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妮婭笑笑:“看來何省長批評得對,你在三灘鎮太長時間,是該調整高度和思路了……省委書記馮衛軍隻剩下最後一個任期,換屆後或到人大政協掛個閑職,或回家養老,最有可能接班的就是何省長——他主政雙江後思路清晰,運籌得當,經濟發展方麵多次獲得高層肯定,退一萬步講就算到時發生變化,臨時空降一匹黑馬,何世風依然是下下屆書記候選人,而且省長位置不可撼動。這種情況下,分梯隊、有目的培養一批新人,是何省長具有前瞻性的大手筆。”


    方晟奇怪地反問:“這種事按說極其隱秘,僅可意會,不可言傳,你如何知道?”


    她肅容道:“對於我一直毫無保留的幫助,你是不是很奇怪,甚至往男女關係方麵想?”


    方晟臉一紅:他真是這麽想。但嘴上當然不承認,辯道:“你如此優秀,我要是亂想豈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實話告訴你,我也是何省長培養梯隊中的一個!”


    他駭然,轉念間之前的疑惑都豁然貫通:她從華爾街回來直接到省政策研究室,再到怡冠投資公司,這兩步確實走得很妙,一是打好理論基礎,二是直接進入實際工作,為今後升遷鋪平道路。


    “那你下一步會去哪兒?”


    她無視他的問題,繼續說:“原本你隻是鎮長,名氣再大也無法入選,唯有進入處級幹部序列才被真正重視,這就是何省長特意接見你的原因——當然容上校與你之間的特殊關係也有加分作用。”


    他若有所悟:“薑主任和許市長都是他的嫡係?”


    “我們隻管好自己,其它別多問,”她警告道,“薑許二人在省裏呆的時間很長,背景複雜,涉及麵甚廣,並非從表麵看到的那樣。作為省長,希望手下越簡單越好,最好沒有背景。”


    刹那間方晟覺得何省長的接見打開一個新世界的同時,好像麵臨更深不可測、坎坷艱難的道路,經曆黃海幾場尚談不上激烈的暗鬥,他已深深體會到在官場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更沒有免費的午餐,一切都是政治算計和利益交換。表麵看自己是獲得省長青睞,從另一個角度講未必不是自貼標簽,遭到更多政敵的暗算。


    何況培養歸培養,關鍵還得靠自己,若事事都頂不住跑到省裏求援,估計將很快從梯隊中剔除。


    仿佛看穿他的彷徨,愛妮婭很有耐心地喝咖啡,並不說話。


    內心掙紮交戰了五六分鍾,他打破沉默問:“接下來我要做什麽?”


    “該幹嘛就幹嘛,就象沒見過他。”


    他一愣,隱隱覺得有道理。


    她進一步說:“方晟之所以成為何省長親自接見的方晟,憑的是自身實力,而非某派勢力扶持,過去如此,將來還應該如此,何省長隻會在關鍵時刻——某個特定的時間點推你一把,僅此而已。如果你成天念念不忘何省長,急切盼望他出手提拔,那就著相了,最終將一事無成。”


    “剛剛我也這麽想……”他喃喃道。


    “好吧,何省長和薑主任的事翻過去了,下麵我來談談你接下來要做什麽。”她正色地說。


    方晟笑道:“算是工作交接麽?”


    “也對,下周起我要負責別的項目,黃海那邊幾乎不可能再去,若相見隻有在省城,還得看緣分,所以今天多說幾句,有不對的別往心裏去。”


    她難得謙虛,方晟更惦到其中份量,連連點頭。


    “先說趙堯堯,”她的開場白出人意料,“她是你的福星,還有財星,她身世與眾不同因此養成獨特的性格,但很單純,也是一心一意愛你,務必好好待她……”


    方晟認同福星的說法,但財星就有點奇怪了,聯想到前晚與趙堯堯說的話題,遂問:“你是經過華爾街鍛煉的,為何聊了幾句就敢委托她理財?”


    愛妮婭很驚訝:“她居然沒告訴你?噢,可以理解,在她看來那些根本無足輕重。”


    “就象她幫我通過公務員麵試,還是白翎透露的內幕,最近問她也不願多談。”方晟苦笑。


    “為你做的一切,在她心中都是理所當然,根本無須表明什麽,”她說,“不過她那位冷酷的母親,以及強大的家族真的很麻煩,連何省長也要惦量再三,因此倘若發生正麵衝突而何省長不出手相助,你不必覺得意外,人家是培養後備梯隊,不是組建敢死隊,為你付出慘重代價不值得,明白我說的意思?”


    “後果有多嚴重?”


    “唔,我也想不出,總之你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必要時不妨打薑主任或何省長手機,還有設法聯係容上校,關於白家我後麵再細談。趙堯堯對那個家族並非特別重要,因此打擊力度未必大到無法抵禦程度,就是出手懲戒而已,一擊不中也不會有後續手段,就象……當年打越南,老大哥教訓一下小弟,不必看得太重。”


    方晟哭笑不得:“你一會兒叫我做好最壞打算,一會兒又說不必看得太重,到底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隻要扛過對方一輪打擊,趙堯堯的事就算翻過去了。”


    “那我總算有點信心。”


    “憑她的炒股水平,你就算一敗塗地還可以躺在家裏吃軟飯。”愛妮婭難得開起了玩笑。


    他氣怒道:“我又不是小白臉!”


    “我說的既是玩笑,也是真話,”她收斂笑容道,“華爾街操盤手有三種,一是象我這樣靠用功的,很辛苦地分析數據、研究各種資訊、做沙盤推演等等,每天睡眠時間不到五個小時,壓力山大;二是憑借人脈和資源,坐在電腦前收集各方麵信息,最短時間內作出最精準判斷;三是象趙堯堯那樣靠天賦,她可以什麽都不看,什麽都不做,k線圖在她眼裏是跳動的血管,是會說話的數字,她自然而然就能猜到下一步走向。從業績來看,第一種人最差,第二種人尚可,第三種人都是億萬富翁!我相信不出兩年你也是,也許一年。”


    “我聽不懂你說的理由,但我相信你的判斷。”他坦率說。


    她打個響指:“ok,下麵再說白翎,男孩女孩?”


    愛妮婭也有八卦的時候,他極不情願道:“男孩。”


    “份量足夠!白家人丁不旺,白老爺子快急出病來,肯定視他為心肝寶貝。托孩子的福白家不會拿你怎樣,畢竟娃娃親的坎擺在那兒,他們也有苦難言。你可以借助白家力量對抗趙堯堯那個家族,強強相遇,那個家族會算計成本,當發現得不償失時也許主動收兵……”


    “白家能量這麽大?”


    “你知道白老爺子退下來前擔任什麽職務?嘿嘿,自己上網查,信息都是公開透明的。曆來省市兩級常委會都有軍隊一個席位,正常情況下不偏不倚,不介入地方勢力鬥爭,但特殊情況下亮明態度大家也沒辦法,常委會一人一票,人人平等。”


    方晟明白她的暗示,點了點頭。


    愛妮婭續道:“不過借助要有度,娃娃親的事始終要解決,倘若你過於依賴白家,到時娃娃親桎銬一解,白翎逼婚怎麽辦?”


    “不會的!”


    方晟脫口而出,見愛妮婭不解,索性托盤而出與趙堯堯到教堂訂婚,白翎充當證婚人的經過,愛妮婭匪夷所思搖搖頭:


    “形同兒戲!不過對白翎挺管用,娃娃親不也是類似情況嗎,竟把軍中兩大家族製約住了,唉,趙堯堯真是大智若愚的女孩,好像不通世故,卻招招擊中白翎命門。”


    “白翎是典型的軍人性格。”


    “敢恨敢愛,但惹惱了她也不含糊,今後不管你是否與趙堯堯結婚,都要平等以待,保持平衡。”


    聽到這裏方晟不由得想笑,覺得愛妮婭好像扮演母親或大姐姐的角色,在幫自己考慮女朋友的問題,然而接下來一句話讓他差點跳起來。


    “最後談談我在你工作生活中的作用……”


    “這個……”他麵紅耳赤,不知怎麽接話。


    她目光一凝:“你又想岔了不是?我的意思是在你今後人生中,我會發揮並產生一定影響,並非加入你女朋友行列!”


    “是,是……”


    “同為梯隊培養對象,加之我本身很欣賞你,所以隻要能幫得上忙,我會不遺餘力,包括沿海觀光帶二期、三期建設,以及規劃中的沿海經濟帶,雖然我個人能力有限,但在省裏也有一定人脈,關鍵時刻或許能派上用場。”


    方晟鄭重地說:“多謝。”


    “還有,我準備給你兩個人,一是司機兼保鏢,你可以叫他小司,代號而已,他跟白翎一樣受過特種訓練,目前在怡冠負責安保工作,我承諾他為你服務三年後回省城提拔正科……”


    “我不過小小的處級幹部,又長期在三灘鎮……”


    “你會一輩子在三灘鎮?之前陳建冬想對你下手,幸好有白翎鎮著,如今她離開黃海,你又日漸坐大,他難免狗急跳牆,多提防點是必須的;二是財務專家,叫項達誠……”


    方晟笑道:“是你們項目組成員,我跟他交流過幾次,很有想法的年輕人。”


    “項達誠在項目組負責完善賬務體係,分層建立監督機製,說實話是大材小用,他畢業於麻省理工大學,擅長財務清理……”


    “財務清理?”方晟頭一回聽到這個名詞。


    “歐美很高大上的專業,比律師、牙科醫生還搶手,工作是按時薪計算,具體發揮什麽作用呢?打個比方,歐美政客一般都有經商經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偷稅漏稅、不正當財務收支、接受不當捐款等等在所難免,有時自己都不知道,因此參與競選前,必須雇請財務清理專家,把工作、家庭所以涉及自身的財務往來逐筆梳理,對其中可能存在問題的采取特殊手段予以清除,杜絕後患,防止被競爭對手挖出醜聞。”


    “聽起來項達誠留在歐美發展空間更大,為何甘心專業到怡冠做並不擅長的財務管理?”


    “主要因為去年惹了個不小的麻煩,那件事說來話長,也不宜多說——與某西歐國家某市長有關,本來項達誠所在的團隊把問題處理得挺幹淨,不料競選演講時市長說漏了嘴,承認自己的財務經過清理,民眾才憤怒地發現原來看起來完美無瑕的財務記錄都是人為,事情鬧得很大,迫於壓力,項達誠的團隊隻得散夥,轉入各地消聲匿跡,而他就回了國,等風聲過去再東山再起。有他在,是你的運氣。”


    “你擔心有人拿我的經濟問題做文章?”


    “落馬官員十有八九因為經濟問題,反之想要查你也從經濟著手,小問題做成大文章,即使弄不死你也要惹得一身躁,因此防患於未然很有必要,”她說,“我已要求項達誠明天到你那邊報到,估計要花兩個月時間,徹底梳理清查,尤其與趙堯堯、白翎的往來,以及幾個死黨副鎮長,不能被人抓到把柄。”


    想到趙堯堯的兩千萬,方晟不禁感到後怕,連聲說:“你考慮得太周詳了,受益匪淺,今後有問題得及時向你請教。”


    她輕描淡寫道:“預防措施而已。”


    接著兩人又討論項目組撤出後,沿海觀光帶建設方麵的一些細節問題,以及如何加強監管,完善景區管理體係,聊著聊著天已經黑了。


    “吃個便飯吧。”


    她提議道,不過象愛妮婭這樣的女孩子是不可能精於廚藝的——趙堯堯和白翎都是如此,唯有周小容當初能在方家廚房打打下手,僅此而已。遂叫了兩份外賣,兩人就著咖啡吃中餐,雖不協調也很愜意。吃完方晟不便再逗留,驅車連夜回到三灘鎮。


    一進快捷酒店房間,趙堯堯敏感地皺皺鼻子,道:“你跟愛妮婭在一起?”


    真是能掐會算的神仙,方晟隻有甘拜下風,承認道:“何省長接見後,一起深入討論了會兒,她的見解非同尋常。”


    “嗯,她身上有股淡淡的咖啡香,這會兒你也有。”


    好險,幸虧沒做虧心事!


    趙堯堯對愛妮婭並沒有戒心,女孩子之間的直覺很神奇,能感覺到誰會對自己形成威脅,誰是善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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