三位都是方晟係的幹部。


    另一方麵,常委會裏按常規配備兩名鄉鎮一把手兼職常委,成立景區管委會後占用一個名額,目前隻有黃海開發區書記鄭衝兼常委。倘若後麵鄭衝到縣裏擔任實職,競爭將在程庚明和肖翔之間展開。


    雖然是兩三年乃至更長遠的事,但為官者須從長計議,很多部署要提前準備。方晟若不在離開之前妥善安排好權力格局,很容易引發一些不該有的內耗。


    在六七雙目光的注視下,方晟手指間轉動酒杯,沉吟片刻道:“先說華傑,刑警大隊長是市公安局長的有力競爭者,首先要坐穩,不要輕易卷入局內勢力紛爭,三年內的目標是提副廳級,然後擠入領導班子。隨著洗錢案、陳冒俊等人被判刑,專案組在黃海的工作結束了,邱組長的小組可能要並入梧湘專案組,到時白翎再幫你活動活動,多少能幫到忙。”


    大家鬧著嚴華傑敬酒,嚴華傑深知白翎在專案組裏說話的份量,也知道專案組對當地公安係統的影響力,也不推辭,站起身雙手作了個揖,“咕咚”一口喝掉杯中酒,足有二兩左右!


    白翎笑吟吟也不多說,也仰頭幹掉,大家鼓掌叫好。


    “再說曉靈,”方晟接著說,“不瞞各位,她能從教育局長一步到位當上副縣長,固然有我從中推薦的作用,更主要的是占了天時,當前省裏注重‘無知少女’領導幹部培養,預計今後幾年還會推出更多措施,因此曉靈隻要踏踏實實做好本職工作,保持低調,不與人爭,仕途上升的空間非常大!”


    聽到“非常大”三個字,所有人都震了一下,明白方晟話中的含義,紛紛對她投以羨慕的目光,此時此刻隻恨自己不是女兒身啊。


    “最後說留在黃海的四位,剛才肖翔問得對不對?某個意義上講對,今晚各位都是好兄弟,過去在工作中相互提攜和扶持,因此寧可先小人後君子,把話說到明處。但大家都對這個問題很重視,我又覺得不對,”說到這裏方晟指著朱正陽道,“桌上你是老大哥,平時很多主意都是你出的,怎麽到了關鍵時候派不上用場了?各位,有華傑和曉靈的例子,你們不能把目光局限在黃海,在黃海提拔不了,難道不可以走出去?”


    此言一出尤如醍醐灌頂,朱正陽等人似從夢中驚醒,彼此對視均鬆了口氣,連連道:“是的,是的,你說得對!”


    方晟循循善誘:“做幹部最怕總是盯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成天怕這怕那,如果有這個念頭就糟了!從感情上講,沒人比我對三灘鎮和景區管委會更有感情,一個是我親手發展起來的,一個是我從無到有構建起來的,但那又如何?難道我必須一輩子守在那裏?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如果三灘鎮、景區管委會少了我方晟就無法進步,說明我做得很失敗,反之方晟離開後照樣紅火,說明我打的基礎很牢靠,我建立的管理製度很嚴密,我規劃的遠景目標很務實!”


    朱正陽也說:“幾個月前方縣長叫我逐步跟景區管委會脫鉤,我還有點舍不得,心想剛剛把工作抓上手怎能說走就走?再說我們好不容易在荒山野嶺建成那幢大樓,憑什麽讓別人摘取勝利果實?今天一席話總算想明白了!”


    “我倒是情願早點離開黃海,”範曉靈醉熏熏之下說出心裏話,“正好利用長期分居的機會結束這樁半死不活的婚姻,嘿,恢複自由身也不錯。”


    自從範曉靈到三灘鎮後,與老公的感情每況愈下——老公是中學老師,心眼小,妒忌心強,總是擔心妻子紅杏出牆,為此兩人不知吵了多少次。隨著她地位不斷提高,工作壓力也越來越大,回家的時間隨之減少,有時十天半個月都難得相聚,老公疑心病加重,曾經半夜悄悄跑到景區管委會“捉奸”,在官場傳為笑談。範曉靈忍無可忍,調到教育局後申請離婚,被方晟阻止。方晟說黃海人思想保守,見不得女幹部主動離婚,否則會給仕途造成負麵影響。


    不過既然到了梧湘市,範曉靈也沒什麽顧忌了。


    白翎悄悄在方晟大腿上掐了一把,方晟吃痛,齜牙咧嘴直抓後腦勺,打圓場道:


    “嗯這個……我要提醒大家,當然也要自省,我們官做得越大,越要注意個人品行。工作抓不上去是能力問題、機遇問題、環境問題,都情有可原,要是找情人、收取賄賂被抓到把柄,誰都救不了你,這一點在座都有體會吧?”


    朱正陽也喝多了,搖頭晃腦道:“我是犯過錯誤的人,我要以自身慘痛教訓提醒各位,女人……沒意思,少碰,別碰,嗯,當然白小姐和範小姐都是很優秀的,不在我說的範圍內……”


    即使及時補救還是被大家以失言為由罰了滿滿一杯,喝完朱正陽哧溜鑽到桌下,直到最後都沒能恢複。緊接著白翎又發動新一輪攻勢,幾乎以嫂子的身份號召,話到這個份上誰敢不給她麵子?結果一個個要麽東倒西歪,要麽跟朱正陽一樣往桌底下鑽,白翎最終完勝。


    當晚八個人都睡到森林公園最好的樹屋裏,在路上白翎還保持清醒的時候暗示方晟“夜戰”,等車子搖搖晃晃進了公園大門時她已經睡著了。


    這是方晟認識白翎以來她喝得最多的一次,雖然沒醉,但已接近極限,方晟總算知道了她的酒量。


    在黃海的最後一個下午,方晟收拾完個人物品準備離開,這時手機響起,如所意料,是愛妮婭打來的。


    “費約將是你有史以來最難對付的領導。”愛妮婭開門見山道。


    方晟莞爾笑道:“你每次都這麽說,是不是想叫我戰略上藐視對手,戰術上重視對手?”


    “不是,他真的很厲害。”


    “他縣委書記任期隻剩下兩年,我決定這兩年忍氣吞聲不跟他正麵衝突,等送走這尊菩薩再大幹一場。”


    愛妮婭歎了口氣:“起初我也這麽想,後來再琢磨這個辦法不可行,作為縣長,你沒有別的選擇,必須跟他鬥!”


    方晟很意外:“你可向來要求我謹慎從事的,為何這回挑唆我主動發起戰爭?”


    “因為他是書記,不是縣長;因為你是縣長,不是副縣長。”


    “這話怎麽解釋?”在她麵前,方晟完全失去在朱正陽等人麵前的威風和自信,時常覺得智力跟不上。


    “縣委書記負責什麽?全縣大局,隻要兩年內江業縣不出亂子,社會穩定,治安良好,各項政治活動有序開展,費約就能順利升遷,弄個梧湘市常委、宣傳部長或常務副市長幹幹。你不同,縣長負責抓經濟,我查過上半年梧湘各縣區經濟數據,江業縣已從原來排名第四掉到第六,隻比黃海縣高一點六個百分點,也就是說如果不拿出切實有效的措施重振經濟發展,沿著原有軌道按部就班下去,年底江業縣將被黃海甩到身後,淪落到梧湘市下三縣地位。你說說,要是那種事情真正發生的話,板子會打到誰的屁股上?”


    “我還沒想到這一層……”


    “兩年時間說起來並不長,可要是你江業縣各項經濟指標沒有明顯起色,就算許玉賢幫你,別人也會議論‘都說小方搞經濟厲害,到了江業也就那麽回事,看來在黃海的成功有偶然因素’,到時你又怎麽辦?”


    方晟苦笑:“打住,打住,我已經明白自己的處境了,必須要重新構思上任後的對策。”


    愛妮婭果真收住話題,道:“還有些資料過陣子再細談,你真得好好想一想。既然要鬥就得放開手腳,這一仗隻能成功不能失敗!”


    “那是當然的,”方晟歎道,“可悲啊我們的官場,為什麽總要拚得頭破血流而非和平友好地解決問題呢?”


    “原因很簡單,這個國家的人多、幹部多,沒有人會在官場上客氣禮讓,擠掉一個,將來就少一個對手。方晟,要想以後對手越來越少,就必須現階段幹掉更多對手!”


    當晚方晟和白翎驅車住到梧湘,第二天市委組織部派人陪同方晟到江業縣赴任,自此方晟掀開仕途中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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