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樹欲勸和,被鄔桂琴用力推倒,陸大樹左腿殘疾,重心不穩,如砍倒的參天大樹,狼狽而悲哀地倒在了地麵。


    洛迎春丟下牛繩,連忙去扶。


    長舌婦們又是一陣大笑,聲音或如機器般轟鳴,或如電鑽般刺耳。


    “陸表叔……”


    洛迎春很吃力,陸大樹在地麵掙紮一翻,利用雙臂的支撐爬了起來,他既尷尬又氣惱,可對於如此屈辱,他又無可奈何。


    “你推他?!”


    洛迎春既是質問,又是控訴,她想哭,卻又不得不忍耐;她隻覺得世界如此令她絕望,她從未體會過公平。


    她視自己為水中花、岸邊柳,欲痛斥逆水的逐流,卻又自歎本身的渺小,隻能隨波滌蕩,直至被浪撕碎,永沒於茫茫水波中。


    “陸表叔和我是同一類人!同是被霸淩的那類人,被瞧不起的那類人!”她不止一次告訴自己。


    “我隻是輕輕地碰了碰他,他就倒了!你們看,還把我嚇一跳!”


    鄔桂琴兩手一攤,裝作無辜,就好比啄完死屍的禿鷲,向同類抱怨死屍的肉難以下咽一樣。


    孟清泉總是如及時雨一般。當他的身影漸行漸近時,長舌婦們的嘰嘰歪歪戛然而止。她們知曉孟清泉與洛迎春走得近。


    “泉哥!”洛迎春見到了救星,老遠,她向他揮手。


    “好啦!都散了!散啦!回去做家務了!”其中一個長舌婦吆喝道;


    “姨,你們又在欺負陸表叔!”


    孟清泉以玩笑的口吻問,表情卻無比嚴肅。


    “哎喲,我們鬧著玩!”鄔桂琴雙掌一拍,故作無辜;


    “噢!玩笑,這玩笑也開得太大了!”


    孟清泉冷峻嚴厲,鄔桂琴未再多做自辯,拉著長舌婦們,如喪家犬般悻悻而去。院裏,無人願意得罪孟家人,就算孟家人做了過分事,其他人也隻能敢怒不敢言。


    “泉哥!她們故意的!那些八婆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


    洛迎春氣惱著、抱怨著,她不甘辱人之人就這樣逃之夭夭。


    “我肯定知道!吃飽喝足沒事做,家長裏短,搬弄是非。”


    “可惡得很!非常可惡!欺軟怕硬的潑婦!”


    “不要氣惱!我們才多大,她們多大?等她們步入老年,整個院子就是我們的天下了!”


    孟清泉安撫洛迎春,對於她的憤怒和屈辱,他感同身受。


    受屈的陸大樹麵如土色,神情落寞。他抖抖衣褲間沾染的幹灰,轉身朝家的方向蹣跚而去。


    “陸表叔,你是不是受傷了?”


    洛迎春看著陸大樹單薄的背影問道,心底騰起陣陣酸楚。


    “沒有,迎春,你們忙你們的去吧!”


    陸大樹頭也不回,他伸出粗大的右手擺了擺,一瘸一拐地艱難動作,使綠意盎然的盛夏美境爆發出陣陣深秋的寂寥之意;看著他遠去的背影,洛迎春卻愛莫能助,她想,卑微的生命始終抵不過命運的驚濤駭浪。


    微風低吟,草木曳曳,陽光灑來,玉米穗熠熠生輝,如湧動的金波,光彩奪目。


    孟清泉緊靠著洛迎春,他享受著這份愜意的情致。


    洛迎春隻是望著對麵的大山入神,在她看來,那山是擋住她去路的阻障,它使她看不到山那邊的景象;同時,麵對孟清泉,她有些不知所措,這是從未有過的,若不是撞見了孟代祿的秘密,她也不至於如此愧疚不安。


    “聽說,昨天晚上,你家有吵架的聲音?”孟清泉試探著問,言辭婉轉;


    “是!昨天爺爺回家了,但是,嶽鳳依又挑事了!”洛迎春直截了當的回答;


    “薛家那兩姐妹也找你麻煩了?”


    “那是當然,你知道,她們和我是死對頭呢,怎能容得下我。”


    “噢。那……”孟清泉欲言又止,視線在她被風吹起的耳發間來回移動。


    洛迎春像極了貌美的章宛瑛。眉似遠山淺黛,目如秋池靜水,酷似鵝卵石的臉蛋在風華中熠動著嬌媚……就算是穿著樸素,也絲毫掩蓋不了灼灼韶光。可清雲灣的人們對美絕緣,他們發現不了美。


    此時,她流暢婉約的側臉正對著孟清泉,他就那樣看著它,心底暗潮湧動。


    “你想說什麽,泉哥?”


    她轉過頭,四目相接,在對上他的視線的刹那,孟代祿和情婦的無恥畫麵席卷而來,她忙移開視線,卻又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塊大石頭之上。


    “洛爺爺回故鄉,找到親人了嗎?”


    這使她充滿負罪感。她又有了強烈的思想鬥爭。她詢問自己,該不該把孟代祿的醜事告知孟清泉?


    “嘿!我在問你話?你今天總是走神。”


    “噢!”她有些不好意思;“你剛問什麽?”


    “我問,洛爺爺他這次回鄉有沒有找到親人?”孟清泉微笑著問;


    “沒有!他的兄弟姐妹在很多年前就病死了!這是他之前親口告訴我的。”


    “我知道了,我們就不要討論這個話題了!”


    洛迎春的腦海再次湧現那張照片的畫麵。海浪和椰子樹,她想,她怕是一輩子也去不了那樣美麗的地方了!


    “雖然沒有親人,但是,爺爺聯係上了他的戰友,也是他從小的玩伴。”


    “戰友?我知道洛爺爺曾是軍人!”


    “對,‘抗美援朝’呢!”


    “就是課本上講的!”


    “是!”洛迎春決定把洛朝乾的經曆分享於他;“可是啊,他的戰友被敵人抓住,後來去了台灣,再後來,又去了外國,噢,是美國,對,美國。”


    “台灣?美國!怎麽會去那麽遠的地方?”孟清泉難以置信,他指指遠方的天空,不可思議地叫道;


    “這是真的,泉哥。”洛迎春認真地回答;“我還看過照片呢!還有從美國寄來的信。”


    “那麽,洛爺爺是打算去美國看他的戰友?”


    “太遙遠了,我們又沒有錢,去了也找不清方向。”


    “也對,美國很遠,漂洋過海才能到達,地理課上,我看過地圖,還有地球儀。”孟清泉的腦中回憶著地球儀之上的板塊位置;“他的戰友可以從美國來這裏,據說,外國人很富裕。”


    洛迎春連忙搖頭;“那也行不通,他的戰友已經坐上了輪椅,而且身體狀況很不好,行動不便,來來去去,會被折騰死的。”


    “難道就一輩子不再見麵?”


    “可以寫信啊!爺爺說,等我長大了,認得字多了,學好英語了,讓我再領著他去!”


    洛迎春眼含笑意,憧憬著。


    “就快要到開學的日子了!”孟清泉深吸一口氣,好讓青草的芬芳侵入全身;“放心吧,迎春,在新學校不要害怕,泉哥我會照看你!”


    “真是多謝你了,沒有你,我都不知道該怎樣在院子裏活下去。”


    孟清泉越是對她好,她就越是愧疚。


    “說什麽見外話!”孟清泉笑如明媚陽光,彎彎的眉毛就像笑彎腰的小橋;“我都忘了,你看……”


    他從褲兜裏掏出兩支“真知棒”,草莓味的遞給了洛迎春,將牛奶味的留給了自己。


    “哇!很久沒有吃糖了!”


    洛迎春兩眼放光,撕開包裝,急不可耐地塞進嘴裏,津津有味地抿起來。


    “你瞧,我們這裏的山真高啊!高到什麽也看不見!”孟清泉掃視著四周的巍峨高山;


    “嗯。我想去看海,那裏能看得更遠,更寬。”


    “你看,有些人,一輩子,直到死也沒有走出過清雲灣,他們從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


    “嗯。比如那群長舌婦,她們從出生後就幾乎沒有出過這裏。”洛迎春指了指腳下的土地;


    “仔細想想真是悲哀!”孟清泉低頭歎息,俊朗的臉在陽光下尤為明顯;“所以啊,等我以後念完書,多掙錢,然後去環遊世界,就是麥哲倫一樣,到時候,我帶著你。”


    “好啊,太好了,那我也得好好念書,以後多掙錢!”


    “我們先去東南亞,再去歐洲,最後再到美洲……”孟清泉滿懷期待,就仿佛他所講即將成為事實一般;“還有南極洲、北極洲,去看企鵝和北極熊!”


    “好啊!好啊!那就這樣說定啦!”


    洛迎春拍手稱快。一群飛鳥從他們頭頂掠過,嘰嘰喳喳,愜意自在。這使她看到了遠方的美景。


    可是,年少的他們怎知,年少的夢想輕易許下,實現起來卻難於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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