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耿石濤心情很糟糕。


    自從調到三灘鎮,他的心情壓根沒好過。表麵上他是鎮書記,鎮領導班子的班長,實際上論威望、論政績都壓不住方晟,更倒黴的是方晟同時獲得韓書記和童縣長撐腰,縣裏那幫人都是趨炎附勢的主兒,自然沒人幫耿石濤說話,導致他更難打開局麵。


    如何扭轉困境,樹立在三灘鎮的權威?改製和風電建設都抓在方晟手裏,沿海觀光帶看來也以他為主,幾塊容易出成績的工作都插不進去。耿石濤思來想去,唯有公開選舉村長一條路!


    工作有亮點,才能得到各方肯定。


    為何隻剩兩年多就退二線還要折騰?耿石濤有自己的想法:目前黃海各鎮書記當中,他資曆最老,當了三十多年鎮書記,單憑這一點,加上之幾個鄉鎮工作都做得不錯,他覺得能在退二線時在縣政協謀個位子。這叫退而不休,既享受相應待遇,又能清閑地多坐幾天辦公室,一舉兩得。


    耿石濤跟大多數鎮書記不同,盡管與大多數縣領導關係尚可,但沒有通常所說的靠山,他是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從村幹部到村長,再到副鎮長、鎮長,然後坐到鎮書記位置的。他信奉實幹,認為隻要有成績就能獲得領導認同,就算沒關係,領導也不能昧著良心做事。


    他跟胡委員已經著手方塘村選舉村長的籌備工作,幾天前難得韓書記和童縣長為搜救傑姆難得聚到三灘鎮,他特意支開方晟,分別向兩位領導回報了這件事。出乎意料,兩人不約而同表現出冷淡。


    韓書記說要保持村鎮幹部隊伍的相對穩定,加強班子團結,不要破壞來之不易的和諧局麵。


    童縣長說當前鎮領導班子要把主要精力放在促進經濟發展上,尤其三灘鎮,緊緊圍繞企業改製、風電建設和即將而來的沿海觀光帶建設,做好做大蛋糕。


    兩位領導均沒有表示支持,按官場慣例就是反對了。


    事後想想,耿石濤覺得兩位領導的態度情有可緣:韓書記到黃海後已進行過一次大規模人事調整,不想在幹部調整方麵過於頻繁;童縣長則是從省城空降,急於抓好最容易出政績的經濟工作,為今後升遷加分。基層選舉是敏感工作,公開選舉村長更是塊硬骨頭,之前縣領導在幾個鎮搞過試點,都無疾而終,他們不想在這方麵牽扯精力。


    然而反過來想一想,如果把硬骨頭啃下來,不更加證實自己的能力嗎?耿石濤決定將此事進行到底。


    為防止方晟從中阻撓破壞,正好利用他周二請假去省城的空檔,耿石濤緊急召開領導班子碰頭會——不是黨委擴大會,因此無須朱正陽記錄。胡委員通報選舉章程、選舉流程和計票、監督等事項,征詢大家的意見。張豐揚等人深知是耿石濤的意思,而且很明顯背著方晟推動,都表示全力支持。


    周三上午方晟去不鏽鋼配件廠參加改製方案通報會,臨時接到召開黨委擴大會的通知,趕到會議室,胡委員將材料分發給各人,五分鍾後耿石濤就要求舉手表決。


    方晟不滿地說:“能不能讓我把一遍看完?過幾天再表決也不遲。”


    耿石濤冷冷道:“本來昨天就該表決,你請假去省城!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必須快刀斬亂麻!”


    “我才看了兩頁……”方晟無奈地說,後麵的話沒好意思說:才看兩頁已發現問題!


    “你可以保留意見!”耿石濤絲毫不讓步,想強行闖關。


    方晟正待反駁,一瞥其他人,個個似笑非笑,穩若泰山的模樣,心裏明白大半:八成昨天他們已通過氣,今天自己無論是否反對,方案都將通過。遂忍住氣繼續埋頭看材料。


    耿石濤衝胡委員使個眼色,胡委員無可奈何道:“現在開始表決,同意的舉手。”


    耿石濤率先舉起手,接著除方晟外全部同意。


    胡委員道:“看來方鎮長是保留意見?”


    方晟道:“不,我反對。”


    耿石濤黑著臉道:“你都沒看完,為什麽反對?”


    方晟道:“我是反對沒讓我看完就表決的做法,明顯違反程序。”


    “那是你的問題,為什麽別人能看完?”耿石濤反詰道。


    “三四十頁材料,哪個能在五分鍾內看完?你能五分鍾裏念十頁紙我就同意!”


    眼看兩人又要說僵,胡委員連忙道:“總之少數服從多數,方塘村公開選舉村長的方案就算通過了。”


    耿石濤明明達到強行闖關目的,卻氣得心口疼,氣勢洶洶將茶杯蓋重重一啪,拂袖而去。其他人相互瞅了瞅,均想書記鎮長不和真要命,每次開會象打仗,這樣下去還讓不讓大家好好工作?


    大家離開會議室時,方晟沉著臉說:“胡委員留一下。”


    胡委員暗歎自己命苦,為這事兩頭不討好,盡受夾縫氣,遂硬著頭皮笑道:“方鎮長有何指示?”


    方晟指著第二頁道:“我剛看到這兒已發現個很明顯的漏洞,你看,‘候選人須有三名以上村組幹部共同提名,且經選舉委員會確認資格後方可參選’。”


    胡委員將前後內容看了一遍:“沒毛病啊,以前都是這樣規定的。”


    “以前先由鎮裏出大名單,然後三名以上村組幹部提名,那隻是個形式而已,”方晟耐心地說,“這回是公開選舉,鎮裏不好幹涉,村組幹部提名權就是實實在在的權力。”


    “那有什麽不好?不正是公開選舉所要達到的目的?”


    “再看選舉委員會組成,除村支書、輔導員和會計外,全是村組幹部,也就是說他們既能提名,又參與審核資格,恐怕有問題吧?”


    胡委員幹笑:“當初我也提過,耿書記說有村支書把關怕什麽?他主要擔心選舉委員會裏不吸納村組幹部,會影響他們發動村民投票的積極性。”


    “現在來看積極性肯定沒問題,但會不會出現這個情況——我們幾個提名的你要是反對,那麽你們提名的我也反對,最終大家相互妥協,把不符合條件的全部笑納。”


    “我們會在現場監督,不符條件者當眾宣布選舉無效。”


    “等老百姓投了票你再宣布無效,選舉豈不成為笑話?”


    胡委員歎道:“方鎮長,老實說吧我也很為難,整件事我根本不想弄,全是耿書記拿在後麵鞭子趕,其實方案章程都是個形式,選舉前我們要分頭到村組做工作,保證控製好選舉結果,最終對方方麵麵有個交代就行。”


    方晟也歎道:“理解你的苦衷,我就擔心會失控啊……反正我投的是反對票,後麵也不會再過問,你千萬要謹慎從事。”


    方塘村六組何家大院,晚上八點二十分。


    客廳裏擺著一桌酒席,**個人邊喝酒邊談論什麽,地上已有四個空瓶,所有人臉上明顯有了醉意,氣氛壓抑而沉悶。這時從外麵進來一個人,落座後舉壺將大半壺酒喝得幹幹淨淨。


    “老吳,打聽到什麽情況?”何雄問。


    老吳是資深村組幹部,六組的事唯他馬首是瞻,當下又自斟一壺,歎道:“麻煩大了,跑了一圈才知道小何的中華香煙為啥發不出去。”


    近兩天何雄從六組開始挨家挨戶發中華煙,每家兩包,算起來也值一百多聲塊錢。誰知見鬼了,村民們象約好似的堅決不肯要,逼急了說你的事放心,到時投你一票,可香煙肯定不收!


    何雄常年在外麵做工程,深知江湖險惡,猜到其中必有名堂,遂請老吳暗中調查。


    老吳一拍桌子說:“三組葛曉峰大家知道不?”


    老何大怒:“那個流氓加潑皮,他敢壞咱家小雄的事?”


    “不僅想壞事,事情複雜著呢,”老吳沉聲道,“他搶在小何前麵已把方塘村跑了個遍,每家硬扔下一百塊錢,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要求大夥兒到時投他一票,不然以後會糾集兄弟天天上門找碴!”


    “媽的他敢這樣搞!”何雄又驚又怒。


    老吳又說:“這家夥吃喝嫖賭五毒俱全,據說外麵欠了一屁股債,就指望當選村長後大撈特撈,還有把村裏的工程都包給自己,才有希望還清賭債。”


    何雄執意要當村長,也盯著村裏的工程,別看全是小打小鬧,看似不顯眼的小項目,一年下來總有千把萬,要是自己當村長,無須繁瑣的招標程序,無須工程審計,什麽時候付款,付多少款,都由自己說了算,賺頭遠比在外麵做工程高得多。


    何雄破口大罵,說:“姓葛的要蠻橫也不該把手伸到六組,誰不知道六組曆來是何家的地盤,什麽時候輪到他來灑野?”


    酒桌上基本是何家宗族的人,聽到此言尤如火上燒油,頓時拍桌子打板凳炸開了鍋。


    老吳又說:“葛曉峰這回鉚足了勁要當村長,眼下一方麵拉著陳輔導員私下找村組幹部串聯,保證各個組的票漏不掉,一方麵想控製選舉委員會,把實力強的對手以資格審查的名義刷掉,比如小何,最近四五年很少回村,可能就成為借口。”


    “他敢!”何雄大叫道,“敢跟我玩陰的,老子叫人廢了他,大不了一起完蛋!”


    正嚷成一團,外麵有人敲門,老何怒氣衝衝問:“誰?”


    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傳來:“何叔,我是葛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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